第33章

一覺睡過十點,林戚最後是被搖醒的,他人泡在溫暖的熱水裏,賀蘭已經洗漱完穿着睡衣在浴缸旁邊幫他洗澡,昨晚睡得太晚,所以只是潦草地清理過。林戚擡手享受着賀蘭的服務,還不爽道:“你把我當殘廢照顧?”

賀蘭看他一眼,低頭道:“你跟殘廢有區別麽?走步路我看看?”

林戚立即嘩啦啦把水花拍得老高,濺他一臉水,冷笑道:“你是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枉費我昨晚費盡心機地讨好迎合你,辜負人心意的狗東西。”

賀蘭假意驚道:“你又罵我。”

林戚黑着臉不說話,他便低頭往林戚額頭上一探,确認他沒有發燒,笑道:“罵就罵了,我也不掉塊肉,被你罵得還少麽。”

讨好迎合一定是沒有的,只是倒也乖順可人疼。

林戚任他仔細地擦背,扶着浴缸兩邊,忽然說:“你發現了沒有,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他回頭和賀蘭只對視一眼,就知道他也想起,只是未曾點破。

現在他們的狀态像極了賀蘭明煦第一次帶林戚回軍區大院的第二天早上。就連位置,彼此前夜做的事都相差無幾。

賀蘭擦過他的後頸,卻道:“不像,一點都不像。”

那時林戚雖然已經一腳踏入地獄,但身上沒有傷痕,一道都沒有。那時他飛揚跋扈,那就是真的少年輕狂,意氣風發。不像現在,皮膚上傷痕累累,不知道要花多久,這些形狀各異的疤痕才能淡去。

林戚好像從指尖的觸碰便能感受到他的沉重,于是轉過身來牽住他的無名指指節,低頭親了親,又擡頭。

他那雙桃花眼終于綻出它應該有的明豔笑意,經年的冰雪盡數化霧而去,霧氣纏在眸底,令眼眸也無端含情。

林戚說:“确實不像。因為那時候我在想怎麽才能和你分手,現在卻在想,怎麽才能跟你永遠在一起。”

洗去一身疲累後,下去吃飯時,賀蘭開始猶猶豫豫,話語支支吾吾,還用一種很容易讓林戚心軟的語氣叫他:“戚戚。”

“嗯。”林戚正在觀察他的設計成品,建築師看自己設計的房屋便有種父親看孩子的既視感,他覺得效果挺好,就像望子成龍的老父親似的很欣慰。

賀蘭又黏黏糊糊地叫了他兩三遍:“戚戚。”

林戚偏頭道:“你這是瘋了?到底叫我幹什麽?”

賀蘭說:“觀音你也收了,人你也|||睡了,家長也一早見過面了,所以你什麽時候徹底搬過來,讓我安下心來?”

林戚舉着筷子:“……”片刻後,在賀蘭明煦略顯緊張的視線裏,歪頭道:“我全部身家不是都在這裏了嗎?”

說是這樣說,搬家的事還是被賀蘭鄭重地提上日程。在某一個周末裏,兩兩無事,顆顆在房間裏亂跑亂跳,追着一塊不知從何而來、飛在半空中的紙條。林戚跟賀蘭一同把這裏的家具物品打包起來方便搬運,冷天裏空氣中也彌漫着微塵。

林戚的生活用品是真不多,只裝了兩個行李箱,他的書與設計稿是最多的。并不寬敞的書房原本就被書籍圖紙塞得滿滿當當,兩個人一進去就免不了肩碰肩背擠背,彼此間撞了好幾下,林戚驀地摔了一本書,指着門口冷聲道:“滾去外面整理衣服,別在這礙手礙腳。”

賀蘭便默默出去,林戚撿起書時,看到他頹唐沮喪的背影,莫名認為自己剛剛有點兇,于是又開口說:“等下。”

他便轉身,林戚走出來,剛擡起下巴賀蘭就極有眼力見地低下頭來,互相厮磨片刻,林戚才使喚道:“去吧。”

賀蘭明煦便去他房間收拾衣服,疊了幾件,忍不住自顧自笑起來,心想,林戚可真是越來越惹人愛了。幾件衣服沒折許久,外頭乒乒乓乓的聲音就沒斷過,林戚的暴脾氣注定讓他要跟自己的書架來一場生死搏鬥,賀蘭聽着聲響,無奈地搖了搖頭。

卧室已經收拾得差不多,賀蘭臨走時又去浴室看了看,不大的盥洗臺上洗漱用品已經被收走,臺子上顯得空空落落的,這裏應該沒有遺漏。他本打算轉身出去,眼神餘光卻似乎掃到一絲不合尋常的地方。

賀蘭頓了頓,伸手打開洗手臺上看似鑲嵌在牆上的鏡子,裏頭果真還有一個隐秘的置物櫃,只是剛一看到,他的瞳孔便狠狠一縮,仿佛見到了什麽叫人不可置信的東西。

置物櫃有兩層,每一層都擺着排列地整整齊齊的白色藥瓶,賀蘭簡直吓得魂飛魄散,撐着洗手臺往臉上拍水冷靜下來。他随便拿出一瓶藥,裏面的藥丸所剩無幾,應該是一直在用的,端詳瓶身卻又盡是些晦澀難懂的英文單詞。他忽然想起什麽,對着置物櫃拍了幾張照片,給早前加過聯系方式的沈黎發過去,問他有沒有見過這些藥。

然後他把鏡子合上。

再回到客廳,林戚在書房口齒不清地罵罵咧咧,賀蘭聽着他的話,心裏猶疑不定,他不明白為什麽林戚不帶走那些藥罐,難道要一直留在這裏?

“你在這幹什麽?”林戚抱着書出來。他前段時間一直念着要去剪頭發,事情一多什麽都忘掉,現在頭發長度蓄得十分符合他“高級設計美學顧問”的虛銜,用一個發繩亂七八糟地紮在腦後,臉頰兩邊還有些未收的發絲,顯得很有藝術氣息。

他把一疊書放到箱子裏,轉身拍着手走近,掐住賀蘭明煦的領子,擰眉問道:“你發什麽呆?我這都快煩死了。”賀蘭不說話,林戚不免要罵人,想了想又把已經到喉嚨的粗話原樣吞回去,曲起膝蓋跪到沙發扶手上,彎下腰,照着他的臉一直親到喉結,不耐煩道:“給你一次機會,說不說?是男人就不要玩‘愛在心頭口難開’這一套。”

賀蘭揉了揉他的耳垂,把碎發全部勾到耳後,輕輕嘆口氣,說道:“我在你的浴室鏡子後面看到很多藥,你肯告訴我那都是做什麽用的?總不會全是維生素吧。”

林戚便轉過頭,腦袋擱在他腿上,眼神飄忽道:“哦,那些啊……”

賀蘭垂下眼,從林戚的角度仰視看去,他的眼神深邃,含着一種最遲鈍的人都可以看出來的憐惜。林戚還是很不适應這類脆弱的感情,抿唇遲疑着,終于說:“……就是一些治療精神類心理疾病的鎮定藥物,還有一些是安眠定神的藥,也有維生素,補營養的,有段時間沒怎麽吃東西。”

“有的過期了,有的失效了,所以都留在這裏,沒必要帶走。”

賀蘭似乎還是很放不下那些藥,林戚伸手不熟練地安撫他,眼神依舊很飄忽:“這有什麽好驚訝的,就是幾個破藥瓶,你又不是沒見過。”

他的手被賀蘭覆住,貼着掌心,林戚似有所感地想把手縮回來,賀蘭強硬地扣着他的腕骨,翻開來拉到眼前仔細地來回端詳,右手沒有。賀蘭轉而去捉他的左手,林戚像只被戳中脊梁骨的貓,猛地竄起來往沙發邊上退,但他怎麽躲得過在部隊評過一等兵的賀蘭,沒兩下就被鎖住肩胛骨,反擰着手臂壓在那兒,強行掰過那只一直竭力隐藏自己的左手。

賀蘭聲音很平靜,他說:“我不知道要崩潰到什麽程度才需要那麽多藥。”

林戚又咬破了下唇,頭埋在柔軟的沙發靠墊裏,忽然覺得很無力,他禁不住地全身發起顫來。明明經過那麽久,他這種條件反射的毛病已經好了很多。

他的手腕內側沒有異樣,但不該是這個反應。

“當啷――”清脆的一聲,賀蘭揚手打翻茶幾上的一杯冷茶,沾濕右手再去抹弄,就有端倪。一道深刻的傷疤印在林戚左手腕上,像惡魔的眼,一眼就令他心驚肉跳。

林戚閉上眼睛,又睜開,轉過頭冷冷看着賀蘭,他也許又想用發怒來覆蓋別的什麽,或許是真真正正的在生氣,他要說的一句話刻毒又無情,比任何時候的冷言冷語都要讓人寒心。

他要說,但沒說,似乎看到什麽難以置信的事,眼裏反倒現出一抹驚異怔然的光。

這時,賀蘭松了對他手腳的禁锢,俯身靠近來,輕輕地擁住他的肩膀,動作珍貴得好似林戚是個什麽易碎的藝術品,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得粉身碎骨。

林戚看着天花板,沉默良久,感到脖子裏忽然有一點微涼的東西落上來。他的憤怒他的脾氣全被抱着他的這人收拾地服服帖帖,他撫賀蘭的後腦勺,艱澀地說:“這也值得你壯士落淚?”

他的玩笑賀蘭沒有接,賀蘭聲音啞得厲害,像一瞬間就被那道疤痕掠奪了原本的精氣神,他道:“對不起。”

林戚勉強道:“關你什麽事,是我自己……”

他卻打斷道:“如果當時我一直陪着你,你什麽事都不會有。”不會被逼到絕路,不會無人可訴真心,不會在夜裏驚醒後縮在床腳沉沉睡去,不會逼自己喝從前不屑一顧的黑咖啡與酒,不會需要沈黎的心理輔導,不會在某一個焦灼到無盡頭的日子裏拿起那把刀。如果我陪着你,哪怕我當時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賀蘭明煦說:“十九歲跟你分手這件事,我真的會後悔一輩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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