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擡頭望着窗外一望無際的林海,在夕陽晚風中發出陣陣嗚嗚地悲鳴,心情更低落了。一想到如果真的要在這種鬼地方呆上兩年的時間……,想着想着,不禁悲從中來,暗自神傷起來。正在這時,華太太沒敲門,突然闖進了我的房間,給我來了一個措手不及。我吓得立刻硬直了身子,捂着胸口猛然回頭。

“華太太,我……我……”我像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錯誤似的,無地自容。

“沒事,你不用解釋,我沒有怪你。”她吸了吸鼻子,聲音顫抖地說,眼睛裏盛滿了哀傷。“這都怪我剛才沒有跟你交待清楚,所以才……”說到這裏她哽咽住了,目光逐漸地黯淡下來。“你不要害怕,他是因為車禍——才弄成現在這副樣子……老天對他實在是太殘忍了。”說着說着,她最終沒能隐忍住心中的痛楚,失聲痛哭起來。大滴大滴渾濁的淚珠從她的眼睛裏湧出來。她哭得特別傷心,無人不為此心碎。

也不知為什麽,看着華太太哭得如此傷心,我的眼淚也悄悄地從眼眶中滑落下來。我為什麽會流淚,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同情那個因車禍而毀容的老頭,也許是同情自己将來要面對這樣一個怪老頭長達兩年時間,而顧影自憐吧。總之,這個問題已不值得繼續深究下去,不管我願意于否,在這裏浪費兩年的青春已成為鐵定的事實。

華太太在墨菊山莊裏呆到很晚才走,在她臨走之前,她帶着我熟悉了一下山莊裏的環境,交待了一下我日後的工作。我向她詢問有關那個怪老頭的事情,她都是躲躲閃閃的,好像很排斥我問有關他的問題。如果我把她問急了,她就幹脆板起臉,嚴肅地說要我多做事少說話,以此來堵住我的嘴巴。她越是這樣神秘兮兮,我就越是感到好奇。突然我有種極為荒謬的想法出現在腦海裏,我竟懷疑這個怪老頭過去很可能是反動組織的成員,而他身上的傷也很可能不是因為車禍,而是其它什麽不可告人的原因所造成的。

跟她打了幾個來回的太極後,我只從她的口中得之那個怪老頭跟她一樣姓“華”和下個星期将會有一個姓吳的大嬸過來,僅此而已。

華太太走後,太陽已收盡了它最後的一抹餘輝,月亮悄悄地從群山的夾縫中探出頭來,窺望蓉山的一草一木。月光先是慘白,像是裹上了一層孝布,朦胧中透着一股凄涼,但随着天空中的星星逐漸多起來,月亮不甘示弱地也跟着越來越亮。這個時候,遠處幾處人家上空升起的袅袅炊煙,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突然想起現在應該是吃晚飯的時間,可我現在居然就連飯都沒做。我回過頭,看了看挂在房梁上的鐘,已過7點。盡管此時我的肚子并不餓,但作為別人家的小保姆,替人家做飯也在我的工作範疇之內。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下樓去做飯,由于我怕黑,所以下去後就把一樓所有的燈都打開了。頓時,整層樓像開舞會似的,燈火通明。

有錢人家的廚房就是不一樣,廚房裏光是大冰櫃就有好幾臺,冰櫃裏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罐頭,讓人目不暇接,看得眼花缭亂。

我随便挑選了幾罐外觀看得比較順眼的罐頭,打開後,随便丢到鍋裏燴了一下,也沒加什麽佐料,很快一道精致的小菜,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地做了出來。我望着自己做出的菜,樣子不錯,頗為滿意,所以故把這道菜稱之為“傑作”。

等到飯菜全部做好時,差不多快到八點,我想那個怪老頭現在肯定餓壞了。我慌忙地把飯菜放到一個精美的木制托盤上,然後就像是舊時有錢人家的小丫頭,把飯菜端上去給那個怪老頭吃。

我手捧着盛着飯菜的托盤,站在那個怪老頭的房門口,有些猶豫,不敢進去。說實話,我真的不大願意進去,一想到他那張恐怖的黑面具,就讓我渾身發顫。此刻我的心情就如同眼前菜碗裏升騰的氤氲的熱氣一樣,忐忑不定。但不管怎樣說,要面對的,總會要面對。于是我硬着頭皮,報着視死如歸的決心,豁出去般地闖了進去。進去後,我甚至沒敢看他一眼,就把菜擱在桌上,冷聲冷氣地說了一聲:“吃飯了,過一會我會過來收碗。”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的房間。

趁他在吃飯的時間裏,我像是完成任務似的跟君豪通了一個電話,彙報平安。他挺關心我的,但我總是表現得不以為然,可能是他長久以來,對我的縱容才使我變得這般的得寸進尺。很難想像,如果有一天,君豪不再像現在這樣縱容我,關心我了,我會怎樣,我想一無所有是肯定了的。在情感上,我唯一的精神財富就只剩下君豪對我的關心。而“得寸進尺”從某種層面來說,無非就想證明自己目前還擁有,而且還想擁有更多。

兩個小時過後,我去他房間裏收拾碗筷。過去,我從來沒有認為吃頓簡簡單單的飯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但這次,我卻這樣認為了,因為我滿腦子裏充斥着成千上萬條讓我不得不信的理由,讓我去這樣認為。反正,不想進那間房間,不想見到那個怪老頭就是了。

進去後,我立馬吃了一驚,桌上的飯菜找不出絲豪動過的痕跡。我有些費解,也有些擔心,難到他記仇,所以才不肯吃我做的飯嗎?我心裏很是納悶,立在一旁想旁敲側擊地問他,這飯菜是不是很不合您他的味口。

“不,我肚子不餓。”他聲音嘶啞地回答我,語氣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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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既然肚子不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此時我心裏雖說窩火,但我還是盡量使自己說話的語氣保持平和。

“你并沒有過來問過我。”他輕描淡寫地說。

“我——”我怒火中燒地從嘴裏沖出了一個我字,就打住了。因為我心裏很清楚,如果我再多說一個字,心中的怒火就會像噴井似的一噴而出,一發不可收拾。再說,我也的确沒有問過他是否想吃飯。不知從何時起,一日三餐,定點吃飯,已成為人類永恒不變的生理規律,無需多想,生理條件自然反射出來。

我收拾好碗筷後,就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消除一天的疲勞。本想今晚可以好好睡上一個安穩覺,做個好夢的,沒想到就在深更半夜,萬物熟睡的時候,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搖鈴聲,把我從夢裏驚醒。也許是本能的警覺,頓時,我噌——的一下從床上跳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到隔壁房間裏。但沒想到進去後,他居然衣冠整齊,正襟危坐在窗臺前。

“有什麽事嗎?”我松了一口氣,揉着迷朦的睡眼問。

他回頭看我一眼,平靜地說:“我肚子餓了。”

“什……什麽,你……你肚子餓了。”我瞪大眼睛,氣得咬牙切齒。但此時對顧主發火,顯然不理智,所以我也就只好将心中的這把火往肚裏咽。

“那您現在想吃什麽?”我沒好聲氣地問。

“随便。”他也沒好聲氣地答。

既然他“随便”說,那我也就“随便”做。我跑到廚房裏,把沒吃完的剩飯剩菜一股腦地丢到鍋裏胡亂燴了幾下,很快一碗什錦炒飯出鍋。我望着這碗飯,不禁皺眉,心想,這種東西是人吃的嗎?別說是用眼觀,光是聞一聞,便知味道如何,至于鹹淡暫且不論,有糊味那是肯定了的。

就這樣,我端着這碗令人生畏的什錦炒飯給他吃,本以為他吃了這碗飯後,一定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而我甚至都做好了挨他一頓臭罵的準備。但事實恰恰相反,他居然沒有對這碗飯提出任何異議,而且很快将這碗飯風卷殘雲般地一掃而光,說實話,這真的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也讓我有些大跌眼鏡,看來他是真的餓了。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鳥鳴聲驚醒,那聲音悠揚、婉轉,和着山谷上空盤旋着的清風,那鳴聲就更顯空靈了。我掀開薄被,睡眼迷朦地打着哈惬,還以為自己仍舊置身于家裏,但清醒後,才失望地發現周圍的一切是那麽的陌生。一股悲涼之氣不禁又湧上了我的心頭。

借着跟這個怪老頭送早餐之際,我想進一步了解他的事情,于是,我就立在他的身邊,進一步旁敲側擊。

“對了,我還不知道您姓什麽呢?”我裝作不知道地問他。

“我姓什麽,這個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他放下了筷子,冷冷地說道。

“如果就連您姓什麽都不知道,那以後我怎麽稱呼您,怎麽和您相處呢?”我吐了吐舌頭裝可愛。

他冷淡一笑,一邊夾菜一邊又問:“華太太沒告訴你?”

“嗯——”我心虛地頓了一下,低頭想了一會,決定扯一個慌。“她昨天走得太匆忙,我還沒來的急問她,她就走了。”

“既然是這樣,那你想怎麽稱呼就怎麽稱呼。”他說話的語氣冷酷致極,就像春日裏還未解凍的松花江,毫無暖意可言。

此時我覺得自己像被他狠狠扇了一個耳光,面紅耳赤,無地自容,好心當成驢肝肺。

“華太太姓‘華’,我猜想您也應該姓華,不如以後我就稱呼您為華爺爺好了。”我抽觸着嘴角,微笑着說,樣子看起來挺窘的。說實話,我這樣說的目的,也無非是想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我——看起來很老嗎?”他突然放下了碗筷,側過頭,頗含興味地瞟了我一眼。

“不……不……”我極力為自己辯解。知道此刻情況不妙,于是我又轉而奉承他說:“您看起來挺年青,真的。”

本來這句話就已經夠假的了,後面還加了兩個字“真的”,就更顯假了。

“那你——覺得我有多大歲數?”

我遲疑了一會,心想:“這回可不能再說錯話,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把他說得年青一點比較好。這個世界有誰不願聽到別人稱贊自己年青的,更何況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看您——頂多只有60歲。”我裝出一幅很愉快的樣子回答,盡管在我心裏還在暗自嘀咕說他80歲都不為過。因為他真的太瘦弱了,瘦得猶如戈壁灘上幹枯的老胡楊,再加上他那如鈎的駝背,就更顯年邁。

我心懷忐忑地望着他,焦急地期待着他的回答,深怕自己這回又說錯話。

“差不多”他冷淡地回答,說完又舉起筷子繼續吃早餐。

他的一句差不多,着實讓我松了口氣。在松氣之餘,我也倍感驚訝,真沒料到眼前這個瘦巴巴的老人,居然會這麽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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