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君豪走後,我心裏一天都是七零八落,整個人都是魂不守舍的。做任何事都是丢三落四,忘東忘西。更糟糕的是下午我在為華爺爺炖湯時,竟然眼睜睜地望着這土制湯罐裏的湯被炖幹,最後随着湯罐的爆裂聲,我這才會過神來。望着這情景,我吓得想都沒想,上前就去抓爐子上的碎土罐片,随着“呲——”的一聲,我條件反射地尖叫起來,撒手就把土罐片扔得老遠。頓時,我的手指上起了幾個不大不小的水泡,痛得我呲牙裂嘴的,心裏不住地同情自己慘。
不過好在廚房裏不只一個土罐,于是我又換了一個土罐從頭又炖了一遍,直到下午吃晚飯的時候,湯才炖好。我端着湯拿上去給華爺爺喝,由于湯剛炖好沒多久,碗裏的氣,熱騰騰地直冒,看樣子這湯是沒法進嘴了。于是我索性立在華爺爺的旁邊,拿着一把扇子,朝碗裏一陣猛煽,等湯被我煽得稍涼一點後,我才把湯遞給華爺爺喝。
我把湯遞到華爺爺的面前,但他半天都沒有接過湯。我有些納悶,于是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天啊,他的目光竟停留在我的左手腕上。我心裏猛然一驚,下意識地将湯擱在旁邊的茶幾上,然後快速收回左手,把手放到身後。我轉過身,心裏七上八下的,不停懊惱自己剛才的粗心大意,居然讓他看到自己長久以來極力想隐藏的秘密。但即使華爺爺看到我左手腕上的那條不尋常的疤,以他的性格,他也絕對不會直接問你有關這條疤背後的故事。
他端起旁邊茶幾上的湯,平靜地一邊喝一邊問:“你的同學走了?”
“恩,他已經走了。”我心不在焉地應道。但心裏還在恍惚他剛才看到我左手腕上的傷疤的事情。
“聽得出來他挺喜歡你的。”他說。
“聽——”我心裏猛然一驚,吓得甚至就連手裏拿着的盤子都沒能拿穩,一滑,落到地上。我不禁暗想:“糟了,今天早上在房間裏和君豪的談話一定都被他聽到了,真該死,居然忘記隔壁還有一個華爺爺的存在。”
“他是你的男朋友?”他又問。
“不,不是。”我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殘片,言辭閃爍地說:“他……他……他是和我從小一同長大的好朋友。”
“那你喜歡他嗎?”
我一愣,有些驚訝,華爺爺會問這種問題。
“不……不知道。”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什麽不知道的。”華爺爺用教育後輩似的口吻對我說道。
我望着窗外,苦澀一笑。
“愛情如果真的那麽容易能說清,那還是愛情嗎?”
我的一句反問,華爺爺半晌無言。過去,我一直以為華爺爺是一個不問世事,自私到極點,冷酷到極點的人,但沒想到他今天竟會對我的事情這麽感興趣。我不禁暗自揣測,他的這一反常舉動,八層是和他剛才看到我左手腕上的那道疤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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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來你很喜歡他。”他漫不經心地又說。
“您怎麽看得出來?”我轉過頭問。
“你的眼神,你的眼神裏充滿了忐忑,這種忐忑是外因造成的,恰恰是這個外因,才使你一直都不敢坦然面對這份情感。”
天啊,他居然把我看得這麽透。此時我仿佛變成了一個玻璃人,透明地展現在他面前,毫無保留。
“這輩子……我注定和他有緣無份。”我背對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哽咽着說,眼睛裏又蒙上了一層淚霧。
“如果你們真的相愛,有緣無份只不過是一個借口。”
“那您認為彼此相愛的人應該怎樣做,才算是彼此相愛呢?”
他深思了一會,說:
“糾纏如毒蛇,執着如怨鬼。”。
我驚異地轉過身望着他,從來沒想過華爺爺的愛情觀居然會這麽直白。
“很多事情其實……其實……并不像您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父母反對?”我話沒說完,他便打斷了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點點頭,不禁傷懷起過去。“我無法面對一個精神幾乎崩潰的母親,放下尊嚴跪在你面前,求你放過她唯一的兒子。”
華爺爺沉默不語。
“盡管他母親現在對我的态度很不好,但我始終無法忘記過去她曾跪下來,求過我放過她的兒子時的情景。”我吸了吸鼻子,抽搐着嘴角,強迫自己笑,裝作一幅很堅強的樣子。
“他媽媽為什麽不喜歡你?”
“我沒有讓她喜歡我的理由。”
“她認為你配不上她的兒子?”
我低頭不語。
“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他又問。
我沉沒片刻,點點頭。
“你對自己就這麽沒有信心。”他語帶輕蔑地冷哼一聲。
“但事實上我的确配不上他。”我突然變得有些激動,但很快又逐漸平靜下來。 “我……我……以前被人**過。”我軟軟地說。
他在我意料之中地露出了驚訝之色。
“在我十四歲那年,我父親的一個姓‘鐘’的牌友,因為和他老婆離了婚,房子被判給了他的老婆,所以他居無定所,只好搬到我們家來暫住。那時,他承諾每月給我父親200塊錢的房租……他剛開始的時候還挺好,可後來……可後來……他趁我父親不在家……就……就……然後……然後……我……我……”說着說着,我沒有勇氣再繼續說下去,眼淚抑制不住地落下來,整個人徹底崩潰了。
“你——爸爸難道不知道嗎?”華爺爺可能是同情我的遭遇,此時對我說話的語氣輕柔許多。
“第二天,我爸爸回來看到我被他污辱後,甚至拿出了菜刀……但後來,他還是在那個男人500塊錢地利誘下——屈服了。”我擡眼望着窗外的天空,凄楚一笑,這笑的顏色就和這天空的顏色一樣,灰白感傷。“他女兒的清白就這樣被他廉價地賣了出去。”我酸楚地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禁垂下頭,望着手腕上的那道疤,接着又說:“後來我還傻到要用自殺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其實并不止值500塊。”我說得輕描淡寫,表現得好象對這件事情早已釋然。
華爺爺沒作聲,房間裏又陷入到一時的沉靜,一陣風吹來,窗外樹影婆娑,沙沙作響。
“你的那個同學知道這件事嗎?”華爺爺語氣輕緩地又問。
我搖搖頭,沒有作聲。
“那你為什麽要把這件事告訴我?”他若有所思地問,好象挺不解的。
“可能是心情不好吧!”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跟別人提起這件事?”
“不——”我搖頭說:“目前為止我只告訴過您一個人。”
“為什麽我會成為你的第一個?”
“不知道,可能是有種同命相憐的感覺吧!”
“同命相憐?你覺得我跟你一樣需要別人的同情?”這時,他顯得有些燥動,說話的語氣有些重。
“不,不是同情,自卑的人害怕別人的同情。”
“你認為我很自卑。”他更激動了。
“至少我看不出您很自信。”我很直白地說:“對于自卑的人來說,有時別人的傷口,恰恰是治療自己傷口的最好的良藥。”
他無語片刻後,若有所思地接着又問。
“你确信你的故事能治療我的傷口?”
“不,不确信,但我确信您的故事能治療我的傷口。”
“你知道我的故事?”他緊張起來。
“不知道,但我可以感受到您的故事背後的痛苦。”
華爺爺望着我無言,窗外的風越刮越大,窗戶被風吹得咣當咣當的直響。我上前去把窗戶一扇一扇的關好,此時屋內又陷入到死一般的沉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