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日子仿佛就像和尚手裏拿着的佛珠,就這樣念叨着一天接着一天地數過去。真沒想到我在墨菊山莊裏已經不知不覺呆了将近四個月。記得剛來這裏時,我還穿着短袖T恤,可現在一轉眼的功夫,厚實的棉襖已經裹上了身。
記得剛來墨菊山莊的頭一個月,每一天對于我來說都是度日如年,做任何事情都是唯唯諾諾,小心謹慎,深怕自己一個疏忽,就惹恕了華爺爺。但自從上次我向他敞露了我心中的秘密後,他對我的态度不再像過去那樣蠻橫無理。相反,有時天冷時,他還會偶爾對我噓寒問暖幾聲。我不願說他對我态度的轉變是因為同情我的遭遇,但我更願意相信他是因為了解我後産生的一種信任,将心比心的信任。漸漸的,我發覺我和華爺爺之間的那條過去認為是不可逾越的鴻溝越來越窄,窄到最後幾乎完全消失。
現在,華爺爺不再害怕我看他時的目光,我也不再畏懼他那張可怕的黑面具和他那古怪的臭脾氣。其實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心是鐵做的,再冷酷的人也有他溫柔的一面,華爺爺當然也不例外。盡管過去我對華爺爺有種種偏見和誤解,甚至有時我還會很痛恨他,但日子久了,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長了,才慢慢發現華爺爺其實是一個很脆弱的人。有時我會覺得他在某些方面和我很相像,比如,在自己最痛苦的時候,總希望能得到別人的撫慰,但同時又害怕被別人看到自己的傷口,往往在這種矛盾的兩難境地,人的心态最容易發生扭曲,性格也會随之變得猶為暴躁。我猜想華爺爺那古怪的臭脾氣,大概就是在這種痛苦煎熬之中逐漸形成的吧。
最近,院裏的菊花又謝了不少,天氣也随着菊花的沒落而變得喜怒無常。山間的風不再微笑着撫摸人的身體,青草也被幹澀的陽光照得失去了水份。華爺爺這兩天看起來有些哀傷,有些愁惆。他總是靜靜地對着院內的菊花獨自發呆。我不知道華爺爺為什麽會對菊花這樣情有獨衷,但我相信菊花一定跟他命運多舛的人生有關,有時我不禁猜想菊花可能是一個美麗少女的芳名,令華爺爺魂牽夢萦,至今都無法釋懷的情人。
華爺爺喜歡畫花,尤其是菊花最近畫得特別多,每當我為他磨墨時,我總是想趁機去問他為什麽會如此衷情于菊花。但每次話在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我怕我問的這個問題會勾起他往日傷感的記憶。但這次,也許是這個問題真的在我心裏憋得太久,魚鲠在喉,不吐不快,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問了。
“華爺爺,您——為什麽會這麽衷情于菊花?”我低着頭,偷偷斜睨他,看他有什麽反應。
他淺淡一笑并未作答,仍低着頭繼續作畫。
“菊花——論外表它美不過茶花,論富貴它不及牡丹分毫,論高潔它更不是蘭花的對手,論幽香它就連小小的挂花都敵不過。”我裝作好象在自言自語,其實是想旁敲側擊地問他。
華爺爺此時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心思,于是他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擡起頭,凝望窗外已凋零的菊花,哀思了一陣子後,提起了筆,在已完成的那幅“菊花落日圖”的左上角處提了一句詩,“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我望着這蒼涼的詩句,不禁酸了鼻子,紅了眼眶,一時間也明白了華爺爺為何如此衷情于菊花。是呀,其實世界上并沒有絕對失望的人,人世間總會有那麽一點讓人留戀的美好,即使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再怎麽痛苦,也會留戀于痛苦來臨前的最後一抹幸福。華爺爺只不過是想拉住過去幸福的尾巴而已,但面對不可改變的現實,他又顯得那樣的無助,那樣的無可奈何。
我想安慰他不要太悲觀,于是我朝他皺了皺鼻子,想逗他開心,說:“誰說秋天過後就沒有花了,梅花不是開在冬天的嗎?就算冬天看不到梅花,你也可以換一個環境,換一個地方,換一個國家……總之,世界上總會有某個角落裏的冬天一定會有花的存在,因為花屬于四季。”
華爺爺聽我說這話,不禁朝我淡淡一笑,可能是在笑我太過于幼稚吧。但不管怎樣,看到他面具下的微笑,我就如同沐浴在春風裏一樣,即暖身又暖心,頓時,再去看窗外的菊花也不覺得有那麽落沒了。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惬,引起了華爺爺的注意。
“怎麽,昨晚沒睡好?”他問。
“最近我一直在失眠。”我伸了一個懶腰,又打了一個哈惬,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想什麽想到失眠?”
“也沒什麽,只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音樂了。沒有音樂相伴,晚上我是很難睡着的,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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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話沒說完就打住了,真該死,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在心裏不住地暗罵自己,明知華爺爺讨厭別人提音樂,我還這麽不知趣地提起,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原來你還在為上次我撕你海報,毀你CD、卡帶的事情耿耿于懷。”華爺爺語帶輕蔑地朝我微微搖頭。
“我……我才沒您想的那麽小器呢!”我側過頭,揚了揚眉毛,盡管心裏很不是滋味,但顧于面子,嘴巴不得不放得大方一點。
華爺爺是個明白人,聽我說這話的口氣,明擺着就是口是心非。他放下筆,沉思了一會後,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不長不短的氣,說:“你剛才說得沒錯,秋天過後還會有梅花,即使看不到梅花,可以換一個環境,換一個國家,換一個地方……總之,世界上總會有某個角落裏的冬天一定會有花的存在,因為花屬于四季。”他擡起頭望着我,輕柔地說道:“盡管我以前對你說過,這輩子我都不會向任何人道歉。但到目前為止,我同樣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做錯事我不會給人補償的。”
看似矛盾的話,但着實暖人心。
“您用不着給錢我,我是不會收的。”我不暇思索,大義凜然地一口回絕。
“誰說要給錢你。”華爺爺的這番話如同一盆燒得滾燙的開水,毫無保留地澆在我頭上,頓時燙得我如同蒸熟的螃蟹,弄得我面紅耳赤的。
“啊……哦……”我吱唔着掩飾我剛才的自作多情,樣子看起來挺窘的。
華爺爺看着我這副尴尬樣,不禁笑出聲來:“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說着,轉動車輪,朝門口滾去。
我呆若木雞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生困惑,也不知道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如此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