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到墨菊山莊後,我對着鏡子感覺自己又消瘦了不少,我估計八層是被燦桑的婚禮給折騰的。在吃午飯時,我頗有興致地向奇少爺和吳嬸講述在燦桑婚禮上的種種趣事,特別是講到唐澤秀那段趣事時,心裏抑制不住的亢奮,大抒特抒。也不知道為什麽,盡管我講得很起勁,但就是提不起奇少爺任何的興趣。我看着他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失望。

第二天,華太太突然回到墨菊山莊,給我們來了個措手不及。從她走進大門的第一步開始,我就感覺到她今天的步伐有些沉重,不像往常那樣勢氣淩人,不可一世。她的眼睛裏鎖着一絲惆悵,好象滿腹心事。

由于我害怕見到華太太那種挑剔的眼神,所以她每次來,我都盡量離她遠一點,免得她看我不順眼,惹一身麻煩。今天也不例外,我一個有躲在廚房裏,漫無目的地東擦西蹭,表面上看我是在忙,其實我是為了逃避華太太那一連串的責難裝出來的。巧的是,華太太今天好象忘了我這個人的存在似的,直到她走時,也沒有傳喚我過去向她彙報最近的工作情況。

她走後,我像只剛從案板上解救下來的鴨子,松了一口氣地從廚房裏跑出來。吳嬸一個人站在大廳裏,滿目憂傷地左嘆息一聲,右嘆息一聲的自言自語。我看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心生好奇,便上前問她出了什麽事,弄得如此緊張兮兮的。

吳嬸神傷地望了我一眼,挑了一下嘴角說:“還不是因為他。”她說着,手指了指樓上。

我順着他的手指向上望了望,有些困惑。

“他——又怎麽了?”我小聲問,心裏有些忐忑。

“下個星期是他爸爸的生日,他媽今天來是想勸服他這次能回去為他爸爸賀60大壽。”

“什麽,少爺他有爸爸,我來這裏這麽長時間,怎麽從來沒聽他提起過?”我一臉愕然,大感意外。

“那你有問過他嗎?”吳嬸瞪大眼睛問。

我搖搖頭,說:“但我從來沒見過他爸爸來看望過他。”

“少爺那副兇脾氣,他爸爸哪敢來。”吳嬸說着,嘆了一口氣。

“為什麽?”我聽她這樣說,更不解了。

“還不是那場車禍。”吳嬸說得咬牙切齒的,好象那場車禍歷歷在目。

“車禍?他爸爸跟那場車禍有什麽必然聯系嗎?”我向吳嬸刨根問底。

“三年前,少爺出事的那輛車,其實是李先生的。”吳嬸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嘴唇,回憶說:“還記得那時,他出這事以後,整天都是尋死覓活的。後來鬧得日子久了,等他漸漸平息下來的時候,他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那輛害人不淺的車上。我猜想,也就從那時起,他的心理就已經開始發生了扭曲。找不到人撒氣,索性就把心中的那股恨全撒在他爸的身上。我看他八層是認為如果那時他開的不是他爸的那輛車,今天坐輪椅受毀容之苦的人就應該是他爸而不是他了。”她說着,鄙夷地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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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少爺他絕對不是那種人。”我又堅定又激動地說。

吳嬸望着我那副堅定的神情有些驚訝,她拍了拍我的肩,一臉苦笑地對我說了聲“但願如此”,說完後,便和我擦肩而過,去廚房做飯去了。

正在這時,樓上突然傳來一陣剌耳且又熟悉的聲響,我很快意識到奇少爺又在房間裏鬧脾氣。當我趕到樓上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屋內又被他弄得亂七八糟,帶血的茶杯碎片散落一地。“血——”我心裏猛然一驚,把目光轉向了奇少爺。天啊,他的手上沾滿了血,而且血還不斷地從他所戴的露指手套裏滲出來。我立在一旁吓得渾身發抖,手舞足蹈地不知所措,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看起來到好象沒有絲豪感覺,不知疼痛似的,仍靜靜地坐在窗臺前癡癡對着窗外的滿園菊花發呆。

沒過多久,吳嬸也趕了過來,她看到眼前的景象,自然不用說,吓得魂飛魄散。她連忙沖上前去,心疼地欲拽住奇少爺的手,檢查他手上的傷是否傷得嚴重。但沒想到,就在這時,奇少爺朝她大吼一聲,順手将他一把推開,吳嬸頓時向後連退幾步,由于重心不穩,狠狠摔倒在地。

我看到吳嬸被他推倒在地,一時間,心中的怒火傾刻爆發。我氣得忍不住朝奇少爺大嚷:“你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呀,吳嬸雖然是你們家請來的傭人,但她好歹也是大你幾十歲的人,也算是你的長輩,難道你就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嗎?”說完,我氣憤地轉過身,沖到吳嬸面前,将她扶起,把她摻扶回了房。

吳嬸這一摔,還真摔得不輕,她躺在床上痛苦**了老半天,直喊腰痛。我看她那樣,真的很是着急,深怕她有個什麽散失,畢竟她也是一把60歲的人。我想幫她在腰部擦一些藥油,按摩一下,但被她拒絕了。她拽住我欲給她按摩的手,滿面痛楚地對我說:“你快……快去看看少爺,他的手還在流血呢?”說着,她拼命地猛推我去隔壁。最終我拗不過她,只好懷着忐忑的心情,出了她的房間。

待我回到奇少爺的房間時,他仍舊冷冰冰地坐在那裏,手上還在淌血。我很想沖上前去為他包紮傷口,但我知道,我上前去的結果肯定會和吳嬸一樣,遭到他的蠻橫拒絕。

我站在門口,低着頭向裏走了幾步,習慣性地向他賠禮道歉:“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對你說那些冒犯你的話,但不管怎樣,請你先讓我為你包紮傷口,可以嗎?”

他輕蔑地冷笑一聲,說:“你認為你剛才所說的都是錯的了。”

“不——”我的語氣很堅決,“我只是說那些話不應該對你說,并不代表我認為那些話說的都是錯的。”

“在你心裏我就是一個連最起碼的人性道德都沒有的混蛋,是嗎?”他話說得異常平靜,好象不以為然。

我擡頭瞅了他一眼,感觸地說:“人性有時候會經不起風雨,一旦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人性就會退化到原始狀态,變得貪婪利己,甚至六親不認。而道德更是脆弱,經不起痛苦的折磨,一旦痛苦久了,道德也會變成缺德、失德、敗德。”

“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是在說我缺德、失德、敗德嗎?”他此刻憤怒了,對着我大聲咆哮。

“不——”我渾身抽搐着,強忍淚水。“因為……因為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什麽?”他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我不相信你的人性已經退化到原始狀态,六親不認,更不相信你的道德已經脆弱到缺德、失德、敗德的地步。”

他聽我說這話後,并沒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樣朝我大發雷霆。相反,他把頭側到一邊,沉默了一會後,嗤鼻冷笑一聲,說:“就只是因為我剛才把吳嬸推倒在地,所以你就……”

“不,跟吳嬸沒關系。”我沒等他把話說完,便打斷了他。

“你——”他驚異地頓了一下,好象聽出了我是話中有話。“你是不是聽到了一些什麽?”

“是的,少爺,我确實聽到了一些什麽,但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個曾經救過我,幫助過我,關心過我的人,會是一個忘恩負義,毫無情感的人。只因代替了自己的父親承受災難,就要終身痛恨自己的父親,用恨來解決問題,用恨來抱負,用恨來平衡自己的心靈。”。

“是誰告訴你這些的,是誰?”他氣得怒火中燒,幾乎瘋狂。

“你為什麽要問是誰告訴我的,而不去問是誰告訴她們的。”我凝視着他,眼睛裏盛滿了淚水。我顫抖地接着說:“我告訴你,是你的行為告訴他們的,如果你不處處表現出對自己父親的冷漠,別人又怎麽會看得出來。自己出了車禍是自己的災難,兒子出了車禍難道就不是父親的災難嗎?你認為你出了這種不幸的事,你父親會在一旁慶幸出事的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自己。也許我沒資格這樣說你,你會想這場災難又沒發生在我的身上,我怎麽能體會得到。但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上天一定要我選擇只有代替自己的父親承受災難才能得到父愛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去接受這場災難,因為我知道,這場災難雖然讓我失去了一些東西,但它同時又給我帶來了更多的東西,是我長久以來想要卻又得不到的東西。”說到這,眼睛像不聽使喚似的,淚如雨下。我轉過身,背對着他,拭了拭眼淚,酸楚地又說:“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你這樣有一個這麽好的家庭,有這樣一對愛你的父母。”

我不知道我的這番話他聽進去多少,對他的觸動有多大,但他此刻确實冷靜下來了,沉默了許久後,他突然開口對我說:“你還愣在那裏幹什麽,想讓我把身上的血都流幹嗎?”

他此時的轉變過于突然,一時間我盡沒有會過神來。我仍立在那裏,瞪大眼睛望着他,臉上說不出是一個什麽表情。他看我那副無藥可救的呆樣,不禁嘆了口氣,說:“算了,我自己來。”

我一聽他說要自己包紮傷口,這才會過神來。我趕忙沖到他面前,面紅耳赤地為他包紮傷口。也許我真的沒有做護士的天賦,在為他包紮的過程中,處處都顯得笨手笨腳的。但不管怎樣,我最終還是幫他止住了血,敷上了藥。

包紮到最後一個環節,系繃帶時,我無意之中擡頭看了他一眼,但沒想到就在我看他的那一瞬間,我們之間的視線不約而同地交織在一起。“唰——”的一下,我的臉一陣通紅。接着,我下意識的快速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了。

“包……包好了,希望……您能将就一下。”我低着頭,結巴地說。

他沒有吭聲,我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放好藥箱後,我便匆匆地離開了他的房間。我站在他的房門口,思緒仍然無法平靜,胸腔裏在排山倒海,腦子裏在驚濤駭浪。不知怎的,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天啊,燙得厲害。我的臉為什麽會這樣燙,我的腦子裏為什麽會這樣亂,過去為什麽我沒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是害羞?是尴尬?我也說不清楚。只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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