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亂
“你知道天界諸神常說的一個詞是什麽嗎？”
“……是……什麽……”
“他們喜歡說，‘妖魔’.你聽清楚了，是‘妖魔’！在他們眼中，妖與魔都是一路貨色！他們的宗旨就是，降妖，除魔！”
我的身軀在黑暗中顫抖，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冰冷的黑暗逼得我不能自由地呼吸，魔族水帝在黑暗中張狂地大笑，揮一揮手，身後湧起滔天巨浪，水凝成冰，一塊一塊的冰從四面八方向我襲來，我不停地揮舞着如意金鋼棒，剛擊碎飛近我身邊的冰塊，無數的冰又向我擊來。我不能停手，我不能敗！
“妖……就是妖，魔……就是……魔！妖與魔是不一樣的！”我張口狂吼，聲音被風吹散，小得連我自己都聽不到。我手中的金鋼棒越來越沉，我的棍法越來越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無邊的黑暗漸漸将我吞噬……
“你累了嗎？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就讓我暫時代替你控制你體內的妖力，放心吧，我水帝一定會好好利用你的妖力，替妖族讨回公道的，哈哈哈……”
※※※
我是誰？我在哪兒？為什麽這麽冷？火……我要火……
火來了，一朵朵紅蓮在我身邊綻放，困住我的堅冰在火中銷隔。我伸伸腰，跳出漆黑的世界，當眼前出現光明時，我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臉。
大自在天，持國天，多聞天，廣目天，增長天……蓮羅那，大鳥，獅子……還有兩尊石像。兩尊石像？那是……那是我大哥二哥的石像啊！他們保持着戰鬥的姿勢，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戰死的那一剎，透出一種無奈但決絕的神情，他們……死了？蓮羅那、獅子、大鳥全都傷了，傷得很重，尤其是蓮羅那，全身焦黑，奄奄一息。
我擡頭看天，天空一片紅紫，無數流星劃破天際，墜落到地上。那是代表諸神生命的星辰，它們紛紛殒落，難道說天界諸神死了無數？我環視四周，沒有山，只有無數碎石。四野裏一片焦黑，到處飄飛着黑色的灰塵。我吸了口氣，灰塵鑽入我的鼻子，我嗅到無比熟悉的氣息。這是天界諸神，和下界群妖的屍灰啊！
我仰天長吸一口氣，眼眶中一片潮濕。大哥二哥呀，你們和我并肩作戰了數百年，又被天界困住了五百年，怎會死在這裏？天界諸神沒有能力殺死你們，那麽到底是誰，殺了你們？我陡地低下頭，甩飛滑落到眼角的一滴淚。我感到一股極強的鬥氣在我附近，那股強大到能與我的妖力比拚的鬥氣，讓我覺得好熟悉。
我掃視四周，看到一團紅霧。霧漸漸地凝聚，形成一朵紅蓮。那是一朵怒放的紅蓮，那股強大的鬥氣正是從紅蓮中散發出來的。我運足目力，眼中綻出金光，穿過紅霧，看到了一個紅發及地的男子。
紅色的發，紅色的戰甲，紅色的劍，帶着一絲笑意的絕美的臉。
“你是誰？”我問他，聲音中透着明顯的敵意。
“我是修羅王羅呵，也就是曾經的玄奘。”他淡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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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玄奘！現在的修羅王羅呵！傳說中三萬多年前橫掃三界的無敵鬥神，修羅王羅呵！原來玄奘就是修羅王，難怪他有一顆火蓮之心。修羅族所掌管的紅蓮之焰是三界最強的火，威力還在我的天罡之火之上！醜和尚，修羅王，你的火蓮之心終于完全綻放了嗎？你終于知道你是誰了嗎？這一片被燒焦的天地，難道是修羅王所為？一定是他所為，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誰有能力打敗我大哥二哥！
修羅王，我大哥二哥的命，還有無數被燒成灰的妖衆，就用你的頭來賠償吧！
我高高躍起，金鋼棒朝修羅王當頭劈下，大喝一聲：“修羅王，拿命來！”
※※※
我站在山巅的巨石上，俯瞰人間的錦繡河山。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空虛。修羅王走了，帶走了蓮羅那、大鳥和雪獅。夜叉王也走了，回到天界繼續做他的守護天将。都走了。西行就這麽結束了嗎？那個立志拯救三界的玄奘，卻是曾經幾乎毀滅一切的修羅王。當他回複了記憶，拯救三界什麽的，對他而言只是一個玩笑了吧？
若不是慧明及時出現，告訴我大哥二哥和百萬妖兵其實是魔族所殺，我一定會和修羅王大打一場。勝負會如何呢？我想不出。一個是三萬多年前的無敵鬥神，一個是現在的不死妖王。三界兩大最強者之間的戰鬥一定會很壯烈吧？總有一天，我會和他決個勝負。
現在的我，該去何方？該做些什麽？似乎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又似乎什麽事都沒有。妖族這一次損失了百萬妖兵和大哥二哥、獅駝、鵬魔等這些強大的妖王妖将，已沒有任何戰力。但我并不擔心妖族會再受到神族的欺淩，因為神族在這一戰中同樣損失嚴重。百萬妖兵和無數神将通通戰死，神族有力量的鬥神只剩四大天王，他們對我而言都不值一提，相信有我的存在，他們不敢對妖族怎樣。夜叉王雖然已是天界最強的鬥神，但他一向只懂守護，絕不會侵略，所以無法對妖族構成威脅。而西方的老大如來胖和尚也在和八大明王的交鋒中受傷，相信暫時也是自顧不瑕。魔族十二魔帝中剩下的九個，以及步擲明王帝侖陀、無能勝明王侖挲據說已死在修羅王手下，魔族暫時也無法再度入侵天地人三界。振興妖族非一日之功，西行的征途也在極南之地陰魔窟結束，如此看來，我似乎已經沒事可做。
在五指山下被壓了五百年無所事事的我，本以為已經習慣了寂寞孤獨，卻不曾想當我出山後再度要面臨寂寞時，卻是如此的空虛。也許這就是猴子的天性吧，不論我變得有多強，都無法掩去猴子與生俱來好動喜鬧的天性。
“悟空。”身後有個聲音喚我。是慧明，所有的人都走了，唯有她留了下來。
我轉過身，直視她的眼睛。我的目光很熱烈，熱烈如火。這麽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跟她在一起，我還是頭一次能如此仔細地看着她那雙能令我心動也能令我心靜的眼睛。太美了，那實在是一雙完美無瑕的眼睛，我不禁看得癡了。
慧明蒼白的臉上飛上了兩朵紅霞，她轉過身，避開我的目光。我笑笑，問：“小紅怎麽樣了？”“她沒事。夜叉王完全治好了她的燒傷，只需要再休息一段時間就能恢複了。”“慧明，能幫我做件事嗎？”“什麽？”“她的父母都死了，我又是個大男人，不好照顧她。請你把她帶到南海紫竹林，好好地教她。”“我答應你。”“悟空。”“嗯？”“我要回南海了。你……你會去哪裏？”“我不知道。三界之大，任我逍遙，你不必為我擔心。”慧明帶着我的侄女紅孩兒離去時，天邊的霞燒得正紅。慧明蒼白的臉在霞光的映照下變得很紅潤，讓我不禁怦然心動。她攜着小紅的手，踏上雲彩，朝我揮揮手，緩緩地飛向南方。小紅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她的父母都死了，現在又将離開我，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流，甚至還對我笑了一笑。看着她那勉強的笑容，我知道她是強忍着淚水，她不想我替她擔心。
我變成一只飛鳥，悄悄地跟在慧明和小紅後面，送了她們一萬裏，随後一個跟鬥飛回了花果山。花果山早在五百年前就成了一片焦土，水簾洞前的瀑布早就沒有了，到處是燒焦的石頭。我到東海裏吸了一口水，跳上雲頭，将水噴下，花果山上降下了雨。片刻，花果山的土地又濕潤了，山澗的小溪又漲滿了水，水簾洞前的瀑布嘩嘩地降了下來。
我飛到篷萊，找島上的仙家要了萬種花草樹木的種子，将它們灑遍花果山。吹一口氣，種子很快地發芽了。我看着已披上一片嫩綠的花果山，心裏一陣欣慰。花果山很快就可以複活了，只是花果山上曾經有的那些猴子，那些老虎，那些鳥，那所有的動物，能複活嗎？
我躺在水簾洞裏的石床上，洞中隐隐留着猴子們的氣息。我仿佛又看到了少年時，和猴子們在洞中嬉戲的情景。那個圓石桌，我和猴爺曾在上面比過手勁，我記得那一次他輸了，不得不被小猴們拔光了胡子，可惜現在石桌只剩一半了。我雖然能将它複原，可和我比手勁的猴爺卻再也回不來了。還有那個藤條做的秋千，猴小三和猴小四整天賴在上面不下來，結果犯了衆怒，兩個家夥的屁股被大夥兒敦成八瓣。這個秋千，左邊的藤條被燒光了，右邊的也只剩下一半。風吹動秋千的藤條，讓我一陣疑惑，是不是小三小四的魂魄回來了呢？你們是最喜歡這秋千的啊。
不知不覺，我睡着了。我的元神偷偷鑽出身體，飛到了天上，在雲海中游泳。我快活地笑着，扯下身上的戰甲，脫得一絲不挂。我飛到草原上，在草海中打滾，高聲地唱歌，四下縱躍。花精靈看到我，羞得臉都紅了，閉上眼睛，轉過身去，嬌嗔地罵：“多大的人了，怎麽這麽不知羞啊？”“我不是人呀，我是一只猴子，聽見了嗎？我是一只——猴——子——”我扯着喉嚨大喊，一個跟鬥翻上半空，落下來，再翻一個。我一連翻了幾千個跟鬥，所有的精靈都偷偷地看着我。她們小聲議論着：“看來他真的不是人呢，他是猴子呀，不然怎能翻這麽多跟鬥呀。”“哈哈哈……當然了，我是一只快樂的猴子！”我大聲地叫，放肆地笑。精靈們美麗的臉笑得更加美麗，草原上綻開了無數鮮美的花。
忽然狂風卷起，一道紫色的電光劈上地面，綠色的草原一瞬間變成了紫色。紫色的火焰撲天蓋地燒了起來，精靈們在烈焰中哭泣着奔逃。我飛過去，想撲滅火焰，卻被火焰燒掉了頭發。紫火将我的皮膚烤得通紅，我才想起沒穿戰甲。“這火到底是誰放的！”我大叫着，飛上雲頭，俯瞰下界。
我看到了一頭惡魔。
紫色的戰甲，紫色的眼睛，紫色的毛發。他張狂地大笑，身形向前疾沖，口中噴出紫色的火炎，兩只獠牙在火中閃着冰冷的光。無數的天兵與妖兵截向他，瞬間便變成了飛灰、焦炭、肉碎、爛泥。
一場瘋狂的屠殺。天兵與妖兵如海潮一般截向他，一批倒下了，又有一批湧上來。他們吶喊着沖上，猶如飛蛾撲火。
這是我首次看到妖族與神族聯手截殺一個人。
看到這個人的臉後，我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凄厲的風穿過我的心，吹得我一片冰涼。我蹲了下來，心髒仿要裂開。我咬着手指，咬破了皮肉，咬上了骨頭，血一滴滴地落到雲頭，将雲染成紅色。
為什麽會是我？為什麽這紫色的惡魔就是我？
他噴着火，屠妖殺神。他狂笑，濫殺，他将他的大哥牛魔王和二哥彌猴王化為石像，将他的大嫂和下屬燒成飛灰，将他的朋友打成重傷，直到一個紅發的男子出現在他面前，他才停了下來。
紅發男子對他說：“拿你的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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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夢中醒來，淚流滿面。我終于知道是誰做了那些事，原來就是我。我是妖族的王，妖族的保護者，卻親手殺滅百萬妖兵。我殺了兄弟、下屬、朋友，我是一個千古罪人啊！
我狂叫，身形沖天而起，撞破水簾洞頂厚厚的山層。我抱着頭，叫得聲嘶力竭，我往山石上撞，山石碎了。我從天上墜下，地破了。為什麽我一點傷都沒有？為什麽我不會死？為什麽那麽多妖都死了偏偏我不會死？
我算什麽妖王！我只是個屠夫！我的雙手無所不能，卻不能保護妖族的群妖！我是惡魔！我不配活在這世上！殺了我，有誰能殺了我！
我狂叫，淚流滿面，聲嘶力竭。
我跪倒在地上，雙拳擂地，大地一陣顫抖，傳出轟隆鼓聲。閻帝，你給我出來，還我妖族精英的魂魄，你不配收留他們，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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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帝早已死在你的棍下。不只是閻帝，地獄道千萬鬼卒，也已被你一把火燒得精光。”
我擡起頭，淚眼朦胧地看着不知何時來到我面前的道長。他的青色道袍，他的銀色頭發，他的那一絲永遠挂在嘴角，仿佛譏诮一切的笑。
“師父……我……”我艱難地叫了他一聲，頭一陣眩暈。我往地上撲倒，卻撲到了他的懷抱裏。那種感覺，好像小時候學藝時師父抱着我看雲海的感覺，真的，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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