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戰前
花果山。
山體已是一片嫩綠，萬種仙花仙草的種子早已将根深深植入原本焦枯的土地中，山上的空氣中再也沒有以前那種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腐屍味，到處透着生命清新的氣息。我坐在水簾洞前的山石上，怔怔地看着眼前急墜而下的瀑布。天空中傳來一陣雷聲，我擡頭看天，天上已沒有一絲碧藍，沒有一片浮動的白雲。天空已變成墨紫色，雲彩已變成血紅色，魔族的魔氣已開始入侵三界。
不知何時，修羅王已到了我的身邊。他卸下了火紅的戰甲，換上一件猩紅的長袍，及地的紅發随着風輕揚。
“猴子，你何時才能解下你身上的戰甲？”他看着天，對我說。
我沉默。我身上這襲金色的戰甲是當年在龍宮取如意金鋼棒時，老龍王送給我的。自從穿上了這身戰甲，我的征戰好像從沒停過，随時都準備着跳起來戰鬥，打完一場，接着又打一場。我不斷地用實力來證明自己的強大，忙到連睡覺時都不及解下戰甲。修羅王問得好啊，我到底到何時才願解下身上的戰甲？若有一天，我再不着甲，那麽我也将再不征戰。我會尋一片山林，和我愛的人一起，渡過永恒的時光。只可惜，魔族的侵略近在眼前，我不得不戰。于是我反問他：“修羅王，你真的解下了戰甲？”修羅王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我敢說，他是我見過的長相最完美的男人，我見過無數美女，但即使那些女人的相貌，都比他遠遠不及。但當他怒的時候，咬牙切齒的時候，額上的青筋便會暴起，腮旁的肌肉便會如鐵一樣緊繃，緊鎖的眉頭下那一雙赤紅的眼睛，噴出的火足以将一切熔化。
修羅王說：“解下了身上的戰甲又如何？我想，我是一世也解不下心上的戰甲的。猴子，也許只有死，才能真正令我從戰甲中解脫……”說完這句話，修羅王轉身走進了水簾洞。
“修羅王，你何必這麽執着？”我搖頭嘆息，我也曾執着過，可是那樣頑固的執着到頭來又能換來什麽呢？我不敢回想以前了，我怕我會再度瘋狂。
修羅族的土地已被神族盡毀，修羅王也不想回到那個會令他想起傷心往事的地方，所以便和蓮羅那、雪獅王、迦樓羅暫住在花果山養傷。慧明則回到南海調集人手，同時聯絡各方有戰力的神仙佛道，準備與即将入侵的魔族決一死戰。說實話，對于和魔族的決戰，我并不樂觀。雖說我和修羅王都是三界中難纏的強者，但是魔族之王大黑天神的實力，卻是十萬年來都沒人能真正了解的。據慧明說，當年大黑天神親自帶領魔族軍隊入侵三界時，上代佛祖大日如來集三界所有的佛力于一身，憑大日如來淨世咒封住了大黑天神七成的魔力，大神梵天與毗濕奴聯手攻擊，經過一晝夜的苦戰，才打碎了大黑天神的不滅魔身，将他封印到不動魔界。而如今，大日如來淨世咒已不存于世，梵天與毗濕奴早已灰飛煙滅，雖有毗濕奴的轉世蓮羅那在此，卻早已不複擁有前世的神力。當代佛祖釋迦如來連我都打不過，座下八百羅漢又在與六大明王一戰中折損過半，佛教高手已無力回天。道教的仙家中最強的是我的師父菩提道長，但我也早已遠超過他，而我的師兄鎮元大師、師叔元始天尊、師伯太上老君，其道術都比師父稍遜，即使傾盡全力，也未必是魔族剩餘的六大明王之對手。妖族高手更被我親手屠戮得所剩無幾，人界妖族而今最多能出十萬妖軍。天界神族在被我和修羅王的兩次毀滅性打擊之下，如今已無鬥神，恐怕連十萬天兵都拿不出來。但是魔族，光是那些拿着鐮刀的四手先鋒軍，就有百萬之衆，魔族經過這麽多年的休養生息，相信其正規軍已不下千萬。就算我和修羅王每人對付五百萬魔軍，但六大明王和大黑天神又由誰來對付呢？我越想越煩，頭腦中一片混沌。自我藝成起，還從未像今天這樣煩惱過。像這樣沒有把握的仗，我也從未打過。
我站起身，仰天長嘯一聲，身形沖天而起，直躍上花果山頂。嘯聲在山谷間回蕩，久久不散。我極目遠眺，只見到海浪拍擊着花果山腳岸邊的礁石，如刀一般刻下深深的痕跡。那些石頭也有數千年了吧？為什麽只有我，吸取了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化身為猴？東海曾被我一把火燒枯，但不到半月，便又再被四方的水灌滿。海是枯不了的，所有的石頭，也都不會腐爛。
我深吸一口氣，從耳中掏出如意金鋼棒，迎風舞了起來，金光閃閃，我如癡如醉。頭頂的悶雷一陣陣滾過，紫色的閃電劃破黑雲，映亮天際。我用棍子一指天空，棍端射出一道金光，射穿墨紫色的雲層，透出一小片藍天。我深吸一口氣，朝着天空喝一聲：“來吧！俺老孫恭候多時了！”
※※※
我坐在山頂的巨石上喘着氣，懷抱着心愛的金鋼棒。魔族的人并沒有出現，我以為他們看到我射破雲層的那道金光後定會來找我的，然後卻什麽都沒發生。看來魔族對我還是相當忌憚啊！
身後響起風聲，不及回頭，修羅王的紅袍已出現在眼前。“水簾洞來了客人，說是要找你。”修羅王淡淡地說。
客人？我心中一動，我的兄弟、朋友、部下都已灰飛煙滅，我還會有什麽客人？難道會是師父？但是師父不久前才剛來過，以他的性格，短期內是絕不會來的。那麽來的會是誰？
我從山頂上飛身而下，瞬息間已到水簾洞裏。當我看清那個找我的人時，呼吸不由一窒。
斜倚在石床上的男子，雙眼只剩下兩個血洞，臉上的皮沒有了，血肉模糊的臉上，挂着一絲教人難測的笑。他全身是血，裸露在外面的皮膚沒有一處是完整的。這個人，誰也無法看清他的本來面目，但我卻已知道他是誰。
Advertisement
他是我的師兄，鎮元道長。他和我同門學藝七載，身上的氣息令我熟得不能再熟。
“誰把你弄成這樣的？”我問他，聲音無比幹澀。
“呵呵……”鎮元苦苦一笑，“師弟，你認為誰有能耐做這種事呢？”“是魔族？”我的心緊收，沒想到魔族竟已向道教的仙家動手。
“是不動明王亞加拉達。他一個人就毀了我的鎮元觀，殺了我門下三千弟子。我與他苦戰數百合，終不敵他的不動魔功。”鎮元苦笑着，忽然大叫：“師弟呀，你可知我好不甘心？我苦心經營了數百年的鎮元觀，就那樣毀在亞加拉達手裏，我門下的三千弟子，那些年輕人，他們就那樣被打得肢離破碎，死無全屍，而我……身為他們的師父，卻連他們的屍首都保不住，我好不甘心！”鎮元大叫着，忽然仰天噴出一股血箭，接着全身的毛孔中都噴出血來，他的身軀在血霧中變得模糊，變得若有若無，最後随着消散的血霧消失地無一絲痕跡。
鎮元死了。我師兄鎮元死了。我握緊拳頭，指甲已刺入肉中，刺上骨頭。手背的青筋裂了，血從手上滴落，沒進泥中。我的心被凄風吹得冰涼，我救不了鎮元。他是憑着一股意念強撐到現在的，他要告訴他最強的師弟他和他弟子們的遭遇。其實他早就死了，死在與不動明王的決戰中。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無能過，我的雙手無所不能，擁有毀滅一切的力量，卻無法挽救哪怕一條性命。以前，總覺得屠殺很容易，現在，才發現救人這麽難。
我仰天呼出一口長氣，“師兄啊，這麽多年來，你我不相往來，我做任何事，師門的人都由着我，從不加阻止，我知道你們其實是引我為傲的，否則你也不會把最後一口氣咽在我這裏了。你放心，你的血債，我會替你從魔族手中讨回來的，你放心好了！”修羅王一直默默地站在我身後，此刻他終于說話了：“猴子，你得有個準備，這幾天，花果山的客人會越來越多的。”蓮羅那不知何時已到了修羅王身邊。她沒看到鎮元的慘狀，見洞中并沒有人，于是問：“羅呵，你不是說猴子有客人嗎？怎麽客人不見了？你又怎麽知道花果山最近會來很多客人的？”修羅王淡淡地說：“先前的客人已經走了。花果山的客人會越來越多，是因為這裏是花果山，這裏有個叫孫悟空的妖王。”我接了一句：“還因為修羅王羅呵也在這裏。”
※※※
修羅王說得沒錯，十天來，花果山來了許多客人。他們是：原始天尊、太上老君、篷萊諸仙等一些各據一方的道家仙人，以及真武大帝、九天玄女、西方王母等一些守衛人界各地的神族使者，妖族的一些統領戰将也帶着他們的軍隊到了花果山。一時間，花果山彙聚了數十萬神族、仙家、妖族，冷寂了數百年的花果山又變得熱鬧起來。魔族大軍已自不動魔界中傾巢而出，在六大明王的帶領下，向天地人三界發動全面進攻。那些神仙妖怪來的時候身上大多帶着傷，他們都與魔族激烈戰鬥過，最後實在守不住自己的地盤，不得已才退守花果山。我的師父菩提道長卻一直未曾現身，其他的仙家也都不知道師父的行蹤。從一些仙家的口中得知，魔族大軍已将西方靈山圍困，如來佛帶領八百羅漢剩下的一半困守靈山，苦苦支撐。慧明的修行之地南海紫竹林已被魔族攻占，慧明帶着南海諸佛與如來彙合，齊保靈山。天界為數不多的天兵神将全部退守忉利天靈霄殿，無數魔軍正準備大舉進攻靈霄殿，天界已無法支撐更久。地獄道已被魔族完全戰領，人類則更是無法與魔族争鋒，盡數淪為魔族奴隸。現在，天地人三界之中，唯有花果山、靈山、天界靈霄殿未被魔族占領。三大主神中，大梵天死于修羅王之手，毗濕奴死于魔族之手，最後一個傳說最強的掌管生死、毀滅、力量的大神濕婆，卻至今未曾現身。誰也不知道他對魔族的入侵持一種什麽樣的态度，誰也不知道他将要幫助天地人三界抗擊魔族還是反過來幫助魔族消滅三界。
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非常嚴峻的形勢，若不盡快消滅魔族，三界将從此淪入魔族之手，變成一片混沌的充滿死亡與血腥，再也見不到一絲光明的世界。
※※※
我站在山頂上向下俯瞰，大腦中一片空白。山腳的草地上，有一隊妖兵正在操練，山腰的林中，到處坐着打坐修煉的仙家。修羅王和蓮羅那在海裏游泳，雪獅在岸邊打盹，大鳥盤旋在蓮羅那頭頂。這麽多天了，修羅王的傷勢也好了七八成了，神力漸漸恢複到最佳狀态。我們從不讨論和魔族的作戰計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有什麽計劃好講？我和他也從未指望過有誰能在戰鬥中幫上我們的忙，到最後能直面六大明王和大黑天神的，我想，也只有我和他兩個了。
我仰天打個哈欠，翻身躺在草地上，閉上雙眼，想小睡一會兒，忽聽耳旁有個聲音嘻嘻一笑。我的心緊收，花果山上，除了修羅王能無聲無息地靠近我，再沒有誰能接近我身周十丈而不被我發現的。我猛地躍起，只見一個身着黑裙，黑發及腰的女孩正望着我笑。這個女孩我從未在花果山上見過，而花果山早已被修羅王以幻術結界封住，只有神族、仙家、妖怪能進來，但眼前這個女孩，身上的氣息詭異古怪之極，絕對不是神仙妖怪。
“你是誰？”我沉聲問，妖力疾走全身，已準備出手。
黑衣女孩嘻嘻一笑，飄到我的面前，繞着我走了幾圈。然後盯着我的臉，打量了一陣，說：“你就是那個曾把天界打成稀爛的妖王孫悟空呀，看上去你不像那麽暴力的人嘛！”我哭笑不得，這女孩究竟是誰？怎麽這麽莫明其妙？黑衣女孩接着說：“我是誰你當然不會知道了，你才多大年歲呀，怎麽可能認識我呢？”我冷哼一聲，“你到花果山來總不是游山玩水的吧？你究竟是如何穿過修羅王的結界的？”“結界？啊，有結界嗎？我怎麽不知道呀，我一路飄呀飄呀，就這麽飄進來了。”黑衣女孩嘻笑着說。
我冷笑，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我猛一瞪眼，火眼金睛中射出兩道金光，直射黑衣女孩。以我火眼金睛之力，誰也無法在我眼前隐瞞什麽。當我看到那女孩身上時，忽然一驚。金光只射到她身前三寸處就被一股黑氣擋住了，再也無法前進哪怕一分一毫！她是誰？怎麽可能擁有這麽詭異的力量，竟連我都看不透！
“小猴子，別枉費心機了，你是無法看透我的。”她笑着，輕輕地拂袖，我的目光被彈了回來。“我本來想告訴你，靈山已危在旦夕，明日就可能被攻破，但現在看你這麽待客，我就不說了！”我的心一緊，靈山已将被攻破？那慧明……我不敢想下去了，我翻身躍上雲頭，對黑衣女孩道一聲：“謝謝！”駕雲向西而去。
慧明，我來了！我馬上就來了！你一定要守住，要守到我來的那一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