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相逢
我頹然坐倒在陰魔窟前，看着慧明那被夜叉王冰封的身體。小紅已經回天無術，她的元神已被大鵬明王的雙翅擊散，身體已随着元神一道消散，化為天地間飄散的煙塵。而我，她的三叔，她心中最佩服的英雄，卻怎麽也無法救回她。慧明被孔雀王刺傷心脈，雖然夜叉王及時用冰封住了她的身體，使她的元神不致于消散，卻找不到解救之法，也許以後，慧明将永遠被這層冰封存，直到天地毀滅，都不會醒來。
慧明，你說過，無論是戰，還是亡，你都會和我在一起，就算是黃泉路上，地獄道中，你都會陪着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那麽，你現在為什麽要離我而去，留我一個人，在這已成墨紫色的天地間孤獨？我的兄弟、朋友、下屬都先後離我而去，為什麽現在連你也要扔下我？醒來啊，慧明，快醒來啊，大黑天神還未被消滅，三界還未得救，你怎能不親眼看着我擊敗大黑天神，将三界從魔族的入侵中拯救出來，便永遠地合上雙眼？
無論我怎樣呼喚，慧明都不曾睜開她那天地間唯一能讓我感到溫暖的雙眼，看一看我，這三界之中最愛她的妖猴。夜叉王輕輕地一揮手，空中現出一個透出瑩光的洞口，将慧明那冰封的身體送了進去。他把慧明送到了極地冰天，三界之中，已只有那裏，能不被魔氣入侵，慧明的身體只有在那裏，才不會被魔氣損壞。
夜叉王提着刀，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前，我擡頭看着他，問：“夜叉王，我的征戰還有意義嗎？這麽多人都離我而去，剩我孤獨一人，即使戰勝了大黑天神，拯救了三界，這個世界對我而言，還有什麽意義嗎？”夜叉王擡頭看天，沉默半晌，忽然說：“其實我也曾這樣問過自己。我這一生中，作戰過無數次，但從沒有一次是為自己而戰的。我并不想通過戰鬥來證明自己的強大，而事實上，我也算不上強大。在我最自信的時候，我看到修羅王在地獄道中燃起紅蓮之焰，一擊毀滅了十萬魔兵。在我認為除了修羅王我便是最強的時候，慧明大師又讓我看到了大鬧天界，以一己之力屠戮無數天兵鬥神的你。在我從極地冰天修行回來之後，我以為我已強到了可與魔族八大明王比肩的時候，卻再一次敗在了大輪明王手上，最後是你，一個人将三大明王送進了黃泉。不是最強便不做最強吧，可能是我資質有限。我戰，只為守護。當你入魔時我與你交戰，即使連你一接也接不住，但我仍要盡我最大的努力。修羅王入侵天界之時，我戰，不惜以夜叉王十萬勇士的生命為賭注發出最強的一擊，雖然我敗，但我至少損耗了修羅王的戰力，讓你最後有機會戰勝他。當三界之中只剩下你我兩個戰士的時候，我們一起進入魔界，與魔族的屠神大陣對抗，與三大明王決戰，我雖敗無悔。只因那時還有希望，我們仍有希望戰勝魔族，将三界從魔族中解救出來。但是現在，”夜叉王低頭看我，“若連你也認為我們的戰鬥已沒有意義，我們便連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三界将不複存在，六道輪回将被魔道代替。我一生中守護的一切，将從我手心溜走，那麽我這一生中的征戰，也就真的毫無意義了。”“那麽，”我再問：“現在的你，還要戰嗎？”“死也要戰。”夜叉王淡淡地說，“即使我的實力與大黑天神有天壤之別，即使你不再與我一道征戰，我也要與魔族一戰。夜叉族戰士生來便是為了守護衆生而戰的，夜叉族人還從沒有一個人對這個使命感到後悔。”我呵呵一笑，“我後悔了嗎？”我問自己，一向自行我道的妖王，會後悔嗎？我會為因與魔族交戰，為拯救三界失去愛人而後悔嗎？也許在看到慧明無法睜開雙眼看我一眼的那一剎，我有一瞬間的悔意，但是，那悔意轉眼已被戰意淹滅。你說的對，夜叉王，你我都征戰了一生，我們都不能讓一生中守護的一切，一生中的最愛，從我們的手心溜走。
我已很累了，但我不能再倒下，我還要戰，直到徹底打敗大黑天神。我站起身，挺直我那已有些佝偻的腰背，曾聽人說，猴子一輩子都不能站直腰，我想，在二哥彌猴王死在我手上之後，我也許是三界之中唯一一只能将腰背挺直的猴子的了吧！
“夜叉王，我們再去，不滅魔族，誓不回返。”我大聲說。
夜叉王看着我，眼神之中透出一絲笑意。“妖王，我就知道，你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三弟，還是走慢一點，等我們一道吧！”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陡地轉身，驚奇地看着紫色的魔霧中慢慢顯現的兩個身影。那條如山般魁梧的身影，和那條雖不高大卻和我一樣挺拔的身影。黑色的戰甲，黑色的面孔，金色的長刀。銀色的戰甲，及腰的銀發，肩上扛着一條銀白的長棍，幾乎和我一模一樣的面孔，和嘴色那一絲永不會消失，仿佛譏诮一切的微笑。
他們竟然是……
“大哥……二哥……”我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聲音飄渺，仿佛如夢中呓語。
“三弟。”他們在我面前站定，我想我并沒有看錯，他們的确是我的大哥牛魔王和二哥彌猴王！但是，他們分明已死在了我入魔的那一役中，他們已被我化為石像，伫立在陰魔窟前，此刻怎會……看一眼夜叉王，他也是一臉地驚異。
“三弟，”二哥微笑着，對我說：“不必驚異于我們的出現。我們之所以能複活，全因你師菩提道長，用他的命，換來了我二人的命。”大哥接着說：“菩提道長用他數萬年的道行，祈天換命，最後燃燒自己的生命，把他的生命力注入了我二人體內，我們才得已複活。他對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替我轉告悟空，為師這一生中，做得最對的一件事，便是收了他這個徒兒！‘”我終于明白了，是師父，師父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換回了我大哥二哥的命！師父看似譏诮一切，對所有都毫不在乎，但其實在他心目中，還是愛着世間的一切的！想到這，我不禁熱淚盈眶。我背轉身，悄悄擦去已溢到眼角的淚水，但我的聲音卻已是禁不住哽咽。“師父，你也是我一生之中，最敬重的人了！”“大哥，”我轉對大哥說：“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小紅……”“不必說了！”大哥忽地打斷我的話：“妖族的兒女，從一出生起，便已準備好為戰而亡。小紅能死在戰場上，是她的榮幸！今天我們妖族三大聖再度并肩作戰，誓要消滅大黑天神，教魔族從此從三界之中消失！”“夜叉王，我們還有希望，不是嗎？”二哥對夜叉王微微一笑。
“不錯，”夜叉王哈哈大笑起來，連微笑都難得一見的他，此刻居然會如此張狂地大笑，“能和妖族三大聖并肩作戰，任何人，都不會感到絕望！”
魔族的三大明王和千萬戰士已被我們覆滅。走在寬廣無涯的魔界之中，除了那在魔界中橫掃一切的魔風，已沒有一個魔物會出現攔截我們。我們雖不知不動魔宮的具體方位所在，但我們已知道該向何方去尋找不動魔宮。大黑天神為在三界之中征戰的魔軍提供強大的魔氣，只要循着魔氣湧來的方向，相信便可找到不動魔宮。
我們一行四人在魔界中迎着撲面而來的魔氣疾飛，誰都一言不發。我們知道，我們此去面對的，已不是那些輕易便能消滅的魔軍明王，我們将要與大黑天神作最後的對決，這一戰，雖有妖族三大聖和夜叉王，勝負仍很難預料。
魔界之中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天空永遠是一片墨紫，大地永遠一片漆黑。四處湧動着魔界火山噴出的紫色岩漿。也不知飛行了多久，我們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座高大的宮殿。那是一座高聳入雲，閃着清冷光輝的紫色宮殿，除了紫色，不見其它一絲雜色。宮殿的牆壁上，向外伸出許多形如鐮刀的巨大雕塑，上面刻着奇形怪狀的花紋。瞧真一點，那竟是用梵文反寫的佛經。每一個字都反過來寫，豈不正代表魔族的作法正與佛教背道而馳？佛教的宗旨是濟世渡人，而魔族，卻是要滅世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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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魔宮的大門前站定，那門高有百丈，站在門前的我們，直如四只小小的蝼蟻。擡頭一看，門的正上方刻着一個巨大的頭像。那頭像的額上生出四只巨角，耳口鼻都模糊不清，唯有那一雙眼睛，那一雙仿佛俯視天下，睥睨衆生的冷眼，正冷冷都盯着我們這四只入侵的蝼蟻。
“怎麽進去？敲門打個招呼先？”二哥笑問。
“我好像還沒有敲門的習慣。”大哥說，“把門砸了。”“我來砸！”我大喊一聲，已掣出如意金鋼棒，“砸門我最在行了！”迎風一晃，金鋼棒變作百丈長的巨棒，一棒橫掃，轟然巨響中，那高大的宮門潰為碎片。門剛碎，一股強橫無比的魔氣便從魔宮中疾沖而出，疾沖的魔氣卷起一陣狂風，直卷得我們幾乎立足不住。好強的魔氣啊，僅僅是一股魔氣，便能讓我們這樣的四個強者險些摔倒，若是大黑天神本人，我們能有勝算嗎？大哥的臉沉了下去，面色更加黑了。“大黑天神，可能比我們想象中更強。”二哥臉上的笑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凝重。“三弟，記住，若我們四人聯手仍不能勝，你和夜叉王一定要想方設法全身而退，保存實力再與大黑天神交戰。我和大哥會盡力拖住他，給你們争取時間。”“好！”我很幹脆地一口答應。因為此時，我也沒了必勝的把握。我不知道到時候第一個死的會是誰，也許我們都會死，也許我們中有人能逃出來，而逃出來的，必定要再與大黑天神一戰。大哥二哥既然已有了決定，我便聽從他們吧，若此戰不能全勝，就由我來扛起最後的重擔！
一步一步地踏入魔宮，魔宮裏竟又是一個廣闊的天地，看不到頭頂的天花板，頭上繞着的，是連狂風都刮不散的魔霧。四周都繞着不動的魔霧，方圓十丈外就已是一片模糊，連我的火眼金睛都無法看得更遠。二哥故意把步子踏得很重，發出清晰的腳步聲，整個魔宮中，唯一能聽到的聲音，也只有他的腳步聲和我們四人沉重的呼吸聲了。
走了一陣，我忽然發現我們已失去了方向。無論我們怎麽走，都走不出魔霧的範圍，也無法觸碰到所有宮殿中應的東西——牆壁。我停住腳步，說：“不必走了。再走的話，我們一輩子都無法走出去。”大哥說：“不錯，我們似乎已闖進了陣法之中，被困在這不動魔霧所布下的結界之中了。”“那怎麽辦？”二哥說，“我們又無法趕走這些霧，難道我們連大黑天神的面都沒見着，便要被困死在這結界之中？”我笑，“這魔霧雖然風吹不動，但要它散，還是有辦法的。”說着，我看了一眼夜叉王。
夜叉王點頭道：“不錯。我們吹不散霧，但我們可以打碎冰，就像我們上次對付魔族水帝一樣。”魔族水帝沒有身體，他的身體就是一片水，無論多強橫的力量都無法打斷水，但夜叉王卻讓他的身體結成冰，最後被我打成了碎片。
夜叉王一擡手，喝一聲：“冰之飓風！”一股冰風從他掌中疾旋而出，冰風所過之處，一片晶瑩，那風吹不動的魔霧全都結成了空中的浮冰。夜叉王再輕輕一掌，只聽“乒乓”脆響不絕，那飄于空中的浮冰紛紛墜地，魔宮中的魔霧傾刻間消失無蹤，眼前豁然開朗，但見前面是一個空曠的大殿，而身後，卻是那已被砸碎的宮門。原來我們一直都在門口轉悠，根本未曾深入魔宮！
“現在可以走了。”夜叉王說。
正在我們準備前行的時候，一個令我無比熟悉的聲音忽從虛空飄進我耳中。
“妖王，別來無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