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恥辱之子
極地冰天那像雪一樣白的太陽冷冷地照在我身上,漫天飛舞着鵝毛般的雪花。遠方的冰山映着清冷的光輝,冰雪的精靈在雪地中圍成一圈歡快地舞着。我站在雪地裏,看着歡舞的精靈們,沒有誰注意到我,這樣歡快熱鬧的場景是與我無緣的。
我名叫雪,父親說這名字太過柔弱,但母親卻很喜歡,她說雪代表純潔與善良,父親卻說一個戰士的種族,純潔與善良是不應該存在的,所以父親給我取了另一個名字——夜魔,與夜叉族世代相傳最強的寶刀同名,其實他是希望我能得到那柄叫做夜魔的寶刀,而得到這柄刀也代表着成為夜叉一族的王。但是這個名字除了父親與母親,誰都不知道,只因為在我出生的那一年,父親就率領軍隊去與魔族的先鋒軍交戰,而那一戰,父親戰敗了。他和他的十萬夜叉戰士,被魔族的三十萬先鋒軍永遠地埋葬進九幽血泉的泉眼之中。
我只見過父親一眼,那是在我出生後第一次睜開眼睛時所見到的,離現在已經快二百五十年了,他的臉早已在我記憶中淡化,唯一記得的,是他那雙看似冰冷,卻無比溫柔的眼睛。
我是戰敗者的兒子,我繼承了父親戰敗的恥辱,我是恥辱之子,我不配與夜魔寶刀同名,我的名字,應該叫雪。
二百五十年的歲月和夜叉族近萬年的壽命相比顯得微不足道,我雖然已是少年,但在其他族人的眼中,仍如同嬰兒一般,只是我這個嬰兒,不怎麽讨族人喜歡罷了。
“雪,你母親叫你回去。”身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不用回頭我就知道,來的是雪狼。雪狼是我們家的家臣,父親曾經的身份尊貴無比,是族裏排名前幾的大将軍,我曾經的家世也相當顯赦,家臣也有數百,但當父親戰敗後,他的榮耀便被剝奪了,家臣紛紛散了,最後留下來的,只有雪狼。他是父親一手帶大的孤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雪狼也算是父親的兒子,百年前若不是父親顧慮到母親剛生下我需要一個既親近又有能力的人照顧和管理家裏的事,雪狼也應該随父親上了戰場,而若他真的上了戰場的話,現在恐怕也和父親一樣,被埋進九幽血泉了。
我回過頭,看着雪狼。
他的身材十分高大,齊腰的長發在風中緩緩地舞着,雪白的長袍幾乎與極地冰天的雪溶為一體,他那如鋼鐵一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當他看着我時,我可以感覺到他眼中透出的,如父親的眼神一般的溫柔。
盯着他腰間細長的佩刀,我懶懶地問:“又有什麽事了?”
“不知道,母親只是讓你回去,長老會的人好像去過家裏,不知道他們和母親談過什麽,母親就叫我來找你了。”雪狼這次并沒有說“你母親”,他很自然地說出“母親”這兩個字,好像是稱呼他自己的母親一般。我知道,在他心裏,已經把我的母親當作他自己的母親了,平時在家裏,他也是這樣稱呼的。
“好吧,我們這就回去。”
長老會啊,已經有二百五十年沒有長老會的成員光顧過我們家了吧?自從父親戰敗後,代表夜叉一族最高的意志的長老會,再也不願意到那個曾經令他們有很大期望的,得到了他們很多眷顧的戰敗者的家了,這一次,他們又是為了什麽事情而來的呢?
站在空蕩蕩的大堂裏看着日漸衰老的母親,她那曾令無數族人傾倒的絕世容顏已被歲月和對父親的思念侵蝕地所剩無幾。
雪狼回來後,母親向他吩咐了幾句,他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大堂中只剩下我與母親兩人。這是父親生前的将軍府,族裏給我們留下了一點點的憐憫,并沒有剝奪我們的住宅,但這卻顯得更加殘酷。本來熱鬧無比的大宅,後來卻只剩下三個人,極度的熱鬧與徹底的冷清,這兩者之間的落差是很令人傷心的。
母親坐在堂上的大椅中,定定地看着我,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我與她對視着,不發一言。我從她的目光中讀出依戀與不舍,那種感覺,像是要面對離別。
終于,雪狼的腳步聲打破了沉默。他走到母親面前,将手中捧着的長刀恭敬地遞到母親手裏,看到那長刀,我的心陡地一突,莫名地多了幾分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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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父親年輕時用過的刀。刀名“缺血”,缺血的刀,自然是從未飲過人血的刀了。我從未見過父親用這柄刀的英姿,所有關于這柄刀的故事都是母親給我講的。
尤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帶我到供着父親靈位的房中拜祭父親,靈牌前橫着一柄純白如雪的長刀。母親告訴我,父親少時就是用這柄刀修煉武技,那時父親還只是一介平民,他每天都用這柄祖傳的刀到雪河邊的雪地裏舞刀,而母親,這位族裏出名的美少女也是那時巧遇了父親,馬上被父親舞刀的英姿吸引住了。母親對我敘述這些往事的時候,臉上總帶着淡淡的笑意,那因歲月及思念早變得波瀾不驚的眼中也透出罕見的神采。
父親從戰士做起,屢立大功,漸漸升為校尉,再升小将,漸次升為将軍,而在血戰中,他從未用過柄名為缺血的刀。祖宗有訓,此刀只能用來修習武技,絕不能沾血,否則必遭天譴。
但今日,母親為何取出這柄以前從未讓別人碰過的刀?
“雪,你年紀也不算小了,許多事情,你已經可以去做了。”母親忽然對我如此說道。
我唯唯諾諾,卻不懂母親到底所指何事。
“夜叉一族是天生的戰士種族,夜叉族不論男子與女人都是強大的戰士,身為戰士,就一定要有承擔責任和上陣殺敵的覺悟。”
我恍然,看來母親是想讓我從軍了。只是,我這個背負着恥辱的夜叉,有資格加入夜叉族軍隊這樣一個神聖的團體中嗎?我沒有提出心中的疑問,只靜靜地看着母親,我知道,她終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
“剛剛吹羽長老來見我了。冰雪樓蘭國的國主需要夜叉族的戰士去做保镖,但是夜叉族在兩萬九千多年前與修羅族一戰中損失了十分之九的戰士,兩萬多年又不斷與魔族先鋒軍激戰,元氣一直未能恢複,所以保镖這種事是不能派戰士去的。”母親淡淡地說着,我的心中卻是一痛。
做保镖?恥辱之子就只能做比奴仆還低一級的保镖嗎?完全地對主子惟命是從,無條件地為主子做一切事情,甚至用自己的命去換主子生存的機會,我就只有這點價值嗎?
夜叉族生存的終極意義就是守護,但我要守護的,卻不僅是某一個的生命,而是天地間所有美麗善良的存在!
我只想做一個戰士,在戰場上與破壞天地萬物的妖魔戰鬥,即使灑盡熱血也再所不惜,但是做一個保镖……
我撇撇嘴,不屑地哼了一聲,“我不做保镖。如果不能讓我上陣殺敵的話,我決不出刀。”
“我知道這對你太不公平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正是你洗刷家族恥辱的最好機會?你可知,你此次要守護的,是冰雪樓蘭國國主的小女兒,是國主最寵愛的掌上明珠,做的好的話,你便有機會進入軍隊。”
“真的?只要能保護好那個公主,我就可以成為戰士?”
“不錯,這是吹羽長老親口向我保證的。”
母親不會騙我的,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關注因父親的戰敗而被我承繼的恥辱。她希望我能親自洗刷這恥辱,成為一個真正的戰士。我咬了咬嘴唇,對母親說:“那好吧,我同意。”
母親将缺血刀遞給我,我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問她:“不是說這柄刀永遠不能染血嗎?為什麽将這刀交給我?”
母親輕輕地笑了笑,“缺血刀永遠不能染血,違者必遭天譴,給你這柄刀只是為了提醒你,你要做的只是守護,而不是殺戮。夜叉族與修羅族不同,毀滅不是我們應該做的。去吧,雪,我親愛的孩子,用這柄不能染血的刀,去守護你所要守護的,洗刷你父親的恥辱,成為真正的戰士。”
我向母親深深地一鞠躬,直起身,問她:“走之前,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問吧,孩子,我不會瞞你什麽的。”
“對于父親,對于父親帶給您的屈辱,您可曾後悔,可曾責怪過他?”
母親笑了,就在那一笑之間,逝去的青春仿佛又回到了她身上,她變得那麽地光彩照人,天地間所有的美麗與溫柔在那一剎間仿佛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此刻的她,是那麽地完美。
“傻孩子,你父親是真正的戰士,真正的英雄,他為了守護而與魔族戰鬥,到死都不曾放棄,戰敗不是他的恥辱,旁人加諸于他身上的評價并不代表他真正的價值。我只知道,他是我最愛的人,他是我的驕傲——同時,也應是你的驕傲,你應該為你能擁有這樣一個父親而自豪。”
再度對母親深深地一鞠躬,深吸一口氣,我的眼中綻出堅定的神彩,“我知道了,母親,我定會取回戰士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