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賀連褚長到二十六歲,前十三年一直随媽媽生活。
某天他在電視上看到新聞,原本笑語盈盈的主持人面色悲戚,聲音沉重地念着某賀姓将軍英勇犧牲的報道,他不明白這人是誰,正想問媽媽,卻聽到後面傳來“咚”的一聲。
盆摔在地上,水漫了一地,媽媽怔怔地看着電視,淚流了一臉。
随後他便随媽媽一起搬了家,A-618星不是個很好的定居星球,這裏環境一般,魚龍混雜,到處都是貧民窟和污水橫流的小巷,半夜巷子裏吵吵嚷嚷,第二天一早起來一看,灰撲撲的牆上還有未幹涸的血跡。
賀連褚不知道媽媽為什麽要這麽匆忙的搬家,他滿心好奇,但不敢問,他隐約覺得是和新聞上說的那位犧牲的賀将軍有關,因為自從知道這件事後,他發現媽媽每晚都在房間裏偷偷哭泣。
他覺得自己可能和賀将軍也有關系,他發現電視裏放出的賀将軍的照片,他的眼睛鼻子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可是賀連褚從來不提這件事,他知道自己一旦提起,媽媽肯定會傷心,會很傷心。而且賀将軍已經死了,死了就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了。
搬到A-618星後媽媽的身體也很快衰敗了下去,醫院的檢查結果說她得的是惡性腫瘤,能治是能治,不過不是在這裏治,得去帝星,還得要很大筆的醫療費。
賀連褚央求媽媽去帝星,可媽媽摸着他的臉,臉上是他還看不懂的哀怨。他們最終還是留在了A-618星上,媽媽依舊早上為他做早餐,叮囑他不要逞兇鬥狠和別人打架,就和從前一樣,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而後媽媽病重,只能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身上連滿了管子。賀連褚每天家和醫院兩頭跑,打工不掙錢,他就去當打手,被打到眉目青紫,身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傷,每次去醫院時要先用涼水把自己額頭上的血全部擦幹淨,青紫就裝作是路上不小心摔倒。
被賀家尋回是在一個雨夜,賀連褚要回家取錢給媽媽交醫療費,他在一個小巷裏被仇家堵住,那些人手裏拿着長刀鐵棍神色猙獰,有一個高大的人影遠遠立在最後,周身氣勢和別人都不同,那是一個alpha。
賀連褚知道這些人不只是來尋仇這麽簡單,很明顯,這些人是想要他的命。
那晚,賀連褚手腕骨折,兩個肋骨骨裂,血糊在眼睛上,給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他和一群人躺在肮髒腥臭的地面上,很奇怪,明明在下雨,但天上卻挂着一輪月,很亮,亮到有些刺眼。
耳邊是高高低低的痛吟聲和耳鳴的嗡嗡聲,雨水打在臉上,沖掉了糊在臉上的血污。一瞬間賀連褚突然很想笑,他扯了扯嘴角,卻牽動一連串的痛意。
再然後他聽到了沉悶的槍聲,一下又一下。槍聲帶着腳步聲最終停到了他耳邊。賀連褚扭頭,看到了一雙锃亮的皮鞋,再遠一點,那個alpha也躺在地上,身下一片深色的水跡。
賀連褚帶着一身的傷被拿着槍的神秘男人帶走,再醒來時就到了帝星,見到了自稱是自己爺爺的alpha老人,他提出過要回A-618星,提出要将自己的母親和那個人一起接來,卻被告知母親在那一晚病情惡化沒有熬過去, 那個人也消失不見再無蹤影。
對于賀家,賀連褚真的是沒什麽感情,他父母雙亡,一個半親哥哥視他如虎如敵,一個親爺爺對他倒是還不錯,只是那點不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基于他是一個s級alpha的份上。
賀連褚尊老愛幼,又是個好人,所以才能忍着在賀宅住一個禮拜,在老頭面前裝一裝樣子。
但是他的好心只夠維持一禮拜。等他軍部的手續正式辦完,他就要搬出去自己住。地方鐘晉都已經找好了,軍部旁邊的一處高層公寓,地理位置優越,采光環境全部良好,賀連褚很喜歡。
賀連褚尊老,可家裏的老的小的都不放過他。
賀連褚回帝星的第五天,賀宴禮接風晚宴辦完的第五天,賀家又舉辦了一場晚宴,這次邀請的是帝星所有未婚待嫁的omega和女beta。
這次是一屋子的莺莺燕燕,omega的脖子上戴着的防咬環一個賽一個的精致漂亮,可賀宴禮卻覺得不如黑色皮質,帶着點情色禁锢味道的那個。
他來到露臺,門還未推開,心裏便隐隐有着兩分期待。
露臺上空空蕩蕩,失落感覺還未泛起,身後卻傳來響動。
賀連褚回頭,一個陌生的omega走了進來,臉上帶着略拘謹的笑容,對他說:“賀少将,你好。”
omega皮膚白嫩,聲音甜又軟,可賀連褚卻覺無趣,他敷衍笑笑:“你好。”
omega走到欄杆處,趴着賀連褚的旁邊,問:“賀少将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嗎?”
賀連褚沒有回答,他從口袋中摸出一支煙點燃,吸了一口。煙味傳到omega那邊,他捂住鼻子,很小聲的咳了一下。
“抱歉。”賀連褚淡淡道,并沒有要把煙掐滅的意思。
omega抿着嘴搖頭:“少将喜歡抽煙?”
賀連褚不想回答,扯了一下嘴角敷衍了事。omega锲而不舍:“抽煙對身體不好,少将以後還是少抽一點。”
omega望着賀連褚笑,賀連褚的目光也移到了omega身上,
omega臉上泛上點微紅,賀連褚吐出一口煙,語氣仍然平淡:“關你什麽事?”
omega一怔:“什麽?”
“我抽不抽煙,關你什麽事。”
omega的眼圈立刻紅了,淚凝在眼底,欲落不落,看着格外的惹人憐惜。
可賀連褚心硬如鐵,一點都不為之所動。
突然,旁邊傳來了一聲輕笑聲,omega能在賀連褚面前扮楚楚可憐卻不能在另一個人面前露軟,他迅速收拾起情緒,拉開門跑掉了,臨走前還沒忘像賀連褚投來一個委屈的眼神。
不過omega注定是媚眼抛給了瞎子看,賀連褚只定定的看着剛才那聲輕笑傳來的方向。
omega走後,舒離出來了,他隐在窗簾後面,難怪賀連褚沒有發現他。
“賀少将不喜歡這樣的?”舒離走到剛才那個omega待着的地方,問賀連褚道。
這次沒等舒離開口,賀連褚就從口袋掏出煙遞給了舒離,這次他連打火機也一并遞了過去。
舒離低頭點煙,賀連褚伸出手給他擋風。火苗竄起的那剎那映襯着他的眉目嬌豔絢麗。
舒離擡起頭,眯着眼睛看賀連褚,問他:“二少喜歡什麽樣的omega?”
賀連褚看着他,沒答。
“新聞上說賀少将的初戀是個很溫柔綿軟可愛的人,剛剛那個omega聲嬌體軟又可愛白嫩,怎麽二少這麽無情?”
“口味變了?”舒離故作可惜的嘆了口氣,“可惜,就聲嬌這一關,我就過不了。”
他的聲音是沙啞的煙嗓,不算好聽,也不算難聽,但他的語氣中總帶着點若有若無的暧昧勾引,這把嗓子就顯得格外撩人。
“你的嗓子。”賀連褚開口,反倒問舒離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舒離頓了頓,然後一笑:“生過病,以前很難聽的,連聲都發不出來,現在二少聽到這聲音都是治療過的。”
舒離擡眼,就看到賀連褚欺身壓了過來。
高大身勢覆壓下來,雙臂把他圈在眼前,自己懷中。
好瘦,這是賀連褚心底的第一個想法。
伶仃的一把骨,露出的肌膚白皙,黑色項圈下的那點鎖骨突兀的支着,讓人心生憐惜,讓人心生暴戾。
睫毛好長,如蝴蝶振翅,掃在心間,似有還無的癢。
賀連褚湊的更近,想數清他的睫毛,想看清他的眼睛。
舒離別過頭,淡淡道:“二少?”
賀連褚一愣,才發覺安全距離早已越過,呼吸濕熱彼此交融。
一瞬間的鬼使神差,一瞬間的意亂情迷。
賀連褚站直,将舒離從圍城中放走,這才回答起舒離最開始問的那個問題。
“我不喜歡omega。”
舒離身子一僵,轉而笑道:“所以二少喜歡beta?”
“也不是。”
賀連褚淡淡道:“我喜歡人,不喜歡......”
他頓了頓,才找到一個合适的詞:“......性別。”
舒離沒有追問賀連褚會喜歡什麽樣的人,這個答案前幾天賀連褚已經給過他了,不是他這樣的。
可還是有一點怨,有一點不甘。
賀連褚看着他,看到了他眼底的這點怨,這點不甘。
賀連褚是好人,心最軟,最見不得別人可憐。
話就在嘴邊,可就是說不出口。不能說,也不敢說。
怕是附骨之蛆,沾上之後就除不掉,怕是鴉片罂粟,染上之後就戒不掉。
千萬個原因總結在一起:有些人你對他憐惜,有些喜歡,可是你不能,也不會同他在一起。
這個道理他懂,舒離也懂。
于是舒離退了,退出安全距離,退到界限之外。
賀連褚瞥見了舒離眼中的那一點心碎彷徨不甘哀怨,忽然很想上去抱他,擁他入懷,可腳下像是生了根,半步也挪不動。
不用多說,一切都懂。
宴會結束,賀宴禮站在穿衣鏡前解領帶,舒離站在一旁,百無聊賴的撥弄自己手腕上的鏈子。
飾品撞擊聲清脆,賀宴禮卻突然回頭,問他:“他喜歡你麽?”
舒離還是平淡的語氣:“他說他不會喜歡我。”
“那你喜歡他?”賀宴禮反問。
舒離頓了一下,然後才回答:“不是。”
就是這一頓讓賀宴禮抓住關竅,他走到舒離面前,掐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
他看着舒離的眼睛問他:“你喜歡他。”
舒離很快回答:“沒有。”
但身子仍不自覺一顫。
一瞬間,他臉上閃過怨毒閃過憎恨閃過嫉妒,他捏着舒離下巴的用力之大,把旁邊都捏出了一片白痕。
“你才和他見過幾面,接觸過幾次,你居然喜歡他。”
“我不喜歡他。”
“撒謊。”賀宴禮厲聲打斷。
舒離臉上的血色褪去,變得極為慘白,明知辯解無用,他仍徒勞辯解。
賀宴禮收斂好自身情緒,又是平常那副淡然笑臉:“幫我做件事。”
舒離徒然搖頭:“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
“那你喜歡誰?”賀宴禮柔聲問他。
舒離看着賀宴禮,努力彎出一點笑意,極柔順的說:“我喜歡你。”
喜歡這件事上是最撒不了謊的,拙劣的謊言讓人一眼就能看穿。
“你可以讓他喜歡你。”賀宴禮嘴角噙笑,他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扔到舒離面前。
舒離展開,是一張成績單。
他沉默半晌,那張紙被他攥緊緊的攥在手裏,指甲嵌進掌心,但他不覺痛。
賀宴禮的唇貼上來了,貼在舒離的臉頰,慢慢移到他的嘴角。
濕熱交纏的呼吸,讓舒離身上一陣一陣的發冷。
最終,他垂下頭,想裝作無謂裝作淡然,但是聲音發抖,僞裝全部落空。
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