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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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連褚正式分化是在一個夜晚,那晚天氣如何是否有月賀連褚已經記不清了。
那晚身上打架的傷還沒愈合,手腕上打了厚厚的石膏,兩條肋骨骨裂,稍一動就是徹心的痛。
可那痛還是不及心焦。
怕自己沒及時拿錢趕過去,醫院不會再給躺在icu的媽媽治病,怕他突然消失小啞巴會心急。
賀連褚朝窗外看去,夜色冰冷蒼茫。
屋外有人層層把守,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會讓賀家的alpha苗子給偷跑出去。
賀連褚已經偷跑過好幾次,不過他身上帶傷走不遠,于是次次被人抓回來。
縱使賀家人說按他的要求去A-618星處理他要求的那些事了,可賀連褚依舊不放心,他們只是嘴上說的好,哪怕他怎麽求怎麽保證,他們都不願讓他回去。
他一定要回去親眼見一見媽媽和小啞巴親自和他們說說話他才能安心。
賀連褚感覺有火在心底燒,後頸上有一小塊兒皮膚在發燙,燙得他隐隐作痛。
再醒來時他身邊天已經亮了,他床邊圍了好多人,見他醒來,個個都露出歡喜神色。
可賀連褚無心關心他們,他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心中掠過一絲喜悅,掙紮着就要下床。
他已經分化成alpha了,他可以回去見媽媽,去見小啞巴了。
賀連褚剛一起身,就被圍着的人又按了下去,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近,拿着儀器在他身上戳戳移移,然後才說。
他才分化,情況有些不穩定,需要觀察兩天。
于是他被迫在賀家又多觀察了一個禮拜。
之後他在賀家人的“保護”之下才回去了一趟A-618星,才知道為了照顧他的情緒,賀家人對他隐瞞了媽媽去世,小啞巴不知所蹤的消息。
這份善意賀連褚承受不來。他想逃離賀家,但是他現在什麽也沒有,根本就逃不開賀家對他的束縛。
賀宴禮對他冷嘲熱諷使絆子,他全然不在乎,賀正英向他講賀家過去榮耀如今難處,他讓他去軍校,說他會用賀家來為他鋪路,他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唯有兩人,媽媽已經走了,那他在乎的,需要保護的就只剩下了一個。
小啞巴,他的小啞巴。
賀連褚依照賀正英對他的安排去了軍校,他想要在億萬人中尋到他所珍視的那一個,就必須擁有權力,擁有調動資源的能力。
軍校四年,賀連褚從未回過賀家,賀正英過壽,年年打電話讓他回去,可他一次都沒答應過。
畢業後賀連褚被安排進第三十四集團軍,随軍外駐七年。這安排裏或許有賀家的影子,但賀連褚不關心。遠離帝星,遠離賀家,這讓他心裏稍稍舒服一些不再那麽壓抑。
他要走的那年,正巧是賀正英七十歲壽辰,逢整數要大過,賀正英也想借此機會正式把賀連褚推到正臺面前。
各樣的電話賀連褚都接過,就連一直對他話裏帶刺不搭不理的賀宴禮都來電話問過。可賀連褚還是不願回去。
他不喜歡那樣的場合,更不想被賀家推到臺面上,從此正式同賀家綁在一起再也解不開。
賀連褚也知道自己這是在自欺欺人,他已經被換了名字姓了賀,其他人也都知道他和賀家的關系,他和賀家早就綁在一起解不開了。
可賀連褚還是不願回去,他心裏憋着氣,不管旁人怎麽說怎麽勸都沒用,他不想去,也不會去。
“小,小舒......”賀連褚臉上蒼白,回望舒離。
聲音是抖的。
遲了七年的後悔如洶湧波濤席卷,明明有萬千話想說,卻詞窮,只能低低喊他的名字。
舒離臉色亦是蒼白,他神情有些怔忪,像是還沒從賀宴禮的話中反映過來一般。
賀宴禮盡情欣賞兩人表情,只覺心中無限快意。
“看來你們有話要說,那我就不打擾了。”
到最後他還不忘再加一把柴。
他轉頭,忽然醒悟般道:“哦,對了,今晚看到你能出席,做哥哥的真的很高興。”
“舒離,這件事你辦的很不錯。”
舒離的臉又白了一分,風一吹來,搖搖欲墜。
賀宴禮離開後露臺上更為寂靜。周圍所有的聲音如潮水般褪去,這裏已經自成一個世界。
賀宴禮站在原地定定看着舒離,眼中驚痛。
良久之後才聚起勇氣向前方伸手,可聲音還是抖的,每隔兩個字就頓一頓。
“小舒...我們,回家。”
“二少現在還要帶我回家嗎?”舒離輕聲問,他想擡眼去看賀連褚,可他的眼裏蒙着一層厚厚的水霧,他不敢擡頭,更不敢眨眼。于是眼睛更酸,鼻尖也更酸。
“二少還看不出嗎?是,是大少讓我接近你的,我是蓄意謀劃,我其實......”
“我們回家。”
賀連褚不聽舒離的那些負氣話,他只定定的注視着他,說:“我們回家。”
于是那些水霧再也凝不住了,睫毛輕輕一顫,就化作水珠落了下來。
賀連褚想上前,想擁住他吻去他眼中淚水,可是不敢動。
仍是蒼茫夜色,仍是露重霧濕,賀連褚輕飄飄的渾身什麽力氣都不剩,賀宴禮的話仍萦繞在耳邊,字字都是指責。
怪他執着,那日非不來壽宴,如若那日他來。
如若他來......
賀連褚不敢繼續往下想,可偏偏不由自主的往下想。
如若他來,必是滿心不悅不願招呼,必定早早躲去二樓,在路過衛生間的時候聽到裏面傳來的細弱哭泣。
他推門,正巧與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相遇。
他不可思議的望着那雙眼, 然後上前将人緊緊擁入懷中。
若那時他們相遇,他絕不會認不出他來。
一生這麽短,他們卻白白錯過七年。
“小舒......”賀連褚再度開口,語氣輕柔一如晚間薄霧。卻是怕舒離會怨他,怨他執拗,那日未曾到來。
終究還是不忍心見他哭泣。
賀連褚走上前将人擁入懷中。
世界僅餘這一對愛侶。
在回去的路上,鐘晉不敢再從車載後視鏡裏看他們二人,只是沉默開車。
舒離的淚早就停了,只是眼圈還紅着,他偏頭望向窗外,玻璃倒映出他殘缺側影。
賀連褚望向他。
良久之後,舒離才開口,他聲音很啞,也很輕:“我從沒有怪過你。”
頓了頓,又道:“別聽賀宴禮說,他的話都是假的。”
賀連褚低低“嗯”了一聲,然後去抓舒離的手。
他的手很冰,手背上都凍出了青紫痕跡。賀連褚小心給他暖手。
“你不問我嗎?”舒離沒忍住還是說出口。
“問你什麽?”賀連褚說。
“我是......”
“賀宴禮讓你來找什麽東西?”賀連褚直接說道,“他要什麽,我會給他,你別多想。”
又說:“雅雅那兒有我看着,不會出什麽事的。”
舒離呆呆看着賀連褚,眼前又逐漸模糊。
他想說話,可喉頭堵着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一直愣到賀連褚牽他進屋。那些委屈痛苦好似今天才找到了宣發的出口。
舒離揪着賀連褚的衣領,淚不住的往下淌,流不完一般。
他哭也不是放聲大哭,而是小聲啜泣着,抽噎着,哭得賀連褚的心被揉成一團,碎成一片了。
等他哭累了,賀連褚才抽出紙巾小心的為他擦掉臉上水痕。
舒離睜着紅腫的眼盯着他看,賀連褚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吻,然後唇向下移,吻上他通紅的眼角。
“小舒,”他再一次道歉,“對不起。”
舒離忽然笑了一下,他知道他現在很醜,哭得很醜,笑得也很醜。
可他心裏還是喜悅。
從前以為他的痛苦無窮無盡,活在世上只是煎熬,磨日子罷了。直到他重新遇到賀連褚,直到今天。
兩只手握在一起,溫暖交織。
那些痛苦的日子仿佛也被重新賦予了意義。
“我好開心。”舒離環抱住賀連褚,“真的,再沒有比今天更開心的日子了。”
“以後每一天都會比今天更開心。”
賀連褚吻了吻舒離的唇。
“以後不會讓你再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