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把身上那種壓迫性的氣息壓制的無聲無息,但楚小恬仍然能感覺得到他身上那種不容抗拒的強勢, 哪怕他已經極力壓制。
他的眼神, 他的語氣,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都透着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震撼感。
楚小恬想起剛才楚寒江提起他的時候,就連語氣都是不同尋常的。
似乎就連她的父親, 都覺得他是一個不一般的人。
可楚小恬不知道他們曾經在一起經歷過什麽,也不知道他的過去。
看着段逍的眼睛,她心裏那種說不出的感覺越發沉重。
“還記得那張名片嗎?”
她點點頭。
她當然記得, 也永遠不會忘記。
“那是我給你的承諾,跟你父親,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可是……為什麽?”
一開始的确是疑惑的,但也只是疑惑而已。
她那個時候, 根本意識不到,段逍給她的不僅僅只是一張普通的名片,而是一個承諾。
一個絕對不會違背的承諾。
從認識他以來,他已經為她做了太多事情,救了她那麽多次。
這世上, 怎麽會有一個人, 會莫名的對她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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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這樣護着她, 遷就她,所以她越來越覺得不真實, 并且開始害怕。
害怕忽然有一天, 他不在她身邊了。
段逍似乎感覺到她的不安, 握着她肩膀的手緊了緊。
“不為什麽。”他頓了一下,又低聲道:“如果硬要找一個原因的話。”
“因為你是楚小恬,是我想保護的人。”
直到躺在床上,楚小恬耳邊還在回蕩這一句話。
因為你是楚小恬。
是我想保護的人。
可是為什麽呢?
她依然不知道原因。
但那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卻奇異的消失了很多。
她知道段逍就在外面,他讓她去睡覺,自己卻執意守在她門口,一步也不離開。
她閉上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自己靜谧的呼吸。
除了父親,這裏還有另一個人在。
哪怕是在自己的家裏,她也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安心入睡的感覺了。
就好像一個人在黑暗中戰戰兢兢的前行了太久,忽然有個人,提着一盞燈在黑暗中看着你,他能看穿你所有的恐懼,哪怕他什麽也不說,也會沉默的為你照亮前方的路。
他會陪着你,無論你發生什麽事情,他都會第一個沖到你身邊保護你。
似乎,也永遠不用擔心他不理你,忘記你,讨厭你。
楚小恬拿出手機,給駱北霜報了個平安,又給蔚藍發了一條信息。
蔚藍還不知道她來了K國,但偶爾還是會跟她讨論劇情。
楚小恬說:“蔚藍姐姐,我好像,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了。”
蔚藍在看過她曾經寫過的言情小說後,對她說過,歸根究底,她文字功底是有的,文筆、劇情都可以在線。
但對于男女主角的感情問題,永遠都處理不好。
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情,所塑造出來的人物都是幹澀的,連同感情也一樣。
因為那個時候,她根本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可她現在知道了,而且知道的很清楚。
她握着手機,閉上眼睛,半晌沉沉的睡了過去。
手機發出嗡的一聲,亮起了光,但并沒有吵醒她。
以楚小恬這種長期神經衰弱的睡眠情況,哪怕是一點手機振動的聲音都能把她驚醒,可她這一次睡的很熟。
所以她也不知道,在她睡着的不久之後,有人推開門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坐在了她床邊。
黑暗中,楚小恬趴在被窩裏,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兩只手放在臉頰旁,手邊還放着手機。
段逍把她手邊的手機拿出來,正好這時候手機上又來了條信息,是蔚藍的,他看了一眼,放到了桌子上,把被子拉到她下巴下方。
然後輕輕握住她的手。
黑暗中,他的眼底和唇角,都溢出笑意。
很輕,但柔和的仿佛要在黑暗中化開一樣,他的目光輕輕覆蓋在她的臉上,描繪着她細致的五官。
四年前。
“什麽?你說你把他們全都平安救出來了?”
“他們已經登船了。”段逍抽着煙,聲音嘶啞卻平靜,“我的人折了一個,我要把他的骨灰運回祖國。”
楚寒江眼神複雜的看着他。
這個年輕人,才不過二十五歲,當初他臨行之前,還精神奕奕,這一次回來,渾身上下都帶着傷,胳膊是斷的,身上槍傷也不知道多少處,臉上滿是沒有時間處理的胡渣。
但他的臉龐和眼神,都一如既往的堅毅、平靜。
并沒有因為救出那麽多受難的同胞而自豪,也沒有因為渾身的傷而疲憊。
只有一絲淡淡的遺憾和哀傷,那是對同伴的悼念。
楚寒江嘆了口氣,“辛苦你了,段逍。”
兩人同樣都帶着不輕的傷,楚寒江也是剛剛被他救出來,死裏逃生,心裏多多少少有些感慨,“你有家人嗎?”
段逍沉默了一下,“最親的都不在了。”
楚寒江有些訝異。
他沒有多問,只是點點頭,眼裏透着只有經歷過很多事情的中年人才有的滄桑,“我有一個女兒。”
他點燃一根煙,在煙霧缭繞中緩緩開口道:“她今年只有十九歲,我已經……四年沒有見過她了。”
也就是說離開她的時候,她才十五歲。
兩人的醫生都囑咐過這段時間絕對不能抽煙,而在物資匮乏的眼下,煙也是一種奢侈品。
但這種奢侈品,現在拿來用再合适不過了。
誰知道明天還能不能聞到煙味,看到升起的太陽呢?
段逍對別人家庭的事情是沒有絲毫興趣的,但是眼下,兩個同樣帶着傷,在昏暗肮髒的破舊房屋裏,除了聽故事也沒有別事情可打發時間了。
“她從小膽子就小,脆弱、敏感,受不了一點疼,看到流浪狗喝髒水也難受的哭,晚上睡覺做噩夢也哭着叫爸爸媽媽,我給她擦眼淚的手絹都擺滿了滿滿一抽屜,好在她哭到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不哭了,就那麽眼巴巴的憋着,比哭還讓人心疼。”
楚寒江嘆了口氣,“我是真心疼女兒,當年不得不和她媽媽結婚,我走的時候,聽見她在房間裏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腫着眼睛問我,爸爸你還回來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大概實在是想起來心疼的厲害,楚寒江嗓音都是啞的,“我當時那個心啊,都碎成玻璃片兒了,真想把她帶走,可是不行啊,那時候我什麽都沒了,沒錢,也沒時間照顧她,只能把她留給她媽媽。”
“她也算是一夜長大了吧,送我走的時候一滴眼淚都沒留,從上車就開始囑咐我,要注意身體,不要喝太多酒抽太多煙,脾氣上來了不要跟人打架,都一把年紀了,打不過年輕人了,實在生氣就回家對着鏡子發火,也別急着掙錢,只要能吃飽穿暖就好了,她說不要我給她買房子,她以後會賺很多很多的錢,給我買大房子,給我養老,讓我千萬好好照顧自己……你知道嗎?我這個女兒,從小就是被我當成眼珠子心疼着長大的,她應該更嬌氣,更任性,可她真的太懂事了。”
楚寒江笑着笑着,眼睛就紅了。
“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除了她媽媽就是她,當年我選擇來J國,一是為了逃避,二是為了東山再起,讓她過上更好的生活,可你看現在,別說東山再起,我他媽連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我這條老命沒了沒關系,她沒了爸爸該怎麽辦?”
段逍冷冷的插了一句,“你當我是死的?”
“啊?”
“我活着,你女兒就不會沒有爸爸。”段逍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
他站起身來的時候,身上的繃帶滲出血來,但他臉色絲毫沒變,只是神色陰沉,居高臨下的看着楚寒江,“你既然雇傭了我,我就會保你的命。”
“……那真是謝謝你了啊。”
段逍眯起眼睛,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你太護着她了。”
“誰?我女兒?”楚寒江說:“老子就那麽一個女兒,不護着她,還能跟養兒子一樣?”
段逍冷笑一聲,“那你有沒有想過,失去了你的庇護,她過的是什麽日子?”
“再懂事,也被你慣得沒有自保的能力。”
楚寒江臉色一僵。
他何嘗不懂。
段逍的意思是,與其這麽慣着寵着,不如讓她有獨立生活和自保的能力。
可他就那麽一個女兒,那麽可愛的小女兒,怎麽可能不慣着?
他和段逍這種冷血的年輕人講不通這個道理,最後只能說:“等你有了女人,再生一個孩子,你就懂了。”
事實上,楚寒江當時想的是,你能懂個屁。
說不定等以後有了喜歡的女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對人家好。
段逍當時的确不知道。
他也壓根不知道楚寒江的女兒是什麽樣子,只知道是一個脆弱又敏感的小女孩兒。
這樣的女孩兒,對大多數來說都是麻煩,對他也不意外。
所以他從未想過去看在楚寒江的面子上,保護她,畢竟他和楚寒江的合約,只是保護他一個人。
直到兩人又第二次合作,段逍得知了楚寒江女兒的名字。
“我女兒小恬啊……今天給我發了一段視頻,哎呦那個可愛,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女兒呢?”
“我女兒小恬都是大姑娘了,越長越漂亮,也不知道以後會便宜了那個小子……”
實際上楚寒江也只提了她三次,第一次是喝醉的時候,第二次是生病住院的時候,第三次是臨別的時候。
“聽說你也要回C市?我女兒也在C市。”
段逍拿出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一個煙,“怎麽,想給你女兒找保镖?”
楚寒江思慮了足足好幾分鐘,搖搖頭,“保镖就不用了,真找了,她也接受不了,而且我也不信任別人。”
讓一個陌生人保護他女兒?
開什麽玩笑,萬一保镖當不成,看上他女兒了怎麽辦?
“你是想讓我護着她?”
“我哪兒請得起你啊。”
段逍似笑非笑:“以你現在的情況,的确請不起。”
楚寒江:“……”
段逍是全亞洲最貴的保镖之一,以他目前的狀況,的确是請不起,哪怕是之前那一次,他看得出來,段逍也是為了救人,才會幫他走那一趟,并不是為了那些傭金。
然而誰都想不到,這兩個人,是真的有了相遇的那一天。
而且楚小恬還有一件事情不知道的是,她以為的她和段逍的第一次見面,其實并不是他們真正的第一次見面。
當然這件事情,她不知道,楚寒江也不知道。
真正知道的,只有段逍一個人。
第二天楚小恬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楚寒江,楚寒江坐在病床上,面前是一個小桌子,楚小恬端着粥,一勺一勺的喂他。
楚寒江的臉色看上去比昨天好了很多,早上醫生來了一趟,楚小恬站在一邊憂心忡忡的看着,聽到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只是需要休養的時候才放下心來。
“爸爸,你怎麽身邊還沒有個照顧你,陪着你的人啊。”
楚寒江意味深長道:“因為喜歡你爸爸的人太多了,爸爸還不知道選哪個。”
楚小恬:“……”
“那你呢?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了?”
楚小恬措不及防的被問了一個她知道答案卻不好意思回答的問題,臉頓時就紅了。
楚寒江忽然明白了什麽,“小恬,你該不會是……”
“是,是什麽呀?”
楚寒江眼神複雜了一瞬,嘆氣,“乖女兒,爸爸不是打擊你,你要是喜歡上一個冷血的男人,還是趁早放棄的好。”
楚小恬皺起眉,“爸爸,你覺得段逍是冷血的人?”
楚寒江的眼神頓時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楚小恬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捂住嘴巴,臉蛋通紅,“爸,你炸我!”
楚寒江連忙說:“好了好了,爸爸早就猜到了。”
楚小恬氣呼呼的瞪着他。
楚寒江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乖女兒,你真的看上他了?”
“那又怎麽樣,您要反對嗎?”楚小恬頓了一下,又小聲嘀咕道:“反對也沒用,我只是單戀而已。”
楚寒江想起昨天段逍看楚小恬時的眼神,想說那可不一定,但到嘴邊又沒有說。
不管是段逍還是楚小恬,都不是一個輕易會動感情的人。
他的女兒他懂,楚小恬長得漂亮,又可愛,從小到大沒少被男孩子追過,光是上學期間喜歡跟着她的那些,他都不知道趕走多少個了。
楚小恬心軟是軟,但要讓她動心,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段逍更不用說,他可以無私奉獻給任何一個需要他幫助的人,但他的心始終是冷的,從來沒有熱過。
讓這個男人動心,更是難上加難。
楚寒江剛想再說什麽,下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楚小恬走到窗戶前一看,見很多人都圍在一個地方,那裏似乎停下了一輛車,從車窗裏,她隐約看到了一個身影。
是段逍。
他身上穿着作戰服,臉上戴着墨鏡,似乎察覺到楚小恬的目光,忽然擡起頭來看向她,然後朝她招了下手。
“下來。”
雖然聽不到他說什麽,但她看清楚了他的嘴型,是讓她過去。
“爸爸,我……”
楚寒江點點頭,笑吟吟道:“去吧,爸爸這裏有人照顧。”
“那我去去就來。”
楚小恬身上穿的是楚寒江讓人給她準備的衣服,裙擺一直長到腳踝,她奔出去下樓的時候,是提着裙擺的,長長的頭發紮在一側,嬌美的臉蛋在陽光下仿佛在發光一樣。
樓下又傳來更高的喧嘩聲,楚寒江起身走到窗前去看,Z不知何時進來了,看了一眼那碗粥,說:“楚先生,挺享受。”
楚寒江淡淡道:“人來了,什麽金錢、名利、地位,都比不上女兒喂的一碗粥。”
Z勾起唇角,說:“他們兩個人,很配。”
“配不配你說不算。”楚寒江沉聲道:“老子還沒承認呢。”
Z抱着胸,倚在牆邊看着下面,忽然道:“他這個人,對弱者有着天生的憐憫之心,如果他看到需要幫助的人,他會毫不猶豫的去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助那個人,但他的眼睛不管看到什麽,都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所動搖。”
楚寒江沒有說話,但Z知道他聽懂了他的意思。
“可他為你女兒動搖了。”
那天他狙.擊那個人的時候,看到車裏的段逍和楚小恬。
恐怕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段逍的心境。
他們是一路人。
異國他鄉,一身孤膽,毫無牽挂。
看似一腔熱血,但心是冷的。
但總有那麽一天,會在遇到某個人的時候,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是就連他們自己,也從未想過因為自己堅硬如鐵的心髒,會在某一個時刻,因為這個人會轟然炸開。
所有的思念、憐愛、柔情,都給了一個人。
從此那顆心,再也收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