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尹璇墨走出房間,邊步下樓梯邊調整着袖扣。

“尹先生,早。”五十多歲的幫傭劉嫂,圓圓的臉露出和善的笑容。

“早。”他來到餐桌前坐下,桌上已經放好幾道配稀飯的小菜,他看了一眼和平常不太一樣的菜色,并未多問。

接過劉嫂替他盛的熱稀飯,他夾了一口改良過的和風玉子和炒芥藍,涼拌海絨和九層塔茄子也是他喜歡的料理,唯一不受青睐的是那一小碟的腌蘿蔔。

劉嫂看了眼那乏人問津的腌蘿蔔,勸道:“少爺,我知道你不喜歡吃腌蘿蔔,可這真的很爽口。”

美國那邊在少爺回來前就傳真滿滿的幾頁菜單過來,把他喜歡與不喜歡的食物都寫得清清楚楚,在不喜歡的名單中,其中一項就是腌蘿蔔,但她只是想說難得能吃到這麽爽口的腌蘿蔔,也許他願意試試看。

尹璇墨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沒打算動筷。

劉嫂有些無奈,打算把碟子收走。“真可惜,這是季小姐做的,昨天我在她那裏吃的時候就覺得很不錯,和以往吃過的都不同。”

“她做的?”尹璇墨難掩訝異。

“對啊。”

“你放着,我吃吃看。”他夾了一小塊算是捧場,吃進嘴裏後,沒有一般腌蘿蔔那種嗆人的酸鹹,而是滿滿的紫蘇香氣和恰到好處的酸甜脆,味道真的挺特別的。

劉嫂眼巴巴的問:“如何?”她也知道這是問心酸的,因為他吃了一口就沒再吃第二口,不用想也知道不合他的胃口,所以他沒開口回答她也不甚在意,仍自顧自地續道:“季小姐看起來雖然不像是個賢妻良母,但這些日子我去幫忙打掃、煮三餐,雖然她因為腳傷不方便做菜,可她幫忙挑菜的習慣和對料理的講究,我覺得她的廚藝應該相當不錯。”

劉嫂個性爽朗,做起事來快速确實,唯一的缺點就是愛說話,而且跟誰都聊得起來,不過她在這種世家大族幫傭多年,很清楚有些話只能在屋裏說,連一個字都不能傳到外頭去。

她和丈夫一直在尹家老宅幫傭,少爺回來她就被派來打理他的起居,說起這位尹家嫡系單傳的天之驕子,其實不難伺候,只是太過冷漠安靜,但這也不要緊,反正她負責說,他想不想聽就看他自己。

“看起來不像個賢妻良母?”尹璇墨重複道。

劉嫂拿着報紙要給他的動作頓了一下,像是忽然發覺自己講的話太不客氣,她觑了一眼他的表情,見他沒什麽不高興的反應,這才讪讪的說道:“雖然這麽說很失禮,可季小姐給人的第一印像真的不太好,漂亮是漂亮,就是……”她想了想,才找到适當的措詞。“就像電視劇裏那種演壞女人的演員,氣焰很高、很任性又很驕傲,後來我看過她不化妝的樣子,美得像瓊瑤筆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可……這也不能算是賢妻良母的模樣吧?”說完,她又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真的沒有不高興才稍微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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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璇墨從來不曾斥責過什麽人,但其實他也無須大聲斥罵,因為他只要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人坐立難安了。

尹璇墨慢條斯理的吃着粥,想着季元瓅這個人。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終于稍微熟識一點了,而且她扭傷的情況也好一點了,所以兩人活動的範圍已經不限于她的住所,前幾天他還陪她去超市買了些東西,也曾兩次外出用餐。

他發現她真的很特別,她會對路人甲客氣、服務生乙客氣、對劉嫂客氣……應該說,她會客氣對待的人,通常是交集不會太多的人,可是對他或是她的朋友阿土,她的态度就完全稱不上客氣。

後來他歸納出一個結論,時間才是她待人好壞的标準,反而像錢財、地位、美醜、利用價值等這種世俗的标準,她完全不在乎。

尹家能在商場上立基百年,平穩紮實的坐大,除了主事者的能力、家族的向心力外,就是因為有着優異的識人本事。

尹家男人都有一雙深沉秀逸的眼和澄澈通透的心,源自古老的神秘血統,讓他們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看透一個人,而他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即便如此,他對季元瓅卻也有一種無法掌控的挫折感。

她是一個很予盾的人,像團濃淡不一的迷霧,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季元瓅從一開始就給他一種被寵壞了的富家女的不好印像,再加上出席一些應酬場合,常能聽到關于她的負面評價,她簡直集所有他厭惡特質于一身的女人,保持距離是理所當然的。

可他卻又感覺到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把他們系在一起,總會在某些出其不意的時機,讓兩人再度有所交集。

老天安排這樣的鬧劇後仍嫌不足,還扔了一些能力進來當催化劑,他長那麽大還不曾遇過的奇事卻發生在彼此間。

他能預知季元瓅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事、聽得到她的內心話。

奇怪的是,這樣的能力時有時無,這他也不得不困惑,他究竟真有這樣的能力,還是只是不可思議的巧合,或是他自己産生幻聽。

其實有沒有特殊能力他并不在意,他納悶的是為什麽這項能力會因為季元瓅而蘇醒,這是否意味着什麽?

但也多虧了這個能力,他才有機會看到她鮮為人知的另一面,而越是了解她,越是消除了他對她的偏見。

她在外人面前,非常一致的盡可能展現出令人厭惡的一面,然而私底下的她卻多元到令人迷惑,他相當好奇最真實、最單純的她究竟是什麽模樣,他好想快點把她這幅拼圖完成。

話說回來,記憶中他小時候有些特殊能力,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失去了,小時候他還常作同一個夢,但确切的內容是什麽他已經忘了,而且忘得很徹底,長大後他問爺爺,爺爺卻沉着臉斥責說那些都是怪力亂神,要他不準再提。

可是尹家家族老輩說出這樣的話,根本就是一整個矛盾。

他生于擁有國師血統的尹家,小時候就熟讀四書五經,長大後學的是醫學,對于玄學蔔算,爺爺總有意無意的不讓他接觸過多,就連表叔說的那些比武俠小說好看的尹氏前人列傳他也沒看過,他問過爺爺,但老人家只淡淡的說搬家時弄丢了。

他隐隐覺得,爺爺有很多事情瞞着他,到底有什麽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遐思之際,尹璇墨已經吃完早餐離席了。

前來收拾碗筷的劉嫂看着桌上的空碟子,着實難掩驚訝,少爺居然把腌蘿蔔也都吃完了。

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情形,有一次她去照顧季小姐,臨走前季小姐給了她一包她腳傷之前自己烤的果幹餅幹,她知道少爺不愛吃甜食,但仍禮貌的詢問他要不要嘗一塊看看,想當然得到的答案是不要,她一個人又吃不完這麽多,就先冰到冰箱,打算隔天再吃,可當她隔天打開冰箱,卻發現餅幹整袋平空消失了,後來去整理少爺的房間時,才發現空袋子在垃圾桶裏。

這是什麽狀況?少爺不愛吃的東西,可是只要一聽到是季小姐做的就會全盤接受?讓她想想,以前的她好像也有過類似的怪毛病。

遙想當年,在那個人家還叫她呂小姐的年代,她最讨厭的食物是肉圓,她就不懂,好好的東西為什麽得用低溫油炸弄得軟趴趴的,起鍋後還要用剪刀狠狠剪個幾刀,再澆上一大坨粘乎乎的醬。

可某年某月某日,她一眼瞧上了一個長相白淨微胖的少年郎,打聽了半天才知道那位是鎮上最大家肉圓店老板的養子。那個年代民風保守,不像現在可以很自然的和對方攀談、互留電話,為了讓他注意到她,她每天風雨無阻的到肉圓店報到,她原本一張白淨的瓜子臉,都吃得和剛起鍋的肉圓一樣圓時,終于在一個強臺過境、門可羅雀的日子,店裏只有他這個廚子和她這個客人時,他終于開口跟她說話了……

少爺吃肉圓和她吃腌蘿蔔,不,是少爺吃腌蘿蔔和她吃肉圓的理由不會是同一個吧?

她家少爺可是三高男中的三高男,論家世,他可是跨國集團總裁之子,長相就更不用說了,比偶像劇男主角更帥;比學歷,他一路跳級,十二歲完成大學教育,十四歲哈佛雙學位博士畢業,這樣的人絕對是金字塔頂端那極少數的頂尖。

雖然聽說季小姐也是某個大企業的千金,可是其他條件顯然就……咳咳。

話說像自家少爺那種高處不勝寒的人,因為站在制高點,往上看也沒人了,只得往下看,只不過如果少爺是真的動心了,那他也探得太低了吧。

尹璇墨自然不知道劉嫂複雜的心事,拿着報紙要到客廳看的時候,桌上電話正好響起,他看着上頭顯示的號碼,是美國家中的電話,他接了起來,“喂,我是璇墨。”

“小墨啊,我是爺爺。你外公情況好嗎?”

“有新的狀況,等情況回穩再評估。”

這一回會陪着媽咪回來,主要是游說罹癌的外公到美國接受治療加靜養,老爸一向離不開老媽,他們才回來第三天,他就打了二十幾通國際電話,第四天直接出現在國內,加上外公一直嚷着說不需要這麽多人陪他,他看了覺得心煩,所以盡管老媽仍放心不下,隔兩天還是和老爸回美國了,留下他繼續和頑固的老人家耗。

八十幾歲的老人離不開自己熟悉的地方他完全可以理解,陌生的環境造成的壓力,對病患的傷害比一般人想像的還要多很多,經過他和外公一再溝通,再加上和主治醫師會診過外公的病情,目前還是決定讓外公留在國內動手術。

其實這次回來前,他已經向任教的大學遞辭呈,可校方仍極力挽留。

他熱愛醫學,無論是站在第一線的醫生,還是教書培育醫護人才,都是他喜愛的工作,可是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很清楚總有一天他必須接下謙像集團,他和家族的約定是三十歲之前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但三十歲之後他就得進入集團效命。

他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有些事情是該給個交代了。

家族有些長輩聽到這個消息,欣慰到偷開三十年的紅酒慶祝,他們的反應他可以理解,但卻不懂為什麽一直希望他早些結束教學和研究的祖父悶悶不樂。

後來一想,他不開心的應該不是他遞辭呈,而是他陪同老媽回臺灣。

他到哪裏,爺爺從來沒反對過,甚至鼓勵他要趁年輕多出去走走、多看看,博士班畢業那年,他花了一年的時間到世界各國旅行,爺爺也非常贊成,唯獨這一次有意見。

爺爺前半生是在臺灣度過,對這塊土地有極深厚的情感,公司總部也是近十年才移往美國,國內仍留有相當規模的産業和投資,除了和某個恩人的十年一蔔之外,他自己也是每一、兩年就回來走走。

他可能是家族中唯一被有意無意阻止回國的人,為什麽?要不是這回外公的狀況,老人家又叨念着很多年沒見到他這個外孫了,爺爺可能還不答應放行。

“所以你暫時還不能回美國?”尹道一沉吟了一下。

“我想等會診評估後再回去。”

“嗯,理應如此,你媽咪是獨生女,你又是他唯一的外孫,留下來照顧他也是應該的。”

爺爺的反應出乎尹璇墨的意料之外,但又想到自己不是回來玩的,況且爺爺向來重視禮數孝悌,會這麽說好像也不奇怪。

“我聽你媽咪說,你現在有個新綽號,叫什麽不可錯過的風景?”

尹璇墨微微蹙起眉頭,不知道該回什麽。

尹道一在電話另一端笑得很歡快,他可以想像孫子冷肅着一張臉,雙眼卻透着招架不住的無奈。“有什麽好不好意思的,那表示有很多人喜歡你,很有眼光,對了,你有認識什麽談得來的女孩子嗎?”孫子的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有個對像了。

尹璇墨看了下手表。“爺爺,我等一下和幾位醫生有約,得先出門了。”

“這麽巧?”

“是真的。”也是假的,因為約定的時間是中午。

“爺爺有件事想跟你說,不過你先去忙吧,這事不急于一時。”

尹璇墨在心裏琢磨了一下,如果事情不急,爺爺怎麽會親自打電話給他?不過他隐約猜到爺爺想跟他說什麽,決定裝傻到底。“嗯。”

尹道一又叮咛道:“對了,祖傳的那只翡翠扳指要時時帶在身上,它能助你避開一些無謂的糾纏。”

“嗯,知道了,那我先挂了,爺爺要保重身體。”

“好,你快出門吧,下次有時間再說。”

結朿通話後,尹璇墨忽然覺得心情有些沉悶,老媽昨天打了通電話給他,也是先問外公情況,然後再含蓄的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對像。

兩人一前一後打來探問同一件事,他怎會猜不出來?

二十八歲了……父親也是在這一年遇見母親,他對美麗的母親一見鐘情,但據說媽咪那時對聲名狼藉的父親可是厭惡到極點。

緣分真的很有趣,越看不上的人,誰知道最後會不會就這麽老天不長眼的栽在對方手中?尹璇墨想着父母的緣分,腦海中卻無預警出現季元瓅的臉,他心口一跳,難得出現被吓到的戲劇化表情。

“別開玩笑了……”喜歡上那種人不是自讨苦吃嗎?沒事不要想些有的沒的來磨練自己的心髒強度。

他莫名感到心浮氣躁,拿着報紙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最後他放下報紙,決定去醫院看看外公。

起身時,他想到爺爺方才的叮咛,上樓走進書房,從書桌的抽屜裏拿出那個扳指戴上。

這只翡翠扳指是上古的靈物,歷經了兩代國師加持,是尹氏一族神秘的神器,只是這圈版指似乎曾經斷過,上頭有一小團白金龍紋焊接。

他回臺灣前,爺爺極力要求他要戴着,上次季元瓅腳扭傷,他送她回家離開後才發現扳指不見了,當下吓出一身冷汗,幸好後來在車上找到,自那之後他就不太戴了,那可是爺爺極為重視的傳家寶物,掉了可不得了。

可如今爺爺又再次叮咛,他還是乖乖戴上吧。

尹璇墨一面開着車,一面對坐在副駕駛座上沉着臉的老人家好聲勸道:“外公,你怎麽能擅自離開醫院,要是出了什麽事怎麽辦?”

老人家理都不理他。

“外公,你的狀況沒有惡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再觀察,我們……”

“你平常不是話很少嗎,怎麽這一路上吵得我頭疼啊?”

尹璇墨一陣無語,最近為什麽老是有人用這些話來打擊他?

“我沒有不回醫院,只是不想請那個什麽假,啧!當我還是學生吶,連有點事回自個兒家都得請假。”

固執似乎是所有老人家的通病,尹璇墨雖感無奈,但仍耐心地道:“你有什麽事交代我去辦就好了,何必自己跑一趟。”

方才他到醫院還沒見到外公,就被一個腦科主治醫師纏着幫忙判讀一個腦瘤病患的核磁共振和腦血管攝影影像,兩人還在讨論之際,他就接到電話說外公不見了。

他和一群醫護人員忙着找人,最後在計程車招呼站找到正要上車的老人家。

“哼!我人好好的,幹啥什麽事都得麻煩別人?”

尹璇墨知道一時間勸不動他,便安靜的開着車。

過了一會兒,黎老忽然喃喃道:“小子,美國秋天的楓葉真的是一夜之間就全變色嗎?”

“是啊,前天還綠油油的公園,氣溫一降,隔天就全變了,那種感覺很奇特。”

“你外婆老是叨念着一生一定要看一次這樣的景色,她小時候在美國待了好些年,怎麽可能沒看過?我知道她是想讓我也看看這樣的特殊美景,可惜我們每次不是去得太早就是太晚,總是錯過,而她也沒等到我肯放下手邊的工作陪她四處走走……”黎老長長的嘆息,沉默了下來。

不久後,尹璇墨放緩車速,在一棟大宅前停了下來,尹璇墨先下車,繞到副駕駛座替外公開門,攙扶着他下車。

回到家後,老人家到處走走看看,最後在書房停下了腳步,他是個小有名氣的建築師,書房裏都是他工作的用具。

他在制圖的桌前坐了下來,桌上放了張妻子的相片,他蒼老長繭的指腹摩挲着相片中妻子美麗的臉蛋,回憶地道:“你外婆真的好漂亮,以前我只是個工頭,你外婆是千金小姐,我作夢都沒想到可以娶到她。以前我不信命,年紀越大越覺得不得不信。”

尹璇墨看了外公一眼,直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外公為什麽會私自離院,又為什麽突然提到外婆。

黎老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在左邊的書牆上找了大半天,推開活動書櫃,才在最內層找到他要找的東西。

幾十年的收藏,書櫃的書多到爆炸,抽出了一本,有好幾本也跟着掉下來,可他不理會,小心翼翼的翻開手中那早已泛黃、甚至可以說是支離破碎的本子,翻着翻着,他突然道:“這裏,就這裏……”他突地眼眶泛紅。“真的是這樣,為什麽我當初不信呢?”

他将本子遞給尹璇墨看,上面有幾張泛黃的紙片,上頭的朱砂蠅頭楷字秀逸潇灑,那不是外公的字。

紙片上頭是三個數字,貳拾、參拾、肆拾,三個數字間有長長的間隔,在貳拾這個數字的下方,約莫二十一的位置,批了個适黎,二十三的位置寫個弄瓦……四十一有個嫁女,四十二之後就沒有了。

“這看起來有點像是簡批流年,可又不是逐年,有些并沒有眉注,且就适黎兩字看來,這個命盤的主人應該是個女人。”

适黎,外公姓黎,這流年的主人是外婆嗎?

“不愧是尹家人,這樣也看得出是簡批流年。我二十二歲那年,我和一群工人正在修建廟宇,某個炎熱的午後,我因為生病,領了便當後就坐在一座涼亭裏想休息一下,正要眯眼之際,我聽到一陣腹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我身邊多了個長相秀朗的年輕人,那個人相當高瘦,感覺上……奇怪了,是太久的事了吧,怎麽覺得你和他的型很像,不過他不像你這麽冷肅,随和了許多,不……也許更冷漠!欸,這不重要。

“那時我也沒胃口,就把便當給了對方,和他聊了一下,才知道原來他是個生意不好的算命先生,為了感謝我的施飯之恩,他說願意免費替我算個命,其實我根本不信這個,可那時我正好苦戀着一名女子,心想反正免費,就當聽個故事。”

這種情況就像時下的學生愛看星座書、愛算塔羅是一樣的,也不見得相信,就只是消極的想要尋找能夠符合自己心情的認同。

“我問那個算命師可不可以算別人的命,他對于我的這個要求一點也不訝異,只淡淡的說可以,不過只能算一個,而且他只批流年,拒絕回答我的任何問題,也不會為我批解,那時其實我有點不高興,畢竟我沒看過有人像他這樣報恩姿态還擺這麽高的,不過我因為太好奇了,後來還是把我喜歡的那個女子的名字、出生年月日告訴他,我說我不知道對方的出生時辰,他也說沒關系。”

尹璇墨問道:“那名女子就是外婆?”

黎老笑了笑。“你都不知道,當我看到适黎兩個字時,高興得不得了,那算命的并不知道我姓黎。”想了一下,他忍不住嘆息。“不,也許他從頭到尾都清楚所有事,所以在離開前才會說,這位小姐有難得的旺夫運,誰娶到她都是極好的福氣,大事都要聽她的,如果哪天她說要移民,順着她就沒錯。”

尹璇墨又問:“他還有說什麽其他的嗎?”

“他透露得夠多了,是我自己沒聽進去。”老人家苦笑。“我們那個年代的男人都很大男人主義的,夫為妻綱,即使尊重自家婆娘,也只是把她的話當做參考。”

尹璇墨看着流年眉批,心裏一陣佩服,有批注的事項,沒有一件失算。

老媽提過,外婆是在結婚第三年才生下她,而媽咪是在十八歲那年嫁給父親的,每件事好像都在那個人的掌控中,那個人究竟是誰?他見過最厲害的蔔算者要屬自家祖父,可這人比起他老人家不知道要高明多少。

“可是為什麽外婆的流年只批到四十二歲?”

“當年我這樣問過他,他只說先這樣,後來又沒頭沒腦的補了一句,說如果四十二歲那年我們到了美國,也許有緣一見,我聽他這麽說,更認定他絕不是什麽厲害人物,不過騙吃騙喝罷了,一個連溫飽都顧不得的算命師父,哪能出國去?吹牛也要有個限度,後來我就把這紙張夾在日記本裏當個紀念,沒再看過,後來你外婆車禍走了,我翻出當年的日記,才發現這張紙。”

那個時候他徹底崩潰了,心裏有着濃得化不開的罪惡感,不斷懊悔着為什麽不答應妻子和尹家一起移民到美國,如果當時他應允了,她是不是就能安然化解這個劫?溫柔的妻子向來對他百依百順,可就移民的事她真的和他冷戰了好久,兩人好不容易和好沒多久,她就車禍走了,他也是到那個時候才意識到,原來當年不是那個算命的只算一半,而是妻子四十二歲那年會經歷一個大劫,結果會如何,端看他們那時的選擇。

“昨晚我夢見你外婆了,她還是那麽美麗,完全都沒變老,她跟我說,美國西岸的楓樹要變色了,提醒我這次可別再錯過了,還叫我別讓女兒、女婿等太久,她說完這些話就轉身要走,我急忙的想追上,大聲問她怎麽不和我一塊去,她沒有回答,身影便沒入了黑暗中,後來我就醒了。”

看着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他有種真正被抛下的感覺,他是哭着醒來的。

“她這麽希望我去美國我就去,不過得動完手術再去,咳……住在滿是老外的醫院我很不習慣,你會陪我到那個時候吧?”

“當然。”

黎老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又喟嘆道:“這些日子躺在床上無所事事,還真想起了好幾樁得處理的事。”他喃喃叨念着一些瑣事。

尹璇墨幫忙把才才掉下來的書放回書架上,也不知道碰到了什麽,有更多的書掉下來,有幾本厚重的書砸得他的肩膀一陣痛,他順手撿起來,翻開一看,難掩驚詫地道:“這是……”

“前些日子我要住院時本來要帶去看的,可是一直找不到,原來是被我放在最內層了,那好像是你們尹家先人的傳記,你媽在你小的時候帶回來的,說是你爺爺要她幫忙先收好,那丫頭說得不清不楚的,好像是你爺爺說這些書可能對你造成不好的影響,不要讓你接觸,我那時候還想,你不過就那麽一點大,大字都不識幾個,他就算怕你沉迷小說也擔心得過早了,況且自家先祖的列傳卻不準子孫傳閱,不是很奇怪嗎?”

尹璇墨心口一跳,指腹輕撫着藍色書皮的線裝書,滿腹不解,明明就是爺爺交代老媽把書藏好的,為什麽要騙他弄丢了?

黎老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安心,又道:“小子,你們尹家那套我不懂,可是你爺爺是真有些本事,而且他這麽疼你,是絕對不會害你的,他還是聽他的話,不要看這本書。”要是這小子看了之後發生了什麽事,他家丫頭不怨他一輩子才怪,而且經過妻子的事情後,他再也不敢鐵齒了,有些玄妙的事,寧可信其有。

“外公,這書好看嗎?”

“好看,尤其是第一世國師的故事,不過傳記裏斷簡殘篇太多,有些像刻意被拆掉了,看了有點不過瘾。”他看了眼尹璇墨手上的扳指,疑道:“咦,這不會就是‘碧血’吧?”通身碧綠的扳指上有一朵泫墨似的血紅。

“我不知道它叫什麽,爺爺一直叮咛着我要戴着,怎麽了嗎?”

黎老想起書中的內容,滿是好奇的問:“你戴着這個扳指,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嗎?”

尹璇墨不免覺得好笑,他會戴着扳指只是要安爺爺的心,哪會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沒有。”

“這樣啊……”黎老對那扳指有着濃厚的興趣。“我可以看看嗎?”

尹璇墨将扳指取下放到外公手中,在摘掉的那一瞬間,他有短暫的暈眩,随即一道細細的聲音鑽入他耳中--

尹璇墨……

他的心口倏地一跳,那是季元瓅的聲音!

他直覺的回過頭,看到身後空蕩蕩的一片,突然覺得自己的反應很可笑,他這是怎麽了,有這麽想她嗎?

黎老把玩着扳指,緩緩道:“傳說碧血是尹氏天師的法器,裏頭養着神獸元靈,守護着國師,它是避邪的好物,鬼魅魍魉近不了身,不過這東西曾有一段時日落在一個據說是阿修羅王轉世的王手中,不知道是否因此濁化而造成反噬。”

“反職?它傷了國師?”

“國師為了保護一個……妖女,把扳指留在她身邊,不過後來國師沒有救到那個妖女,好像是因為神獸施了障眼法。”

“妖女?”

“是啊,堂堂一個國師居然被妖女所惑,聽說國師後來親自毀了神獸的元靈……”看了一眼扳指上的白金焊接後,黎老喃喃自語道:“真的斷了。”他看着外孫訝異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騙你的,關于這個國師的傳記內容殘缺不全,中間有一大段亡佚,而且不知道是因為國師迷戀上妖女讓尹氏家族蒙羞,還是太過神秘不知該如何着手,總之,這位國師最後瞎了眼,年紀輕輕就隐遁武當,尹氏後人上山請益不遇,兩年後在其住所得一衣冠冢。”

黎老拿過傳記翻開,封面後的第一頁是一張畫像。

“我那時還在想,怎麽這位國師沒有胡子,看了內容才知道他年紀輕輕就有衣冠冢了,就我猜想,衣冠冢也許只是掩人耳目,他說不定根本沒死,只是……嘆?”他一擡頭對上外孫那雙堅定意念的眼眸,不免驚異。

中原畫法不比西洋畫技寫實逼真,卻勝在神韻氣質。

老人家雙目炯炯,像有什麽大發現似的,急喚道:“你、你!過來!”

“怎麽了?”尹璇墨有些困惑。

“快點過來。”黎老催促道。

尹璇墨走上前,黎老連忙抽掉窗簾的綁帶往他雙眼一縛,方才被他擱在幾上的藍皮書掉了一本,正好翻到第二頁的畫像,畫中的男子白绫縛眼,模樣乍看竟和尹璇墨有幾分相像。

“外公?”尹璇墨實在不知道外公在玩什麽把戲。

黎老連忙把綁着他眼睛的帶子拿下來,把書收好,心中隐隐有着說不上來的奇特感受。

外孫是尹家人,雖然相隔數百年,但自家人長得像沒什麽大不了的,只不過……也許是尹道一對于孫子過度小心的态度讓他不禁心生懷疑,這位先人和他之間是不是有什麽巧合的地方?

這本國師傳記他第一次翻看是在十多年前,近日又看了一次,如果他沒有記錯,那位國師少年得志,未滿十三就名滿天下,而外孫也是個天才兒童,聽說尹家嫡系每隔三代就會出現一個厲害的角色,通常是個男嬰,傳說是第一代尹家宗師的轉世。

想到這兒,黎老的眉頭越皺越緊了。

相較于外公的惴惴不安,尹璇墨對于爺爺的作為更加疑惑了,爺爺似乎背着他做了很多事,不管是否為他好,但畢竟事關于他,如今他都這麽大了,有些事情是不是也該讓他知道了?

活到了近三十,對于人性他有一種有趣的體會,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有控制欲,且能力越好、身份地位越卓越的人,控制欲越高,他們總喜歡用為你好、這樣做最好的理由,把自己喜歡操控別人的心态合理化,可究竟是不是真是如此,卻很難說。

爺爺一直不願讓他知道的事,到底是關于什麽?

其實他對任何事情都不會特別執着,家中長輩不讓他做的事,他會盡量不做,卻會思索合理性,當不合理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只要一逮到機會他就會想追根究底。

至于關于傳記的事,除了為什麽內容是他不宜閱讀之外,他想到的是,傳記通常是後人所著,只要是人,就會依照個人喜好而有所偏頗,有時為了美化書中的主要角色,就得醜化其他人,畢竟這不是正史,無須為後世歷史交代,但即使是正史,也有歷經數百年後被歷史學家們平反的事件。

爺爺也思慮過甚,他并不認為區區幾本書能影響他什麽。

還有就是那位國師和傳記裏的妖女究竟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肯将護身的扳指留給她,甚至為了她親手毀掉神獸元靈?更重要的一點是,那名女子到底做了什麽,為什麽會被人叫做妖女?

想到這兒,尹璇墨覺得有些好笑,為什麽他會在意這個?

他忽然很滑稽的想到第一次見到季元瓅的印像,她化着濃濃的煙熏妝,暴露的穿着、輕佻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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