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一大早的,傷都還沒好又要去哪兒?”黎海藍皺着眉看着受傷幾日就當了幾日啞巴的兒子。
四天前親戚長輩的壽宴上,一盞一噸重的水晶吊燈無預警的砸下,砸傷了五個人,波及了十多人,其中一個重傷不治,可原以為傷勢會最嚴重的尹璇墨,卻奇跡的沒什麽大礙,只有輕微的腦震蕩,皮膚也只有被玻璃割出細細又不深的小傷口,醫生檢查過後就說他可以出院回家休養。
這幾天他特別安靜,每天唯一問的一句話就是--
“季元瓅還好嗎?她有沒有打電話來?”
事發的當天,黎海藍還處于差點失去兒子的恐懼中,滿心想的是怎麽讓季元瓅從兒子的生命中消失,也很氣兒子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不在乎擔心他的家人,卻只在意害他差一點死于非命的罪魁禍首,所以她常會忍不住怒斥兒子,“都什麽時候了,你管好你自己比較重要!”
第二天天氣開始變差,陰雨綿綿,還下了幾場比較大的陣雨,她一想起鐵門外那抹單薄的身影,就不由得感到煩躁。
季元瓅在事發時因為昏倒也被送往醫院,醒來後就一直吵着要見尹璇墨,她當然不給見,吓壞了的她甚至用刻薄的言語責罵她,怪她是不是不克死她兒子她不甘心,季元瓅什麽也沒辯白,只是哭紅着一雙眼,一直請求她讓她見他一面。
季元瓅昨天也來了,她請人聯絡她家人把她帶回去,沒想到她仍不死心,今天又來了,她讓人把她隔在圍牆鐵門外,該慶幸的是兒子的手機被吊燈砸壞了,她沒辦法自行找上他。
黎海藍看着窗外的大雨,想起季元瓅那張蒼白而略顯病态的嬌顏,又是一陣心煩。
在第二場大雨雨勢稍微變小後,怒火依舊高漲的黎海藍撐着傘,要親自去趕人,可當她看到淋成落湯雞、蜷着身子縮坐在角落的季元瓅時,心也不由得軟了。
“你……”
“阿姨,你有沒有喜歡一個東西卻迫于一些原因,最終不得不放手的經驗呢?”季元瓅沒有看向她,不等她回答,又自顧自的道:“小時候我養了一只黃金獵犬,它陪了我十幾年,後來出車禍死了,我從來沒有想過它會那麽早離開我,我以為我們的緣分會長長久久,也因為這樣,我有好多、好多想為它做的事,一直都沒機會完成,所以當它走的時候我才會那麽難過。如果有些事注定沒辦法盡如人意,那麽起碼讓我以自己的方式去道別,劃下句點。”
當她接受自己早殇的事實後,曾下定決心,不要讓任何人喜歡她,這麽一來,她離開的時候她身邊的人就不會太傷心,自己也會少些留戀,可是後來她才發覺有留戀是件幸福的事,因為那證實了自己曾經愛過或是被愛。
“尹璇墨……是我生命中最美麗的風景,如果可以……我想好好記住他。”
黎海藍看着明明哭紅了眼睛鼻子,卻仍強裝鎮定平靜的季元瓅,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到了第三天,黎海藍的臉色還是不豫,不過當兒子提到季元瓅時,她已經不再化身巫婆了,語氣也好了些,“她很好,只是有點感冒。”接着她拿出一張卡片交到兒子手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她要我交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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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璇墨看着手中的明信片,上頭有着季元瓅秀氣的字跡--
給生命中最美的風景:
趕快好起來!我等你好起來!
季元瓅
看着兒子原本死氣沉沉的臉,在看到明信片後立刻露出淺笑,黎海藍心中又是一嘆。
拜季元瓅那張明信片所賜,尹璇墨第四天就“痊愈”了,一早就急着要出門。
黎海藍見狀,問道:“你要去哪裏?”
他只淡淡的說:“辦手機。”
想去約會就說,這麽早有哪家通訊行這麽勤勞?目送着兒子離去,黎海藍又忍不住嘆氣。
按照公公的意思,等兒子身體狀況好了之後,即使用騙的也要把他騙回美國,不再讓他有機會見到季元瓅,可她還是給了季元瓅一個道別的機會。
她想……不該連這機會都不給她的,只希望她做的沒有錯。
電影散場,尹璇墨和季元瓅走出電影院,他見她紅着鼻子和眼眶,不禁失笑。
“你也太誇張了,不知道的人看到你這個模樣,還以為這部電影有多悲情。”明明是劇情有些誇張無厘頭的喜劇,她怎麽像哭過似的。
戶外陽光刺眼,他不自覺眯起雙眼,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白天看電影。
電影院附近約莫兩、三百公尺的距離有座都會公園,再過去一點,幾乎一整排都是婚紗公司,怪不得堂哥會打趣說,如果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婚紗公司就是葬儀社。
前兩天下了雨,今天氣溫明顯降了不少,幸好太陽露臉,感覺挺舒服的,尹璇墨牽起季元瓅的手,往公園方向散步。
他手心傳來的熱度令季元瓅好想哭,以後她再也沒有機會感受到這樣被疼惜的溫暖了吧?想到這兒,她不自覺收緊了手,仿佛想要藉此緊握住幸福的尾巴。
尹璇墨轉過頭看着她,見她仰着臉閉上眼,一臉滿足的享受着陽光,兩人分開多日後再見面,她絕口不提壽宴那天的事,開開心心的說要約會,他本來還擔心她會不會胡思亂想,但現在看她心情似乎挺不錯,也許是他想太多了。
不過他又感到納悶,他和季元瓅已經是公開的情侶,家人要反對也該有所行動了,怎麽就只派了朱海希出面?這不太像是爺爺的作風。
他們祖孫的個性有點像,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且一定要全盤計劃完善才會動手,一出手就非要達到目的不可,可是爺爺對于他和季元瓅在一起的态度實在太反常。
尹璇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探問:“最近有沒有人找你,說些讓你不舒服的話?例如我家人?”
“他們找我做什麽?”季元瓅睜開眼睛看向他,裝傻地回道。
他知道她很會隐藏,但那是對其他人而言,他是她的男朋友,不可能沒察覺,他看得出來她的眼神并不坦率。“我爺爺應該會找你才對。”
她壓低眼睫,佯裝要從皮包裏拿零錢。“你要不要吃霜淇淋,最近限量的口味廣告打得很兇喔!”
“季元瓅?”
“啊,我少了十塊,你有沒有?”
尹璇墨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十塊銅板給她。“我不吃,你買你的就好。”看着她拿着錢包越過馬路去買霜淇淋的背影,他确定一定有鬼。
季元瓅在面對他的時候一向坦率,會讓她假借轉移話題的逃避回答,想來他想到的事情都發生了。
果然,越是風平浪靜,越是暗藏着漩渦暗流,感覺上沒動靜不代表人家不動聲色,就像他,在爺爺不知情的情況下,也把他一直以來不讓他看的尹家前人列傳看完了。
國師傳如同外公說的,即使有遺缺也是本好看的書,而且內容他好似在哪兒看過,但若只是因為這樣爺爺就把書藏起來,這又是什麽道理?
尹璇墨皺着眉,習慣性的又摸了摸扳指。
十步遠的地方有一棵盛放的美人樹,樹下有張椅子,他走過去坐了下來,地上滿是粉色花瓣,他彎下腰拾起一朵完整的落花。
“先生,這是你的嗎?”
聞聲,尹璇墨擡起頭,看着前方的高瘦男子,他穿着一身不合時宜的長袍馬褂,表情平和,眼眸黑白分明,但視線卻好似能一眼将人看透的犀利。
接着尹璇墨看着他骨節分明的大掌一攤,安置在他手心中的居然是前一刻他還在摸的扳指,他伸手取回。“謝謝。”心裏卻忍不住納悶,扳指何時掉了?
見他收下還要戴上,對方說道:“玉器雖為避兇趨吉之器,一旦斷裂就莫要再戴,要是被仇家鑽了個空,可要倒黴七世的。尹氏宗主的靈力竟也能被封得薄弱若斯,那妖女真賭上一切了。”
七世?尹璇墨恍神中仿佛聽到一名女子凄厲瘋狂的笑聲--
你們想要在一起?呵呵呵……休想!以我之魂魄與魔波旬交換七世的詛咒,尹天,你不是深愛那女人嗎?我要你們生生世世不得相遇,即使相遇,兩人中只能活一個,我倒要看看名滿天下的國師如何躲得過這詛咒!
“長、長公主……”尹璇墨忽然低喚。
季元瓅拿着霜淇淋走回來,見尹璇墨拿着扳指,表情迷茫,奇怪的問:“你怎麽了,什麽長公主?”
尹璇墨這才回過神來,他看着她不解地問:“方才那位先生呢?”
“什麽先生?”
“一個和我差不多高,穿着長袍馬褂,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撫着扳指,平常即使是在寒冬也保持溫潤的扳指,竟意外變得冰涼。
她笑了出來。“尹璇墨先生,我剛才買好霜淇淋走出便利商店的時候,你正彎腰撿一朵落花,我沒看到有你說的那號人物,還是那個人只有你看得見而我看不見?噢,大白天的別吓人了好不好?”
在等待八十幾秒的紅燈時,她一直注意着對街的他,非常确定他周圍沒有其他人出現過。
尹璇墨沉默不語,他很清楚那并不是他的錯覺。
季元璨舔了一口香甜的霜淇淋。“對了,你剛才說什麽長公主,她是誰?”
他本來還在困惑,她的話倒是提醒了他。“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的夢境裏,好像有一個長公主。”
“是啊,那個長公主深愛着國師,但愛不到就變得很恐怖。”
尹璇墨秀逸的濃眉攏近,她和他的夢境居然可以有部分重疊。“在你的夢中,那位長公主後來怎麽樣了?”
季元瓅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國師好像死了,後來有個奇怪的夢境,好像國師帶着我走入火中……會不會我也……”
他心驚的看着她。他的夢境一直都很模糊,也記不得,可為什麽她夢到的那些情景,他覺得自己也曾經歷過?而她的夢境和國師傳的內容又有重疊,雖說傳記中間亡佚了一大段,但仍看得出來筆者對于女雕刻師觀感不佳。
如果尹氏子孫只單看那本傳記,一定會對那名女子産生很大的敵意,認為尹天就是毀在她手上。
這些為什麽他好像到今天,不!此刻才忽然想通,仿佛一直以來壓在心上的迷霧被風吹散了。
“欸,我們今天好不容易可以約會,想一些比較簡單快樂的事不是比較好嗎?”之後她就沒有機會再像現在這樣和他在一起,她要盡可能多制造一些往後能夠聊以自慰的開心回憶,她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你所謂的簡單快樂是……”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小時候我最快樂的事不是逢年過節,而是提前過生日。”
“提前?”她的生日少說還有兩個月。
“我家從來不在我真正的出生日期過生日,因為每過一次就多一歲,距離二十歲就又近了一年,況且我很随興的,哪天心情不錯就哪天過生日。”
“你的意思是,你想今天過生日?”
季元瓅開心的用力點頭。“所以我要生日禮物。”
尹璇墨馬上回道:“那你想要什麽,我們現在去買。”
“不用,我替你準備好了。”她朝他眨了眨眼,露出狐貍般的笑容。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兆。”
她笑了出來。“有這麽明顯嗎?不愧是國師啊!”她挽着他的手。“走吧,請你務必全然配合,給我一個畢生難忘的生日禮物。”
他寵溺的揉了揉她的發,只要她開心,他會盡可能達到她的要求。
二十分鐘後,當尹璇墨走進攝影棚時,他似乎有點明白了。“你要拍照?”像時下年輕人一樣拍一些藝術照紀念青春?不過很顯然的,他低估了她的與衆不同。
“是你要拍照。”季元瓅笑着更正。
“我?”
“沒辦法,你那張拿着紅玫瑰的相片實在太帥氣了,所以我早就想好了,要是有機會,一定要讓你拍一本型錄。”
“這……”被她稱贊他固然開心,但他又不是模特兒,這樣很別扭。
“你看你看,你穿這種三件式的西裝一定很好看!還有,我好不容易向阿土打聽到這裏還有古裝可以選,而且有專業的化妝師、發型師,一定可以替你量身打造最适合你的造型。”
尹璇墨好笑的看着她因為興奮而紅撲撲的臉頰。“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日禮物?”
“嗯。”
“禮尚不往來一向不是我的作風,既然我送了你你想要的生日禮物,我是不是也可以預約我的生日禮物?”
“咦?”季元瓅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呆楞的望着他。
“嗯……既然你喜歡看我穿西裝的樣子,我也正巧沒看過你穿婚紗的模樣,咱們湊合湊合吧。”
“還有這樣的?”
結果兩人玩很大,共拍了五組,最後一組的古裝造型是工作室免費贈送的,店裏有套古裝的婚服是全新的,一直想找人來試,但都沒有适八口的人選,但他們的扮相宜古宜今,又郎才女貌,就決定由他們幫忙試禮服。
可是在拍攝第五套婚服時一直不順利,不是燈閃個不停,就是攝影機的快門按不下去,攝影棚的氣氛頓時變得有點怪,工作人員為了不讓客人感到不舒服,連忙遞上茶水請他們稍作休息,趕緊修理故障的機械。
季元瓅穿着一身大紅喜服,頭戴鳳冠珠簾,恰到好處的妝容更顯得她明豔動人,尹璇墨也是一身紅衣玉帶,看起來氣宇軒昂。
“你這樣很好看。”他由衷的稱贊道。
她不好意思的笑道:“明明就只是拍着玩的,可是……”她竟然真的有一種新嫁娘的羞意和喜悅。
是啊,只是拍個相片,他還真有當新郎官的喜悅,嘴角居然有藏不住的笑意,以往覺得這種古裝應該只會出現在電視上,真正穿上又覺得他似乎本來就該這麽穿,更何況季元瓅就在他身邊,他好像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工作人員試了很久,還是沒辦法把攝影器材修好,頻頻向兩人表示歉意,還說為了補償他們的損失,願意再替他們打折。
兩人雖感可惜,但也只能接受,只好換下婚服,結束拍攝。
從工作室走出來,季元瓅因為第五組造型沒能拍成而感到遺憾,一直低垂着小臉。
尹璇墨見她怏怏不樂,安慰道:“等我們正式拍婚紗照的時候,再訂制一模一樣的不就得了?”
她楞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既感動又心酸。“……嗯。”其實,即使沒拍成也不打緊,她已經用眼睛記錄下他豐神俊朗的樣子。
待回到季元瓅家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兩人的晚餐就是她準備的蛋糕。
尹璇墨看着她切好遞來的蛋糕一陣好笑。“生日大餐?”他用叉子切下一小塊,還來不及張口,就被她吃掉了,他調笑地道:“別人的比較好吃嗎?”
“當然。”說完,季元瓅從自己的盤子裏叉了一小塊蛋糕送進他嘴裏。“來,試試看。”
他滿臉笑意的依言吃進嘴裏。
“其實吃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誰一起吃。”她突然有感而發地道。
“這樣啊……”
“你不認為嗎?”
尹璇墨認真的點點頭。“害我特地買了你的最愛,就放在後車廂裏,要不要去看看?”
方才她下車買蛋糕,買好出來卻沒看到他和他的車,等了一會兒才見他開車回來,她知道他去繞了一圈,但沒有多問他去哪裏,只當路邊是紅線,不能暫停,現在聽他這麽說,她馬上聯想到他那時應該是去準備驚喜了。
她滿心期待的拿了他的車鑰匙往外走,不久他就聽到從外頭傳來一陣歡呼聲。
季元瓅開心的捧着一大把包裝精美的玫瑰走進來,把花束小心的放在沙發上,随即投入他的懷抱,有些哽咽的說:“好漂亮的玫瑰!謝謝,我好喜歡!”
“以後只準收我送的玫瑰。”尹璇墨強勢地道。
她緊緊的抱着他。“嗯!我還記得我腳扭傷的那天,你送我回來,還因為玫瑰花訓了我一頓。”
他笑着摟緊她,那時候他真的以為她是個游戲人間的花花女。
“你說……”她清了清喉嚨,學着他的口吻,“每場愛情就像一本書,有人貪心一次拿了幾十本在手上,可沒翻幾頁就換另一本,內容寫了些什麽根本不知道,這對書和自己都不公平;有人選中一本後,一頁一頁的認真仔細品嘗,因而受益良多,就算人生有限,卻能倍感充實。”說完,她哈哈大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又道:“我記得那時我問你是不是那種只挑一本書,認真從頭到尾看完的人,可是你沒有回答。”即使那時相識不深,她卻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
“你要我現在回答嗎?”拉開彼此的距離,尹璇墨滿臉笑意的凝視着她又哭紅的鼻子。“我就是這樣的人。”
“萬一……書很薄,你翻完了,卻還有好多時間呢?”
“那就把你當《論語》或《孟子》來看喽。”即使短卻可以一翻再翻。
季元瓅大笑。“如果《論語》、《孟子》是你喜歡的書,那你就把我當成它們好了,可是我沒有辦法把它們當成你,以前我只要聽到子曰,就覺得睡覺時間到了。”說完,她又喂他吃了一口奶油。
不過才幾個月前的事,如今兩個人還可以共同回憶,那今晚的事呢?以後只能各自回憶了吧?一思及此,她的眼眶又紅了。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好像特別愛哭。
季元瓅傾身向前,吻去他嘴角的奶油。“這樣不奇怪了吧?”
尹璇墨一揚眉。“還是怪。”唇上又被重重一吻。“真的怪!”
她又再給他一個吻。
“真的很……”這一次他主動吻上她,溫柔又深刻,心底深處的火苗漸濃,開始向上竄起,逐漸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像是預告着靈欲的相遇。
尹璇墨以額抵着她,用眼神詢問她要他繼續還是停下來,季元瓅紅着臉,雙臂攀上了他的頸項……
晨曦從厚重遮光簾幔的縫隙偷溜進卧房。
尹璇墨率先醒了過來,他眯着眼看着微亮的光芒,再轉頭看着身邊仍在熟睡的心愛女人,昨夜的甜蜜又重回心頭,原來醒來第一眼就能見到心上人的感覺是這樣愉悅。
季元瓅的睡顏純真可愛,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觸着她密長的眼睫,她皺了皺眉,翻過身繼續睡。
見狀,尹璇墨不再捉弄他,讓她好好補眠,只是他再怎麽不舍,還是得起床辦正事了。
他輕手輕腳的下了床,走進浴室。
站在蓮蓬頭下,任由水柱打在身上,他想起起床前的夢境,夢境清晰而真實,每個人物、每張臉,甚至每個神情、夢境的細節都清清楚楚,他知道那不是夢,反倒像是某一世的一生用畫面一幕幕帶過。就像地府有個望鄉臺,每個去到地府的鬼魂都得上去看一看,望鄉臺上一生功過钜細靡遺,誰也逃不過。
季元瓅的夢境是真實的,但也有些出入,就如不同人看一件事的角度也不盡相同,而那一世她以為他喝了毒酒後死了,其實他只是眼盲,并沒有死,不過她卻真的死了。
他從來不知道長公主對他的執念會這樣強烈可怕,甚至由愛生恨,她以魂靈和魔波旬交換七世的詛咒,即使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讓他和季元瓅有個圓滿。
第一世在長公主怨力最盛之際,她知道以他的法力只要歷了劫,不會拿她沒辦法,于是她侵入了已受了濁氣的碧血,濁邪兩氣本易相融,更何況彼時他受劫法力銳減,本以為即使碧血受濁還是有靈獸守着,護着季元瓅不成問題,可他卻沒料到神獸已染邪,成為兇獸,幻化成他的模樣,将與德王大婚的季元瓅困在火宅中燒死。
直到那時候,他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長公主做的好事。
那一世他失去了深愛的女子,親手毀了碧血,人生至此,他只覺得活得意興闌珊,從此退隐江湖,隐姓埋名,尹氏族人也都以為他喝下毒酒時就已經死了。
某日發現後世子孫有人執筆他的傳記,對于季元瓅的描述太過偏頗,誤謬甚多,他入夢去訓斥了他一頓,隔天他吓得把部分撕毀,可惜那小子還來不及補上事實就早逝了。
他想……天意如此吧?
若非天意,季元瓅也不會被尹氏一族視為妖女,認為他的死都是因為她,可憐她還被尹氏子孫咒罵了幾百年,他和季元瓅這輩子也不至于如此辛苦。
這一世是第七世,長公主詛咒的最後一世,他和季元瓅會如何他并不知道。
尹璇墨想起昨天在公園遇見的那名男子,想來對方是位高人,他似乎知道他前世今生的所有事,甚至爺爺請高人施予的封印之術,只怕也是他解開的。
想到自家爺爺他就一陣嘆息,有時候愛之足以害之。
他梳洗完、換好衣服後本想叫醒季元瓅,約她中午一塊吃飯,可看她睡得沉,他舍不得喚醒她,就改留了紙條在床頭櫃給她,要她醒來後再打給他。
季元瓅幾乎是在他關上門的同一時間睜開眼,頓時覺得全身酸痛的程度仿佛回到十一歲那年為了鍛煉身體,每天運動一小時剛開始的那幾天,可不同的是,當時不會痛的地方,此時痛得特到厲害,還讓人羞于啓齒。
她慢慢的坐起來。“嘶--痛啊!”她本想再躺回去,可床單上一角殷紅看得她又羞又尬尴,決定起來換床單。
換好床單後,她進浴室盥洗,出來後她躺回床上,卻躺到一個堅硬像石頭的東西,她吓得彈坐了起來。“是什麽?”她拿起來一看。“咦?這不是璇墨常戴的扳指,怎麽會在這裏?”
她起身來到梳妝臺前,找了個小盒子收好,想着到時候連同雕像一并寄給他。
從今以後,她和他……不會再見面了。
當她正要把扳指放進盒子裏時,她原本靈活的眼神忽然變得呆滞,她拿出扳指緩緩的套入自己的手指,緩緩走下樓,步履飄忽得像是被不幹淨的東西附身,神情木然得好似沒有靈魂的傀儡娃娃……
尹璇墨離開季元瓅家後直接來到醫院探視外公,他一走進病房,就見尹家一家人都在。
術後,黎老的複原情況十分良好,觀察後如果沒什麽變化,再一個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院。
尹璇墨确定外公情況穩定後,便先行離開,要到樓下的辦公室拿些資料,尹道一見狀,也跟着步出病房,兩人一同進了電梯,卻都沉默無語。
過了一會兒,尹道一先開口,“這幾天很忙?”
尹璇墨明白無論他冋答忙或不忙,爺爺終究會把話題繞回他想問的事情上頭,至于爺爺想問什麽,他也很清楚,索性先給答案,“不忙,但有些違背意願的事就不勉強自己,有些明知道欲意為何的電話,也就不想回了。”
“什麽意思?”
自從那天他對朱海希把話挑明了說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醫院,可是她家人的戰鬥力顯然比她還強許多,老是藉由他們尹家的家族聚會之名,前來參一腳。
“爺爺你知道的。”
“我的電話你也不接、不回,你就不怕我有什麽要緊事找你?”尹道一不悅地道。
“你所謂的要緊事是要我和朱家人吃飯,陪朱海希喝咖啡?或是你是要告訴我,你每隔十年會為朋友蔔一卦,那個朋友就是季元瓅的爺爺?還是你要說你早就知道她活不過二十歲?”
尹道一沉默了半晌,才道:“找間咖啡廳吧,看來有些事不得不跟你說清楚。”
尹璇墨微微勾起嘴角,看來爺爺終于稍微妥協了。
兩人來到醫院附近的咖啡廳,各自點了飲料後,尹璇墨便開門見山地道:“我總覺得你好像有很多事瞞着我,小的時候我可以用無論你做了什麽都是為我好來說服自己,但現在我都已經快三十了,你這樣的做法會讓我覺得我的人生不是屬于我的,因為我都沒有自行選擇的權利。”
“有些事你無須知道。”
“即使那是我的人生,本來就該由我自己做決定?”
“你什麽都不知道!”
“也許之前我什麽都不知道,可是我‘醒’了,爺爺,你到底在怕什麽?你是怕我和書中那名雕刻師,在幾世輪回後,又再度糾纏在一起嗎?”
聞言,尹道一的臉色一變。“你……”
“你說尹氏前人的傳記在搬家時弄丢了,其實是你要我媽藏到外公家吧?”
尹道一緊抿着唇,然後下定決心似的開口,“身為尹氏嫡脈子孫,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奇特能力,每隔三代的國師托生也從未出過錯,這些你都曾聽聞,可咱們尹氏自有記載,國師就有兩位,哪一位托生才是重點。”他十分慎重的看着孫子。
“如果你看過那本國師傳,就該知道那一位的能力堪稱空前絕後,祈天降雨、奇門遁甲、觀星望鬥、入夢離魂……他無一不精通。
“墨兒,你還記得嗎,在你三歲的時候,有一次我買了一個你一直想要的玩具,卻堅持你生日當天才送給你,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你的拗功,就随便說只要你找得到就給你。
“我把玩具藏在一個相當隐密的地方,加上玩具又不大,要找到并不容易,當天晚上入睡後,我夢見你來找我,問我玩具放在哪裏,我告訴了你,醒來後我只是覺得好笑,怎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到這種地步,可當我下樓後,看到你正在沙發上玩着那個玩具,你曉得我有多驚愕嗎?一個不過三歲大的孩子居然可以進入別人的夢裏套話,咱們尹氏先賢就只有第一代國師有這樣的能力。”
“所以你害怕我又和那名女雕刻師重逢,我可能又會為她所害?”
“不是可能!季元瓅就是那名雕刻師的轉世。那一世你被她連累,這一世……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我寧可負了季老對我的信任,我也絕不冒險。”
“神算對季元瓅的朱批流年雖然只到二十歲,可是他有但書,如沒遇貴人,那個貴人就是指我吧?”
“你是她的貴人,那你的貴人又在哪裏?你是我尹氏嫡脈唯一的子嗣啊!”
“季元瓅難道就不是季家唯一的血脈?”
尹道一默然不語。
“你們這麽相信書裏所記載,認定第一代幽師是被一個女人所害,年紀輕輕就死了,覺得那女人是禍害、是他的克星,但我卻有不同的想法,那個國師的法力非同小可,趨吉避兇豈是難事,又怎會躲不過禍害、克星?也許他不是躲不過,而是不願躲,甚至心甘情願承受。
“一個可以讓他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女人,那輩子的天人永隔也許是他最大的遺憾,如果那女人注定是他的劫,又豈是外力所能改變的?如果這是他與那個女人相遇的唯一形式,對外人而言的劫,對他來說很有可能是求之不得的緣,更何況書中的內容是錯的,當初死的是女雕刻師,而不是尹天。”
“你在胡說什麽!”
尹璇墨專注的望着爺爺,既然他說什麽爺爺都不相信,那就讓他自己看吧,他集中念力引領着爺爺到自己的神思一探真相……
當尹璇墨趕回季元瓅住所時,整棟房子幾乎都被火舌吞蝕。
怎麽會這樣?!
“我來的時候火勢就很大了,無從救起。”楚哲紅着眼眶看着高聳入天的火焰。
尹璇墨不可置信的看着根本無從救起的火勢,一咬牙,他拿起一旁裝滿水的水桶往身上淋,一桶、兩桶……待全身濕透後,他用袖子捂住口鼻,毫不遲疑的往火宅裏走。
招了計程車緊跟着尹璇墨而來的尹道一,看見孫子不要命的行為,不禁老淚縱橫。
他讓他明白了所有人事又如何,那位長公主的七世詛咒還是在,他和季元瓅一樣只能活一人……
尹璇墨走到屋裏,溫度高得吓人,濕答答的衣服好像馬上就會被烤幹,濃煙嗆得他快要無法呼吸,但他仍奮力大喊,“季元瓅!季元瓅……”
她家有太多木頭,火勢才會一發不可收拾,通往二樓的樓梯已經被燒毀,根本沒法了上去,看到這樣的景像,他的心頭突然漫過一陣絕望。
這時,左後方傳來巨響,一根着火的粗大原木從天而降,他本能的回頭看,然後他看到水池旁有一角印花棉布露了出來,似乎是她的睡衣。
他快步沖過去,果然是她!他連忙檢查她的呼吸。“老天!”還好!還有呼吸!
外頭傳來一陣陣水火相遇的滋滋聲和救護車、消防車的鳴笛聲。
他連忙脫下身上的濕衣服覆蓋住她的口鼻,将她抱了起來,這時有個東西自她手中掉了下來,他低頭一看,是他的扳指,呵!又是它!
第一世它把季元瓅帶入火宅,這一次又是它嗎?怪不得他感覺不到她的呼叫聲。
以往他不明白何以他的特殊能力時有時無,原因就在于這個扳指,只要他戴着它的時候,下了咒語的它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