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長成
春日。風光正好，芳草萋萋，正是擊鞠的好日子。馬場內紅藍兩隊人馬正進行着激烈的競争，互不相讓。領頭的紅衣男子一馬當先搶得先機，雖然兩邊各有對方人員在側，卻無一人敢上前攔截，男子回頭得意的一笑，轉頭欲擊打近在咫尺的球，卻不料半路殺出個纖瘦的藍衣身影，硬生生将球截了下來。在剛才紅衣男子詫異的目光中，一路返擊，在其他隊員的掩護下更是暢通無阻，揮舞球杖，一擊進門。
歡呼之聲頓起，藍隊的人個個歡呼雀躍。剛剛還以為勝券在握的紅衣男子滿臉的不高興，打馬來到近前。
“哈哈哈，三弟在哪找的這麽厲害的擊鞠手，竟然能搶下本太子的球？”他面上雖是笑着，卻未達眼底，這聲好奇看起來更像是責怪。
“大哥謬贊了，臣弟哪裏能有這麽好的擊鞠手？”藍衣人群中跨馬走出來一位英俊男子，雖與紅衣男子有幾分相似卻少了分戾氣，多了幾分儒雅，這是宣帝三子，李璟天。
“大哥向來慧眼，今日怎麽這樣糊塗，連阿音都不識得了？”馬場外，一個俏麗的女子立在那裏，未語面帶三分笑，眼波流轉處說不出的靈動美麗，這便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婉情公主。
身份竟就這樣被揭穿，我再也不能躲着不出聲，擡頭看了一眼璟天，他溫柔的笑笑，朝我點點頭 。他總是這樣儒雅的一個人，即便是屈居人下也從未讓人瞧出半分。轉過頭在馬上深施一禮。
“太子殿下，蘭音失禮了。”
“哦？原來是阿音，本王竟沒認出。”太子看我的眼神永遠都是探究的“平日只見你女裝嬌俏，沒想到今日這男裝更多了分英氣！”
“太子殿下別誇我了，否則蘭音真要無地自容了。”
“哈哈哈，不愧是“劍仙”的徒弟，今日本王高興，這一場輸給你了，三弟的人統統有賞，尤其是蘭音！”太子李璟明揮手施恩，一派王者風範。
“謝太子殿下！”衆人皆下馬行禮。
“今日本王還未盡興，不過蜀王今日班師回朝，父皇要在宮中設宴接風，命本王去迎他，三弟也陪本王去吧？”雖是詢問，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
“蜀王得勝而歸是我大瓊的幸事，臣弟自當奉陪。小德子”景天回身叫來貼身太監，“一會兒你送婉情和阿音回宮。”
“是”
璟天說完上馬跟在太子後面走了。沒想到太子卻突然轉過頭看向我“蜀王的馬球打得很好，當年也曾名動京師，若有機會叫你們切磋一下”說完再不逗留，打馬而去。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想着太子的排場就是大，動動手指這京師都要地動山搖。只是我向來不喜歡讓着他，就如剛剛擊鞠。我只是想太子将來是要坐擁天下的，若是旁人事事讓着，他又怎會成長呢。反正我又沒有什麽可與他相争的，在這類娛樂活動中我向來能搶則搶，能争則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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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們還争吵過，後來被皇上罵了一回，說他堂堂太子技不如人竟還和女孩子争辯，這是丢了皇家的臉，他便再不與我計較。
只是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小時候太子霸道，我很讨厭他，可如今他變得城府極深我反倒更喜歡他小的時候了。
婉情不知什麽時候跑到我身邊，笑得無比開心。“我這個太子哥哥，平日裏誰都不敢得罪他，只有你這般不怕他。”
我複又看了一眼他們離開的方向，浩浩蕩蕩的隊伍後，塵土飛揚，落日的餘晖灑在他們身上，暈開渾濁的暗影。
“他不過是不想與我計較罷了，走吧，晚上你不是還要參加宮宴嗎？”
“我最讨厭宮宴什麽的了，一動不動的坐着，還要儀态端莊，跟個木頭人一樣。好羨慕你啊！什麽都不用參加。”婉情噘着嘴嘟囔着。
“好了，別抱怨了，回去晚了娘娘要罵了。”她極不情願的被我拖到馬車上。
婉情說得很對，我雖為皇後的養女，但是宮中所有宴席及各類如祈福祭祖的活動我都是可以不參加的，而我也樂得自在。
從我有記憶開始便知道，我原本不屬于這座四四方方的皇宮，不過是皇後娘娘仁厚，也因我們有緣相遇，将我帶在身邊。十四年來，皇後娘娘對我倒是極好的，甚至比對婉情都要照顧有加。有時候我也會想，我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雖沒有娘親疼愛，卻能得到這天下權利最大的女人的庇護，老天對我還是很眷顧的。
師父說，榮華富貴不易得，一種是生來的，一種是拼來的，而我是撿來的。
我自幼習武，拜在“劍仙”高伯生門下，說得好聽是嫡傳弟子，可我也沒見他老人家收過幾個徒弟。一年前他老人家不顧我的勸阻（其實我也沒怎麽勸阻）毅然退隐江湖，如今早不知所蹤。只留下我和大師兄冷言，而我久居深宮，也沒真正見過這位大師兄幾次。只知那時他是我所見過最美的男孩子，小小年紀卻少年老成，說話做事總是冷冷的，與我并不是很親近，但或許他與誰都不親近。倒也真是對得起他的名字，性格冷也不愛說話，可如今我與他也失散已久。估計是去找師父了，想到他們師徒團聚，卻把我扔在宮中心裏就很是不平衡。
對于我習武，很多人都不理解，其實我也不是很理解。我一個宮廷女子，應該是養在閨中人不識的，卻莫名其妙的學起武來。
皇後娘娘的解釋是：女孩子習武将來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身邊的人。
理由雖然牽強，但她這麽解釋我反倒理解了。我與婉情一同長大，情同姐妹。然而我這位白得的姐姐卻是個惹事兒的主。從小到大捅出來的簍子若是紫竹宮每塊牆磚寫一件事怕也不能夠用。身邊有個會武之人，也免得她受傷。所以除了是皇後娘娘的養女，婉情的妹妹之外，我的身份就是保镖了。
忘了說了，我雖為皇後的養女，但卻沒有封號。皇上曾經想給我封個郡主公主什麽的，都被皇後一一否決。于是就造成了我長時間尴尬的處境，就是大家都不知道怎麽稱呼我。後來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照顧我時都叫我“蘭音姑娘”，這稱呼便這麽得來了。我想反正沒什麽封號這麽叫着也好，便随了他們。
因我常在宮外學武，皇家子弟也不識得幾個。在這宮裏，與我要好的人除了婉情便是璟天了。璟天是我見過的最儒雅的男子，不論對誰都是一副招牌的笑臉，溫文爾雅大概說的就是他這類人。說起來，從小到大我從未見他為了什麽事情有過大喜大悲，即便我曾打壞了他最喜愛的花樽，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其實，若論才能資質璟天反倒要在太子之上。當然這其中也包含了我的個人情感。太子之所以被立為太子，除了他是長子外，還有一個原因。
據說早年間，皇上南巡，途中遭遇刺客，是太子的母妃麗妃娘娘挺身而出，替皇上擋了一刀，這才幸免于難。然而麗妃卻沒能救活，撒手而去。宣帝後宮本就冷清，麗妃又是以這樣舍身救駕的壯烈之舉離世，皇上大為悲痛，追封麗妃為貴妃，李璟明子憑母貴，立為太子。
說起皇上的子嗣還真是挺離奇的。宣帝膝下雖兒女衆多，然而在婉情之前出生的幾個哥哥卻各有各的故事。以太子子憑母貴被封為首，二皇子李璟陽在淑貴妃離世也就是我出生的那個多事的天啓五年無故失蹤，至今下落不明；而四皇子李璟暄，因其母妃在宮廷争鬥中含冤而死，他便負氣出走，去了西北與他的舅父共同駐守在那裏，多年不見回宮。
原本皇上對太子抱有很大的希望，只是這幾年璟天的才華逐漸流露，所以對這個三兒子也有了特別關注。有一次我拍着他的肩頭對他點頭道“不錯，孺子可教也，也不枉我這麽多年對你的諄諄教導，終于被你父皇感知到你的存在了。”
結果換來的是我被他抓住差點掐死。後來他對我說“是福是禍還未可知呢。”
我當時不太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可當我終于明白的時候，他與太子的兄弟情義早已漸行漸遠。
宮中終日閑來無事，以前我還可以時不時的溜出宮去見師父，如今他丢了，我也再沒了出宮的理由。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他是故意跟我過不去才退隐的，要不怎麽退隐的連我也不見了呢，害得我沒了出宮的機會。相對于我對宮外的思念，婉情貌似比我還要強烈。
“阿音，你說宮外是不是很好玩，比宮裏要有意思的多？”她手托着下巴，陷入無限遐想中。
“嗯，那自是不必說的”我以過來人的姿态肯定了她的推測。
“要不咱們出去玩吧？”婉情來了興致，竄到我面前。
看着在我眼前瞬間放大的臉，我自覺的向後挪了挪，“嗯，憑皇上對你的寵愛有可能會同意我們出宮溜達溜達，不過我保證我們身後會跟一堆人。”
“不要求父皇，那麽多人看着沒有自由。”
“你剛剛說沒什麽？”我不太确信的再次确認。
“沒自由啊？”婉情答道
“親愛的公主殿下，求您不要再說自由二字了，免得玷污了它們，就咱倆這深宮怨女，何來自由之說啊？”我替自由打抱不平。
“啊！我知道了！”她突然靈機一動，跳了起來。
“說來聽聽”我很不以為然，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麽鬼主意。
“我去找三哥。”
“算了吧，他肯幫我們才怪呢”剛燃起的希望就這麽破滅了，真有點小失落。
“我自有辦法。”婉情壞笑着抓起我的手，我警惕的看着她。
“你要幹嘛？”
“阿音，”她深情地望着我，看得我心裏發毛“考驗你演技的時候到了。”
“啊？”我不明白。
“一會而我去找三哥過來，你就坐在這裏，眼睛望着窗外，神情一定要像思念戀人一樣愁苦萬分。”
“開什麽玩笑？我沒有戀人怎麽思念啊？”
“那就思念你師父！”
“你叫我思念師父？”我難以置信的看着她“還要像思念戀人那樣？”确定她說的是這句話沒錯吧？那可是不倫之戀啊！
“嗯！”她回答的倒是堅定。
“好吧，我試試。”終于受不了她深情的眼神，我屈服了“不過這有什麽用？”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這招最管用。”說完她帶着貼身宮女淺墨一溜煙跑了。
我無奈的望着身邊的綠竹，希望她能給我安慰。綠竹看着我，憋了半晌說出了句讓我差點死過去的話。
“嗯，姑娘，我相信公主會成功的！”我要不是看她是個弱不禁風的女人，早上去掐死她了。
不管能不能成功，我對自己的演技倒是很自信的。從小到大為了配合婉情，我嘗試過各種人物，還都是走心的戲份呢。別人我不知道，璟天還真是最吃這一套的人，每次都能成功。但是婉情的演技我就不敢恭維了，每次都穿幫。不過讓我想着我師父，還要像思念戀人一樣我就做不到了，他一個老頭，我再能演也只能當成親人。說到親人，我倒真的開始思念他了，自他離開到現在已經一年多了，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像思念戀人一樣思念過我？
“三哥你看，我沒騙你吧？”婉情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也不知他們是什麽時候進來的，“自高師父走後阿音都沒有出過宮，她定是想念高師父和宮外的生活了。”
璟天走過來，伸手按在我的眉心，動作極輕柔，緊鎖的眉心被他慢慢舒展開。“做什麽擺出這幅樣子？我答應幫你們出宮便是了。”他話語極輕，像是怕吓到我似的。
竟就這麽容易的成功了，我還真是吓到了，小心翼翼的問“真的？”
他笑着點頭。
“就這麽輕易的答應了？不需要附加條件嗎？”
“什麽？”他輕挑眉梢，不太理解我的意思。
“哦，不是，”我吐了吐舌頭，最後确認一遍“真的肯幫我們出宮？”
“我何曾騙過你？”這句話說得極其認真，倒不似平日那般只是淺笑。
我還是不太敢相信的看了看他身後的婉情，她已經樂開了花了。
“不過今日我有事不能陪你們出去，派兩個侍衛暗中保護你們，也省得你們玩得不開心。”
“璟天，你簡直太貼心了。”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由衷的誇了他一句。
“還有，”璟天嚴肅的轉向婉情，吓得她立刻恢複鎮定。“決不能惹禍！”
婉情堅定的點頭，“不闖禍，不闖禍！”說完又猶自樂起來。
我還真是替這姑娘操心，就算你目的達成，也不用表露的這麽明顯吧，多沒城府，好像我們求着璟天一樣。
對于這次出宮，我們所抱有的新鮮感遠比出宮本身帶來的刺激感高很多。經年之後，當我再次回想起這段經歷，才發現，一切不過是命中注定。注定遇到命中注定的人，注定經歷命中該有的劫數。有時候我問婉情，你後悔過嗎？她眼神定格的那一瞬，讓我明白，無論上天給予你多少磨難，多少苦痛，那些最美麗的回憶都是值了的。
年方少，不思量，事事順遂無愁苦，只怨宮牆高築。一朝踏出，方嘗遍，人間疾苦萬事纏，無奈抽身難。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