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熒光

南疆的風景總是這大瓊最奇特的。你若認為這裏氣候宜人,四季如春,那高聳入雲的山巅之上卻是終年積雪覆蓋;你若認為它地勢奇特,蜿蜒的山脈,湍急的河流都不是最有代表性的,那麽那高低不平層層疊疊的梯田又是另一種奇觀。這裏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的綠,清晨蔓延的霧氣給這片神奇的土地罩上了神秘的面紗,朦胧間,美态頓生。

師父大概是最為悠閑之人,前方兵荒馬亂,他卻在自己的帳篷外做起了畫來。士兵們偶爾走過來看見,只覺得畫的甚妙,紛紛向他索要。他倒是也大方,順手多畫幾幅給了他們。

天遙說:“高師父雖平日裏古怪了些,對這些士兵倒是極好的,戰事不緊的時候,還會彈彈琴給大家解悶兒。”

我撇嘴道:“又不用給錢,大家不聽白不聽呗。”

“你當你師父是賣藝不賣身的江湖浪子嗎?”百草先生好笑的看着我。

“不!”我否決了他的說法:“他不見得賣藝,但賣不賣身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死丫頭,你是不是皮癢了,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師父咬牙切齒的過來要揍我。

我拉着天遙趕緊逃出是非之地,天遙卻在帳篷外面笑的直不起腰。我很是鄙夷的看着他,可見這軍營生活是多麽無趣,讓他的笑點變得這麽低。

“什麽事情這麽好笑?”李璟暄從軍帳中走過來。

天遙趕忙直起身,“沒什麽,對了,今日出戰的人回來了嗎?”

“還沒有,不過已經有回報說很是順利,想來馬上就有勝利的消息傳來了。”李璟暄勝券在握的說,然後将目光轉向我:“沒想到你來了,我們的戰局反倒越來越好了。”

“我可以認為你是在誇我嗎?”我挽着天遙的胳膊大言不慚的回道。

“你要這麽理解也可以。”他說完轉向天遙,“如今我大瓊的士氣高漲,想來南疆外族早已噤若寒蟬。我近日想了個上佳的良策攻取南疆,你什麽時候得空?我與你商讨商讨。”

“現下就有空!”天遙聽到軍事瞬間嚴肅起來,這表情吓了我一跳。

我不可思議的看着他的樣子:“你是不是人格分裂?你要是有病可得早點告訴我,我好趕緊找好下家。”

“你敢?”天遙惡狠狠的伸手樓過我,向身後招了招手:“小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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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小薛聽到喊他,晃着大身板子跑過來。“将軍你找我?”

“交給你個艱巨的任務。”

小薛一聽有任務,樂壞了,樂呵呵的期待着。

“以後我不在,你就跟在蘭音姑娘身邊,省的她紅杏出牆。”

“啊?”小薛期待了半天得了這麽個任務,表情像吞了只蒼蠅一般,別提多苦惱了。

“寧天遙你是不是瘋了?”我皺着眉,還紅杏出牆?這軍營裏哪來的牆?

天遙溫柔的笑笑,拍了拍我的頭,“好了,不鬧了,我走了,晚點再陪你。”

“好......”我好字還沒說完他突然低下頭,将鼻子抵在我的鼻子上。距離這麽近,我反倒不知作何反應,只傻傻的眨着眼看着他。他見我如此,輕笑出聲。他微眯雙眼在我鼻子上蹭了蹭,然後起身便走,那迅疾的腳步像是我會殺了他一般。

“寧天遙,你給我等着!”我在他身後叫嚣着,他回頭露出得逞後的笑容。他如今是愈發大膽了,看我不收拾他。

我朝着他的背影示了示威,正想着要不要再回營賬裏和師父鬥會兒嘴。剛一轉身,頭一下子撞在一堵牆上,差點給我撞倒了。我捂着頭擡眼看去,卻是小薛站在那裏。這孩子一定是練過什麽金剛不壞之體,這給我撞的這個疼。

“你站在這兒做什麽?”我不解。

“将軍說,讓我看着您。”小薛老老實實的回答。

“你還當真啊?”雖然有副好身板似乎智力不太夠用,傻傻的。

“将軍說的話我向來是最聽的。不過我知道,将軍他其實是擔心您的安危。有我在,您什麽都不用怕!”

“笑話!以我的本事還有誰能傷了本姑娘不成?”

“上回你不是差點被南疆的人劫走了?”

這孩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裝作憤怒的看着他:“我那是給你們将軍個英雄救美的機會懂不懂?”

“哦!”他似有所悟的答道。

“對了,小薛你以前是哪裏的?右翼軍中沒見過你呢?”我好奇心頓起,也不是我對右翼軍有多熟,實在是他這麽龐大的身形太過顯眼,我不可能注意不到他。

“回姑娘,末将原是荊楚人士,太子謀反之時跟着寧老将軍回來,如今留在将軍身邊了。”小薛走在我身側,恭恭敬敬的答道。

“這麽說,你與天遙是舊識?”

“嗯,将軍對我可好了,曾經還救過我的命呢,所以這次我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來保護将軍!”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

“看來你很喜歡寧将軍啊?”我不壞好意的笑了笑。

“那是自然的,要是可以,我願意一輩子跟在将軍身邊!”

“一輩子?”我皺起眉頭,“你跟他呆一輩子,我怎麽辦?你不會還指望着他娶了你吧?”

“不是您想得那樣的......”他趕緊搖手,又實在不知道怎麽解釋,臉憋的通紅。我看着他難為情的樣子,覺得是我想多了。天遙怎麽會娶他?他不娶天遙就不錯了。看來我有必要找天遙單獨聊聊了,他這麽吸引男人真的好嗎?

李璟暄果真是說到做到,我也是頭一次領略到他調兵遣将的本事。整個軍營因為他的這個計劃而變得異常緊張,白日裏巡邏的士兵也見多了起來,來回穿梭于各個營帳之間,想來是怕混進敵軍的探子。

此次出征由天遙挂帥,第一波所帶三千精銳之師意在趁夜偷襲敵軍大營;第二波八千兵馬随後支援。我雖不知這計劃的具體內容,但是我卻盲目的相信着這個從小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四皇子,同時也為着天遙的出征擔憂不已。

太子謀反那一次是我經歷過有生以來最為驚險的一次戰争。那時候天遙帶兵攻城,我所承擔的輔助的角色,參與其中不覺得有什麽。可是這一次,我要眼巴巴的坐在這裏等,等待着他得勝歸來,亦或是另一種我不想見到的結果。

只是,戰争這樣殘酷,刀劍這般無眼,誰都無法保證出征戰士的性命。直到如今,我才深切感受到,原來戰争不過是拿人的性命在做籌碼,那些所謂的勝負不知是踏着多少犧牲戰士的屍體所換來的結果。他們背井離家,來到祖國的邊境,用年輕的生命換取百姓的安居樂業,為着名義上的保家衛國,實際上的君主虛榮而戰。

我記得說書先生經常在一段書開始的時候這樣說道:“大瓊王朝,天下太平,四方安定,這全仰賴于我朝國主英明。”真的只是國主英明才換來這天下太平嗎?那所謂的英明之主在大言不慚的發號施令的時候,可曾想到前方戰士如何拼死抗敵,可曾知曉他們為了家國天下,在生死之間如何奮不顧身?這天下太平的真正功臣應該是這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凡戰士才對。

午夜子時,天遙帶兵出戰。我躺在帳篷裏,聽着漸行漸遠的馬蹄之聲,始終無法安睡。腦中總是浮現他剛剛來我帳中為我蓋被子的情境,那時為了不表露出我的擔憂,我一直裝睡。我怕我看到他就會舍不得讓他走,我怕我的一點點情緒讓他有所牽絆,從而無法全心投入。也許他早就習慣了這種作戰生活,可是于我而言,這是一種絕望大于希望的等待。這種等待所牽扯的是他的生死,我的死生。一旦失利,後果不堪設想。

就這樣翻來覆去,直到快要天明我才迷迷糊糊的睡去。許是心裏有牽挂所以睡得不踏實,總是噩夢連連。

夢中的場景我大多不記得,但是最後一個夢境我卻記憶猶新。夢中是兩軍厮殺的場面,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我甚至能聞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我在硝煙彌漫中尋找着天遙的身影,可是一具一具屍體看過去卻怎麽也找不到他,我急的像是要發瘋一般,眼睛都紅了。正當我心急如焚之時,硝煙散盡,前方天遙坐于馬上正在與一衆敵人拼殺。他的身上多處重傷,鮮血染紅了銀白色的盔甲,連飛羽的身上都是。我剛要喊他,卻見一個敵人長劍一揮,将天遙掀翻馬下。其餘衆人一哄而上,像是豺狼撲食一般。我看不見天遙,只見漫天的血霧彌漫以及那面敵軍得勝的戰旗迎風飄揚。

“天遙......!”我一下子驚醒,從床上坐起來,才發現我依然在自己的帳中。心撲騰撲騰的跳着,滿身的冷汗浸濕了裏衣,連臉上未幹的淚水都是冷的。回想着剛剛夢中的場景,我更加害怕起來。胡亂的擦了擦汗,拿起件披風就往外跑。

天色已經大亮,有一隊士兵剛好從我帳前經過。我一把拽住領頭的那個人,緊張的問:“寧将軍可回來了沒有?”

“回姑娘,還沒呢。”領頭的小将恭敬的回答。

“四皇子不是說,卯時即歸嗎?如今怎麽還沒回來?”

“如今正是卯時啊?”小将不解的看着我。

我卻再不理他,向着他們本該歸來的地方走去。

我到的時候,師父,百草先生和李璟暄已經候在那裏。見我出來,師父走過來,“怎麽這樣早就出來了,天遙還沒回來呢。”

“你們不也早就出來了嗎?”我有些疲倦的回道。

“怎麽,你沒睡好啊?”師父探究的看着我有些紅腫的眼睛,“你是哭過了嗎?”

他這樣一問,反倒又勾起我的回憶,眼圈又紅了。“師父,我做了個可怕的夢,師父,我害怕。”說着一頭紮進他的懷裏竟哭了起來。

師父拍着我的背,輕輕嘆了口氣:“是不該讓你來這裏的,不該讓你來。”

“我不後悔來這裏,我......只是莫名的害怕。”

“我派去的援兵已經去接應了,你放心吧,天遙是有經驗的人,這次的任務對于他來說應該不算太艱難。”李璟暄走過來安慰道。

不艱難嗎?這次不難,那麽下次呢?下下次呢?大瓊之外還有那麽多的國家,他們各個都對大瓊虎視眈眈。這天下不知要有多少仗要打,亦不知天遙還有多少次陷入危難之中。我躲在師父的懷裏,回憶着剛剛的夢境。慘烈的戰場,刺鼻的烽煙以及那面飄動着的獵獵旌旗。

營地中央的羅盤随着太陽的運轉而改變着軌跡。卯時已過,進入辰時,辰時走了,巳時來臨。時間如流水般悄然滑過,大家都陷入無邊恐懼之中。離李璟暄約定的時間越來越遠,我的心都揪了起來。連一貫淡定的李璟暄都等不起了,又調了大量兵馬前去支援。前方沒有人回來報信,去了的兵馬也都不見回還。我開始陷入無比絕望之中,腿軟的甚至站不直身子,索性就跪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他本該歸還的方向,又害怕看到不該看到的場景。

遠處忽有馬蹄聲傳來,我興奮的擡起頭看去。是了,他回來了,是他回來了。我激動的站起身,跌跌撞撞奔着他的方向跑去。風吹亂了我的頭發,吹起了我的披風,呼呼作響,像是我夢中的旌旗所發出的那種聲音。

天遙一馬當先,揮着手向我的方向而來。要到近前時,他翻身跳下馬,跑向我。我們向着彼此靠近,那一刻,天地萬物我都看不真切,唯有他的樣子清晰無比。銀白色的盔甲,修長的身形,臉上尚有不知是誰的鮮血。他跑過來伸出手一下子抱住我,呼吸間他身上的清冷氣息讓我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直到撲進他的懷抱中的這一刻,我才算是真正的安下心來。

“阿音,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他在我耳畔輕輕的說着。

“不晚,只要你能回來,什麽時候都不算晚。”我緊緊抱住他,用盡全身的力氣。

此次出征,天遙大獲全勝。雖然過程比當初預想的驚險了好多,但是總歸是以勝利收場,南疆外族損失慘重,退守百裏之外。大瓊的士兵皆興奮不已,李璟暄更是為了此次勝利舉行了慶功宴。士兵們聽了這樣的命令歡呼雀躍,直呼四皇子英明。

夜幕降臨,篝火冉冉,歡聲笑語,鬥酒飄香。大瓊的軍營中似乎好久都沒有如此熱鬧過,兵将們推杯換盞,拼酒劃拳,全沒了平日的戒備。

我偷了壺酒跑到山坡上,看着他們這般笑鬧,不禁啞然。虧得李璟暄英明,早派了人四處巡邏,要不任由他們這般放任,怕是敵軍來偷襲都不得而知。喝了口酒,擡頭看了看天空。星光熠熠,燦若明燈,月亮挂在空中,月影中的景象看不分明。

我擡手指着月亮,念起詩來:“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又喝了口酒,“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

我想我是喝多了發酒瘋,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指着那月中看不清的景象瘋了般的發問:“你說?你一個兔子給誰倒藥?人家天上還有太上老君呢,你倒藥給誰吃?”

“我說半天找不到你人,原是跑到這兒偷着喝酒來了。”天遙提了盞燈尋來。

我轉回身,有些站不穩的看着他。他趕忙走過來扶着我坐下,我指着他有些泛紅的臉頰:“還好意思說我,你看看你的臉,你一定喝多了吧。”

“是喝了不少,但還沒到指着月亮耍酒瘋的地步。”他笑容溫和,語氣中卻滿是嘲笑。

“你慣會取笑我。”我鬧別扭的轉過身不理他。

“怎麽?生氣了?”天遙拉了拉我的袖子,我嘟着嘴不回身。“轉過來好不好?”我繼續不理,“你要是轉過來,我就帶你看個好地方。”

“你少拿這些糊弄我。”我才不上當呢,這荒郊野嶺,滿地雜草的地方,哪有什麽好地方值得一看。

“你還不信,你等等,這裏有些太亮了,咱們走遠一點。”

他過來拉我,我雙手護在身前,有些驚恐的看着他。“這大半夜的你要幹嘛?”

“我能幹嘛?”他很是無語的看着我,“真的是帶你看好東西。”

我半信半疑的被他牽着走了一段,來到了一個開闊的地界。他将燈籠放下,讓我坐在地上。“閉上眼睛。”

“幹嘛啊,神神秘秘的?”我很是不解,卻還是聽話的将閉上眼睛。

想象着他即将給我看的是什麽好東西,可是想了半天我也沒想到。我只聽見他在我周圍走來走去,剛要睜開眼睛看看他究竟要幹嘛,他像是覺察到了一般,“不準偷看!”我趕緊又閉上。

過了好一會兒,等的我都要睡着了的時候,他回到我身邊,蹲下身來,輕聲說:“睜開吧。”

我睜開朦胧的睡眼,有光亮閃動,沒太在意,又眨了一下眼睛。這是什麽?我睜大眼睛。只見剛剛還黑乎乎的草地上,有微弱的黃綠色的光亮閃動着。幾只,十幾只,幾十只,幾百只。不一會兒工夫,數不清的螢火蟲升騰而起,就像是在我心內點了無數盞明燈一般。我不可思議看着這不可多得的美景。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天遙得意的看着這些可愛的小生靈。

“你怎麽知道這裏有螢火蟲?”

“沒事閑溜達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這軍營裏天天打仗,還有時間讓你發現這東西?”我好笑的看着他,“可見你平日多愛躲懶。”

“每日呆在這裏,除了打仗便是想你,我總得給自己找點別的樂趣,要不多鬧心。”他撫了撫我額間的的亂發。

“你果真日日想着我?”我挽住他的胳膊,追問道。

他點了下我的鼻子,“你說呢?”

“我也是!”我将頭靠在他肩頭,“不然也不會大老遠的跑來見你。”

“其實,”他輕嘆一聲:“我即盼着見你,又不希望你來。”

“為什麽?”我擡起頭不解道。

“因為我怕讓你等待。”他定定的看着我,“你知道嗎?我上過無數次戰場,出生入死不知幾多回。可是我從來沒有怕過什麽,上陣殺敵,勇猛非凡,我也樂在其中。甚至覺得只有在戰場上才能發揮我最大的才能,才能讓我的人生得以圓滿。可是這一次我怕了,”他緩了緩道:“當我從戰場上歸來,看着你向我跑來的時候,我突然就害怕起來。我想,若是我沒有勝利,若是此次我便命喪疆場,那麽你該怎麽辦?我最怕你當初在蜀中和我說的那句随我而去的話。我的心中有了你,有了牽挂,我再不是孤身一人,再不能肆意妄為。”

“我不許你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我擡手掩住他的唇,心裏像是有什麽敲了一下,震顫不已,我又想起昨夜做的那個可怕的夢,手莫名的顫抖。

他抓住我的手,看進我的眼裏。我們彼此對望着,那盞燈籠發出微朦的光亮,照在身上忽明忽暗。他突然毫無征兆的低下頭吻上我的唇,我驚得張開嘴,他的舌頭順勢滑入口中。這算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有過這麽親密的接觸。他的唇瓣觸感冰涼,輕輕的輕輕的在我唇齒之間試探着。我的心砰砰直跳,卻不敢打擾他,慢慢的閉上眼睛,笨拙的回應着他。腦中混沌不已,只記得四下寧靜,萬千螢光升騰,偶有蛐蛐的叫聲劃破寧靜,清晰的傳入耳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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