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大婚

昏黃的宮燈一盞盞亮起,暗夜的霜降給整個皇宮披上一層薄薄的輕紗,神秘而夢幻。禦書房中早已歸為平靜,只宣帝一人靜靜的坐在書案之後,如那時接到阿音死訊時同樣的神情,眼神一動不動的盯着桌面上的畫像。這幅畫像,藏身于蘭荷宮十八年之久,他每日令人照看,以致如今看起來還像剛畫的時候一樣。

他擡手輕輕的撫摸着畫像上那個眉眼處略帶憂傷的女子,生怕一不小心碰壞了她。十八年了,轉眼淑貴妃離世就這麽久了。當年他傷心欲絕,甚至恨她為什麽狠心的連同他們的孩子一并帶走。多年來,他對她們母子日日思念,念念不忘。他總以為此生就此錯過,卻哪裏想到造化弄人,原來他們的孩子就在他的身邊,日日相見而不相認。

他該想到的,阿音她是淑妃離世的那一日出生的;他該想到的,高傲如高伯生如何會收她為徒;他該想到的,阿音的容貌與淑妃本就有七分相像。可是這些早該想到的事情,卻直到今日皇後告知他才幡然醒悟。

他痛苦的閉上眼睛,眼角有盈盈淚光閃爍。這許多年裏,他仗着養大了她,利用、傷害、抛棄,幾乎是用盡了世間最卑劣的手段對待她。以她的性命權謀朝堂,用她畢生的幸福來保護自己的孩子,甚至最後她陷入險境他都不願意順手拉她一把。直到她客死異鄉,他還在厭棄她給他添了麻煩,甚至再不願提及她的名字。在她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可曾對他有過些許的怨怪,可曾對他恨之入骨?

他一直自诩明君,他可以豪言壯語的昭告天下,他在位以來,從未犧牲百姓,從未犧牲兒女,從未犧牲大瓊的任何一座城池,他犧牲的只有阿音,犧牲了本該是他最愛的女兒......

他慢慢的閉上眼睛,一滴清淚落下。長夜漫漫,可是比這夜還要長的是無盡的歲月。因果輪回,報應不爽,他以為一切都在今日有了結果,這種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的痛苦與懊悔他将用盡一生去忏悔。只是歲月這樣長,人事這樣多,變故這樣迅疾,這真的就是痛苦的終點,還是僅僅是一個開始?

冬月十五,婉情公主與丞相家的小姐同日大婚。原本這樣歡天喜地的日子,天公卻偏偏不作美,從早上開始天色就晦暗不明,陰陰沉沉的讓人煩悶。這樣陰郁的天氣終于在婉情的花轎擡出皇宮的那一瞬間得以釋放,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漫天的細雨蒙蒙夾雜着入冬的寒氣,人們從心裏到身體都冷的發顫。

老人們常說,女子出嫁當天下雨不是好兆頭。可是邺城的百姓卻分為兩派,一派說:公主如今得上天降下甘霖,洗盡鉛華,從此後夫妻二人和和順順。另一派則說:丞相家的小姐這樁婚事一波三折,可憐安小姐傾世容顏,才情過人,不知今後命途是否順遂。

迎親隊伍一支從皇宮出發,另一支從丞相府而來,在集賢居樓下相會,向着兩個方向綿延開去,沿途的大街上挂滿了彩帶,卻因為下雨的被淋濕的關系,無法迎風飛揚。

何家世代為官,人脈廣博,再加上迎娶大瓊皇上最最寵愛的婉情公主,自然要大操大辦;而那邊廂的丞相家亦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中衆臣,無論如何都怠慢不得,京都的朝臣和商賈們一時竟不知該去哪裏道賀才好。

這場雨也着實黏人,下起來沒完沒了。璟钰帶着純兒前來公主府上道賀,身旁的下人小心翼翼的打着傘跟在身側,那下人略有不安的道:“殿下,您只來這裏會不會留人話柄?”

璟钰擡眼看了看天空,皺着眉頭道:“有什麽可留人話柄的?那邊的新郎與本王從來勢不兩立,這是滿朝文武人盡皆知的事情,妄稱喜歡阿音,如今還不是巴巴的娶了別人。”

說話間來到廊上,那人收了傘勸道:“殿下也該找個貼心的人照顧才是,不能因為蘭音姑娘便終身不娶啊。”

“你如今是越來越膽大了?本王的私生活也是你該過問的?”璟钰冷下臉來,吓得那人慌忙跪倒。

“殿下恕罪!”

璟钰擡步剛要進門,那人又追上來:“只是我們從前就與丞相家不睦,不如一會兒小人備些賀禮前去,趁着這個機會改善一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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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钰冷哼一聲,“以本王如今的境況,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他緊了緊純兒的衣服,快步走近廳內。裏面早已賓朋滿座,看見他來了,紛紛起身行禮。他冷冷的點了點頭,便挑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跟來的下人還要說什麽,璟钰擡手攔住他。“你不必再說了,安丞相是嫁女兒,原本也不需操辦什麽,而他女兒嫁的那個人,如若可以,本王永生不想同他有任何來往!”

宴會開始後不久,純兒吵着要去看雨,璟钰看着他凍得有些通紅的小臉兒疼愛的拿下身上的披風,将他緊緊的裹在裏面。純兒瞪着大大的眼睛,嘟嘟着嘴親了下璟钰的臉,末了像是偷到了果子的小猴子一樣竊竊的笑着。

璟钰寵溺的掐了掐他的小臉:“你笑什麽?”

“父王長得好看,純兒喜歡父王。”

“怎麽能喜歡父王呢?純兒要喜歡女孩子才是啊。”璟钰抱起他出了門,門口早有小厮為他們撐起了傘。

“殿下不多留一會兒了嗎?何将軍還沒出來敬酒呢。”

“不了,本王擔不起何西風的酒。”

小厮聽完尴尬的笑笑,繼續引着路。

一路上了馬車,可能因為是下雨的關系,街上幾乎沒有人,馬車也走的異常順暢。純兒坐在璟钰懷裏,扒着窗子看外面的落雨,時不時回過身看看璟钰。

“父王,雨是什麽做的?”他好奇的問道。

“嗯?可能是水吧。”璟钰漫不經心的答道。

“父王騙人,水是沒有味道的,雨卻有點兒苦。”

“你還嘗過?”

“嗯!”純兒揚着天真的小臉得意的說:“純兒知道哦,雨是眼淚做的,因為眼淚也有味道,有味道的水就是雨。”

雨是眼淚做的?璟钰在心中默念着這句話,是因為人的日子過得太苦,所以流出的淚也是苦的嗎?他将純兒緊緊的抱在懷裏,這孩子過得也苦吧,鳳蕪早早去了,那個時候純兒還不會說話,如今他都能說出這麽有哲理的話了,鳳蕪卻再聽不見了。

遇見鳳蕪的那一年,也是下雨天,那一日的雨比今日要大的多,幾乎看不到人影。他從宮中回來的路上碰上了要被父親賣到青樓裏的她。她那個時候小小的,瘦弱卻膽大,以為自己是她唯一的希望,拼了命也要攔下馬車。

那個時候,正是他知道了父王的真正死因準備要複仇的時候,他看到她的一霎那便知她可以終身為他所用,将來必會成為他複仇之路的最大幫手。所以他收留她,給了她全新的名字,全新的生活,也給了她最最悲傷的結局。

馬車在這時突然停下來,車外傳來吵鬧聲。

“小姑娘,怎麽橫沖直撞的攔馬車呢?快閃開,傷到可如何是好?”車夫大聲的斥責。

“求貴人救我性命,求貴人救我性命!”有女孩子的聲音響起。

這對白如此熟悉,璟钰心中一凜,仿佛是被什麽擊中了一般猛然擡頭。

“你這姑娘,你可知你攔下的是誰的馬車?還不速速放手?”

“求車上的貴人救我性命,我願做牛做馬報答貴人救命之恩!”那女孩不顧車夫的蠻力推搡,死死的扒住車轅不放。

璟钰将純兒放在一邊,慌忙的起身,一把扯開車簾。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披頭散發,渾身是傷的吊在車轅處,不讓馬車行走半步。璟钰幾乎出現了幻覺,這場景與當年遇見鳳蕪時幾乎一模一樣。小姑娘衣着單薄,凍得瑟瑟發抖,她擡起頭無助的看向璟钰,連眼神都與那時的鳳蕪不差分毫。

“求求您,救救我......”就是這一句,深深的觸動了璟钰的心。多年前的影像與今日不斷在他眼前重疊,他幾乎不能分清眼前的究竟是鳳蕪還是別人。

“我看你往哪裏逃?”一群兇神惡煞的大漢追了過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還不上錢,就得賣身為奴!”

小姑娘見他們追來,嗖的一下跳上馬車一下子鑽入璟钰的懷裏。她渾身的寒氣頓時侵遍璟钰的全身,璟钰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了,竟然下意識的抱住她瘦小的身子。

“殿下!”車夫驚訝的喊道。

“她欠了你們多少錢?”璟钰冷冷的開口道。

這幾個人本來五大三粗的很有氣勢,卻在聽到璟钰的問話時不經意打了個冷顫,咦,今天穿的挺多的,怎麽突然這麽冷?

“怎麽?你要替她還啊?”為首的大漢叉着腰,一臉的兇相。“那可多了,她母親看病的錢加上喪葬費用一共得二十兩銀子。”

“哪裏有那麽多?”小姑娘戰戰兢兢的還嘴。

“不要利息的嗎?你當我是慈善堂啊?”大漢不客氣的吼道。

小姑娘被他的語氣吓得又往璟钰的懷裏躲了躲。純兒在這個時候爬出來,看到她很是不滿意的嘟起嘴。

“姐姐羞羞,姐姐是女孩子怎麽能躲到父王的懷裏?”

“父王?”小女孩瞪着無辜的大眼睛疑惑道。

璟钰将小姑娘放進馬車,跟純兒呆在一起,然後從身上拿出一錠銀子扔給那個大漢,“她的錢,我替她還了。”然後再不看他們,面無表情的撂下簾子,對着車夫說:“走吧!”

車子咕嚕嚕的繼續前行,只留下馬車後的一衆人目瞪口呆的目送着他們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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