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愛情的價碼
樂言給孩子煮了粥,拿上包就要出門。
穆皖南以為她要走,有點不高興地攔住她,“剛來就急着走,你的工作比思思還重要?”
他語氣裏不自覺地竟有絲哀怨,幸而樂言沒有體察出來,只說:“我不是要走,去趟藥店而已,藥箱裏的藥有些馬上快過效期了,要買點新的回來補進去。”
這種細碎卻又必要的事,他似乎從來都沒仔細想過。
他看她把藥箱重新整理好,告訴他哪種藥起效最快,如果不行再用哪一種,怎麽控制用量,什麽情況下才要上醫院……他像一個新晉的學生,居然過了這麽多年才開始學習怎麽照顧自己的孩子。
“思思說昨天是你幫她喂藥和冰敷降溫的是嗎?”
他的思緒被她從那一堆琳琅滿目的中西藥盒裏拉出來,嗯了一聲。
樂言笑了笑,“孩子發燒是這樣的,思思身體素質算好的,只要退了燒就沒大問題了。辛苦你了。”
她溫言軟語,并沒有一點嘲諷的意思,兩人已有許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對話了。他卻有點不自在地把臉別向一邊,臉上有可疑的紅。
不知道思思有沒有告訴她爸爸連耳溫槍都不會用的糗事?
樂言垂眸,想的卻是別的——穆晉北的問題要不要跟他談一談,看看他的想法?雖然以她對他的了解,知道他是不太可能支持弟弟的離經叛道的。
即使他已吃過婚姻不能自主的苦。
最終也沒能開口,不管怎麽樣還是先聽一聽晉北本人的說法,否則萬一穆皖南态度強硬,打草驚蛇了對那一對有情人沒有好處。
穆晉北被軟禁在自己家裏,手機電腦都被沒收,斷了與外界的聯系。
樂言倒是想到一個不跟穆晉北見面也能跟他溝通的方法——靠思思在中間傳話。穆晉北和那位沈小姐間的是非曲直由他寫在思思的英語練習冊中間,需要她做什麽都言簡意赅地寫清楚,她給予簡單的回複和安慰。
其實只要她願意,都是力所能及的事,這位小叔子從不強人所難。
Advertisement
看來是下定了決心要跟心愛的人相知相守,穆晉北既然敢回來自投羅網,就不可能是一點準備都沒有。只不過沈小姐名下還有一個昆劇團,幾十號人的生計,他可以抛下一切,卻不能讓愛人留下後顧之憂。
他請俞樂言幫他做一些法律文書的工作,劇團轉到他遠在蘇城的好友名下,免受穆家的牽制和威脅。
樂言苦笑,這樣的經驗,其實都是來源于他哥哥穆皖南吧?
當年穆皖南和康欣的事,他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以前跟家人一樣在她面前諱莫如深是出于一種奇怪的家庭式的默契。
現在他要走了,要離開了,有的事沒必要再揣着明白裝糊塗,他告訴了她一些當年的細節。
樂言很快将一切安排妥當,聽說高寂雲認識的那位葉律師帶着沈念眉來了北京,她還主動約他們見了一面。
古典仕女一樣美麗端莊的女孩兒,心心念念牽挂的都是見不到面的戀人,并不在乎他的家人會怎麽樣,或者能給她多少錢。
是的,在處理那個昆劇團的事務時樂言已經留意到劇團入不敷出的實際情況,葉律師也明确告訴她穆皖南的母親提過用錢解決問題,要沈念眉離開她兒子的建議。
這麽多年過去了,戴國芳處理這種問題的方式還是一如既往。
事情都辦好了,剩下的就是要讓有情人見面。見面之後他們要去哪裏,對未來有什麽打算,相信他們心裏也已經有數了。
穆皖南不在,樂言陪思思上完興趣班之後送她回穆家大宅才走。
下午思思抱着糖炒栗子吃了幾顆,沒過一會兒突然就喊肚子疼。
家裏只有老人和司機在,穆晉北抱起她就鑽進車子裏送醫院,在車裏看到小丫頭睜開一只眼睛朝他做鬼臉,也沖她眨了眨眼睛。
一切都是俞樂言安排好的,她帶了沈念眉到醫院食堂裏跟他彙合,祝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穆晉北無限感激,“大嫂,這次多虧有你幫我們,謝謝。”
她輕輕拍了拍他,“不管去了哪裏,跟沈小姐好好的,那我現在做的就都是值得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大嫂。念眉不是康欣,我也不是大哥,我知道誰才是真正适合我的人。”
樂言笑了笑,真是奇怪,如今再聽到康欣的名字,已經平靜得就像聽到一個失去聯絡的故人,再不會有以前那麽大的反應了。
穆晉北頓了頓,“大哥會不會為難你?”
她搖頭,“都已經離婚了,還能怎麽為難我呢?不要緊的,你們先走吧,時間不等人。”
思思抱住她,悄聲道:“媽媽,二嬸嬸真漂亮,她跟二叔以後還會回來嗎?”
樂言親了親她,沒有回答,反倒是說起另外一件事來:“今天思思做得很棒,裝作生病,幫了二叔他們很大的忙。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像仙女的魔法,可以幫助別人,但也只能用一次。寶寶現在長大了,媽媽也在長大,所以要工作,不是随時都能陪在寶寶身邊。這樣你更要健健康康的,真的生病了媽媽會很擔心,爸爸也是。像你那天故意把自己弄得着涼發燒,跟今天這種做做樣子是不一樣的,把爸爸媽媽都吓壞了,明白嗎?”
思思畢竟不是擅長撒謊的孩子,小把戲被媽媽一戳穿,就不好意思地低頭認錯,“我錯了媽媽,我就是想讓你來看我,以後不這樣了。”
樂言點頭,把她抱進懷裏,輕聲撫慰。
…
紙肯定是包不住火的,穆晉北走了,穆皖南第一個找到俞樂言,怒火沖天:“晉北呢,你把他們藏哪兒去了?”
她早已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我不知道。”這是實話。
“是你放他們走的,你不知道誰知道?”
她擡起眼看他,眼底是一片清明,“你冷靜一點,晉北是你的弟弟,不是囚犯。他早就已經過了十八歲的年紀,現在是個成年人了,想跟什麽人在一起,想到哪裏去,都是他的自由,你沒有權利幹涉。”
他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道:“我再問你一次,他跟那個戲子去了哪裏?航班還是火車,什麽時候離開北京城?”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讓我說什麽……啊!”
他已經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跟前來,“俞樂言,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那是我親弟弟,他的婚事如果搞砸了,不僅是他一個人難受,全家都得跟他受累!你不是最喜歡把界限劃得一清二楚嗎?你跟我已經離婚了,一個外人有什麽資格管我們家裏的事兒!”
“是,我沒資格管。”樂言胳膊上被他握住的那一塊有如火燒的痛,卻還是昂起頭道,“你以為你就有資格管嗎?他是成年人,完全可以做自己的主,就算是家長也要尊重他的意願。作為兄長,假如你要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态,那至少應該要有成功的經驗吧?可你有什麽呢,你連自己的感情都處理得一團糟!”
穆皖南氣極反笑,“你說什麽?”
她也深深呼吸,“你是在嫉妒嗎?你這樣反對他跟沈小姐在一起,不僅僅是因為她昆曲演員的身份吧,畢竟現在已經不是舊社會了。那麽我能想到的就只剩下嫉妒了。你嫉妒他能夠有這樣的機會跟自己心愛的人一起逃出這個桎梏,嫉妒有人幫助他們,嫉妒他們居然可以放得下一切,嫉妒……”
“夠了!”他大聲喝止她,眼睛裏拉滿血絲,一字一句慢慢地說着,“你幹脆說我變态,我得不到的……也不願意看到別人得到。”
“你到現在還是看不清嗎?”樂言的眼睛也發紅,“晉北不是當年的你,你放不下的他都能放下,而沈小姐也不是康欣,至少她沒有收下你媽媽開出的價錢。”
穆晉北臉色無比難看,“你說什麽?”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當年你完全可以繼續留在高翻局成為前途無量的年輕外交官,你爸媽拿前程威脅你跟康欣分開,你為了跟她在一起不惜辭掉工作,沒想到她卻在那段期間收了你媽媽給她的錢。一百五十萬而已,放在今天算什麽呢?可那時就當給你的愛情标了價,你穆皖南的愛情,就值一百五十萬。”
“俞樂言,你……你真是……”往事重提,像山一樣重重壓在他胸口,讓他喘不上氣來,手上用力再用力,恨不得捏碎她的骨頭。
“所以她是不可能跟你走的,就算你辭掉了工作,那一百五十萬也還回到你媽媽手裏,可你們已經不可能再一起離開了。沈小姐卻沒有收你媽媽的錢,她也有困難,可她一門心思都在晉北身上,百分之百地信賴他。他們在一起比你和康欣堅定多了!”
她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自己也是氣喘籲籲,跟穆皖南對峙着,像籠中的兩只困獸,仿佛下一秒就要互相撕咬。
但她知道她只能到這一步了,她的獠牙不夠長不夠尖利,永遠無法像他過去傷害她時那樣毫不留力地深入骨血。
她只是在虛張聲勢,用她總是無意中聽說的、過去總是在她面前被遮掩到的那些真相,拼拼湊湊,還原出他們都不願回想和面對的事實。
剩下的都是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