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卷《人間境》提前預告,(3)

太坊三大世家之一,永寧陸氏雖不是大家族中最為顯赫的一支,但是也不可小觑。倘若永寧陸氏被扳倒,那麽整個陸氏一族都被牽扯其中,關乎數十年的滿族榮耀。

梧川秦氏失了家主,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全城皆知,七弦琴歷時三年選材、打磨、上漆、正音,瑤琴問世,陸家占盡風光。因此琴弦淬毒一事,陸家怎麽都脫不了幹系。

即便不能把陸氏連根拔起,也定能大傷元氣。

卓雲釉手中摩挲着暗衛一同遞來的糖栗子,只暗聲道:“這件事情,以後不要告訴我了。”

陳游白說的沒錯,她根本管不了這件事情。

她覺得自己真是無知,憑她都能看出事情蹊跷,別人怎會不知。本心裏不想陸家重蹈卓家覆轍,不想陸靈犀變成下一個自己,便妄圖插手,什麽都沒改變,還白白惹上張離堯。

陸續真是城府極深,謀劃有道,不然他怎麽會一同拉上七城的制琴大戶參與斫琴。陸氏數十年榮辱,不會輕易被動搖。他應該是知道自己避不了災禍,所以做了這樣的布置,罪責再大,也會關系到自己在內八城的琴商,想要輕易将罪名全數扣倒永寧陸家一戶身上,沒有可能。至于之後的事情,自有整個陸氏一族撐腰。

人家有一脈相承的整個家族呢,她的背後,空無一人。

卓雲釉覺得自己料得半分不差。

她這幾日除了頌經,盡數是尋些無聊的事情做着,面對包着透徹雨露的□□花瓣,她巴指頭細數,究竟有幾日不見明崇樂,自己倒是想他了。

不過她的相思症沒患多久,隔日夜間便在房前石桌邊見到了他。

明崇樂坐在石凳上,自己撫着額頭,空出的一只手伸出兩指飛快地撥着桌上放着的紫金算盤。看着她來了,他甩甩算盤,收進靴邊暗袋中,拉過她的手,按在自己的眉心。卓雲釉站在他的身側,替他慢慢揉按着額間。明崇樂好像有心事,只是閉着眼,也不講話,嘴角微微沉着,讓人很不習慣。

“你不開心?”她柔聲問着。

“沒有啊。”他睜開眼,盡是疲憊之色,對她笑起來。

那是一個不達眼底的笑意,很是勉強,卓雲釉一眼便瞧了出來:“那是為什麽事情煩心?”

明崇樂并不講話,慢慢把她的手拉下來,對上她的眼,平素慧氣的雙眸沒有波瀾,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他微微一笑,伸手便環住了她的腰,很是溫柔的一個姿勢,臉剛好埋在她的腰腹,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他熱熱的呼吸,卓雲釉有些不知所措,沒待反應,便聽得他低低的聲音:“雲釉,你莫瞞我。”

她渾身一凜,本能地一僵,對着明崇樂沒來由的這一句,不知怎麽就感到心虛,低頭問道:“你說……什麽?”

“如果你害怕,你一定要告訴我。”

“害怕?”

“害怕……我們倆沒有結果。”

“害怕我們倆沒有結果?”卓雲釉發現自己變遲鈍了,不然怎麽會完全聽不懂明崇樂的話,只會單調地重複。她輕輕推開明崇樂,手捧住他的臉:“你是不是在害怕?”

“對。”他答得很幹脆,沒有猶豫,“我害怕你怪我,我害怕我沒有辦法保護你,我害怕你會離開我,我害怕我們最後會沒有結果。”

他的眼裏全是寂寥,看得人心酸。卓雲釉收回撫着他臉的手,她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緩緩的問:“你有什麽事情無能為力?”

一語道破。

明崇樂果真苦着聲音答道:“陸家……出事了。”

“幾日前壁都就來人要封陸府,礙着父親保着,才沒得逞,但是還是接走了陸家父女。”

世上怕是沒有誰能比卓雲釉更加了解明崇樂此刻的心情——當年卓家遭難,顧家袖手旁觀,明家施以援手,這很大程度上也促成了今天兩人的緣分。明崇樂嘴上不講,但是心裏也知道,當初卓雲釉和自己在一起,除了他的死纏爛打,更多的還是因為她對顧敏之的死心,還有對自己的……感激。他不在意開始是怎樣的,反正他心中無所顧忌,既是早就認定了她,管她對他中不中意、喜不喜歡,他都可以慢慢磨,他就是喜歡她,反正只管耍橫,賴上就是了。

但是現在變成他了,他也遇到了一樣無能無力的事情,深深體會到顧敏之當初無奈彷徨的感情,除去對陸家的愧疚、敏之的同情,他發現更多的是對卓雲釉的不安,她會知道其實他們是一樣的人,他也會考慮到很多的事情而不得不管不問——他怕他們也會一樣沒有結果。

“你不要怕。”卓雲釉忍過剛剛心頭那陣驚訝,以及反複的酸澀,安慰着,“你們不一樣。而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即便是他們真的不管不問,也不用害怕,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傲氣跋扈的卓家大小姐了。“我知道你會盡力幫着陸家的,其實你不會真的不管的。”她相信他,“你怎麽做,結果怎樣,我都不會怪你。”

明崇樂沒有講話,良久卻是慢慢起身,拉着卓雲釉的手環住自己的腰,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抱着她依舊道:“你不要瞞我。”

“我不會瞞你。”她這次回答得很快,也很安心。

她的臉埋在明崇樂的懷裏,沒能看見他緊抿的嘴角,以及眼中閃現的光亮,隐忍、克制、悲傷、糾結……幾多複雜,幾多慘然。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有點忙,事情太多啦,不過盡量不會斷了大戲,畢竟才剛剛有點小波折

明天有些事情,暫停一章,後天給你們一氣補上啊~

☆、未期別離

永寧今年的秋日來得早,一場霧雨過後,別苑中的夕顏落在水汪間,白凄凄一片,顯得很是落寞。卓雲釉把花瓣拾撿了,在兩株長勢較好的木芙蓉樹下灑落,權作花冢,也算有了安生之所。

明二公子長袖善舞,八面玲珑,做事營商的手段刁鑽,日子一向清閑滋潤,但是這樣一個萬般随心所欲的人忽然正色起來,即便是卓雲釉深居簡出,也敏銳地感覺出事情不對。

明崇樂就在那個雨後,一臉陰沉地告訴了她那個消息:“陸世叔和靈犀……死了。”

卓雲釉整個人都被震在了當場,許久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你說誰死了?”

“你沒聽錯。”明崇樂苦笑,面色慘淡,“我也剛聽說。一離了永寧,他們便入了牢。昨晚,陸世叔和陸靈犀雙雙獄中自盡……外面已經翻天了。”

卓雲釉的震驚不是假的,因為她一直相信陸氏根基深厚。她好久沒有關心陸家,但是也知道事情尚在徹查中,雖是人心惶惶,終究還未有定數。只是沒有想到這次陸氏受的打擊會這麽大。官場上的事情她不懂,但是陸續和陸靈犀被收了監,便是定罪的意思了。卓雲釉相信,陸家此舉絕對不是畏罪自盡,那麽便只能是以證清白。

只是,證明清白的方法那麽多,為什麽要選擇這麽忠烈而又極端的死路。

陸續以自損三千的方式解決家族危機,只為避免有朝一日萬劫不複。

只是,可惜了陸靈犀。如花笑顏的活潑女子,快活地好似來自山林之間,湖青色的裙衫襯着眉心的一抹朱砂,終究是化作一縷清風,回到了原該有的地方。

明崇樂斂去了平時一臉的嬉笑,面容冷肅得可怕。卓雲釉靜步上前,抱住他,她的心情不比他好多少,頭靠在他的肩上,眼中含着薄淚,看着院中漫天霧氣:“你別怕……不怪你……”

他眼角帶着失落的紅,周身卻是一副陰郁,不屬于他的姿态,只喃喃地重複着:“不怪你……當然不怪……”

霧氣染上了他們的鬓發,卓雲釉抱着明崇樂,不願意動身。她心頭錯亂,她看到了明崇樂眸中不易察覺的晦澀,他對她有所隐瞞,她知道,心頭不住浮上不安忐忑,但是她能怎麽做?

順遂安定?——她沒有這樣的命數。

****

永寧之外多山巒,連綿起伏,景致風光本就極好,秋後山林彌漫着絲絲寒氣,明崇樂牽着卓雲釉的手,一步步走在山徑上。

天色幾近昏暗,湛藍天際裏晚霞滿天,變幻不定。

“你怎麽知道我想給靈犀供一盞長明燈?”卓雲釉低低地問着,他似乎總能明白她想要做的事情。

明崇樂笑得很溫柔,緊了緊她的手:“我猜的。你這一個多月不分晝夜都在別苑裏誦經,我都沒有見到你幾面。怕你悶壞了,也帶你出來散散。”

他拉着她的手穿過半山腰的竹林小道,進入了涼亭中,停住了。黛藍色的天空已經昏暗,彎月低垂,隔過翠岩,她看到了舉世最逍遙自在的都城正安靜沉睡着。黃亮的燭火中,寬闊齊整的房屋大街,高聳巍峨的城牆,映襯着凄清月色下的永寧城——那是她的家。

“謝謝你帶我來。”她背對着他,看向遠處的城池低低地開口,“這裏很安寧。”

明崇樂從身後攬住她的肩,溫言:“我只是覺得靈犀很像你。”他知道她心裏的苦處,他也知道卓雲釉對于陸靈犀那種像是妹妹一樣的感情,更多的是境遇的相似。靈犀出事後,她日日都在抄錄着佛經,祈求禱告。夜間難眠,她偷偷又開始用安神香,他也只作不覺。

卓雲釉低頭。

她沒有想到靈犀的結局,她十分了解那種孤立無援的感受,她覺得這是她做過的最壞的一件事——她看着一個姑娘走上了絕路,卻沒有辦法拉她一把。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有一個妹妹,應該就是她那個樣子的。”

“她沒有你好福氣。”明崇樂緊了緊她身前的手臂,緩緩開口,“她不是怡王的人。”

卓雲釉宛若雷劈,一下子僵在了當場。她用力掙開明崇樂的懷抱,轉身踉跄着後退了幾步。

他不動,就這麽直直地站在身後,一如他最近于她顯得冷淡疏離的模樣,眸間是她陌生的情愫。

他的背後是黑黝黝的夜色,卓雲釉忽然意識到,她今天來錯了。

明崇樂很認真的語氣,不同于一貫嬉笑談樂的他,低低地說着:“不反駁麽?或是說不知道應該怎麽講?如果我不說,你還得瞞我多久?”

“你瞞了我多久?”轉瞬便是了然,“難怪你最近才會避着見我……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我能瞞你多久……我忍了這麽些天,還不是熬不住了。”他有些疲憊的揉揉眉心,無奈地長嘆,“你呢,你打從一開始就是怡王的人,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呆在我們府上,怡王為了你都能來永寧……你應該有更好的出路的。瞞着周圍所有的人,連着五六年平心靜氣地每日吃齋念佛,你是怎麽做到的?你還是從前的卓雲釉麽,我怎麽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一樣。” 越說他的語氣越輕,越是陰森可怖。

這是一個卓雲釉沒有見過的明崇樂,自持冷靜,眼裏露着精光,能把世事洞穿,直看到人的骨子裏,她竟然有幾絲晃神,她從來沒有看過他的這一面,好像自己也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她有些疑惑:“這才是你真正的樣子麽?”

“無論我在別人眼裏是怎樣,在你面前,才是我最真實的模樣。”明崇樂走近,望着她,“告訴我,你現在又有幾分是真?”

他定定的看着她,面無表情,看不出是什麽心情,仿佛很是寧靜。

“我……”

不知為何,琢磨着他看她的眼神,不覺得是種責怪的目光,不由地讓人有些慌亂,總是覺得這種平靜有些不尋常,好像只是暴風雨前的安靜。

“恩?”他誘哄着,不疾不徐。

“我不能說。”

意料之中。

“那你便去找那個可以說的人吧。”他對上她的眼,視線卻投向遠處的城池,“我明二沒有那樣的胸襟,我們家容不下一個有這麽多秘密的人。”

他們隔着一丈遠,但是卓雲釉好像根本碰不到他。

明崇樂從沒有這樣過,這樣的清冷疏淡。

這次,他不僅僅是鬧脾氣而已。

這次,她不是哄哄他就可以。

他在逼她。

他很認真。

“我不能說。”她想了很久,開口還是那句話。

明崇樂好像很累,也早就料到這一句,從心口拿出一方信箋,伸出手來:“你的賣身契。”

她猛地一僵,卻見他清越淡漠:“那麽這樣好不好?——我們,作罷。”

他看着她,這是最後一道通牒。

原來他是真的要她走……

卓雲釉忽然一下子平靜下來。

“好,我們,作罷。”她回答得十分幹脆,伸手便毫不猶豫地拿來,觸及他的指間,感到他明顯得一顫。

明崇樂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幹淨,眉眼間一片冰涼的絕望,看着她,一臉的不可置信。

“明崇樂,如你所願。”

他反應過來,笑中有說不出的苦澀,刺得她眼睛疼:“我真傻,以為自己可以左右得了你。

我用了五年,才能等你忘掉了顧敏之。可是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愛慕了這麽多年,等的其實一直是從前的那個卓雲釉。

現在她不在了,我想……我終于能放過我自己了。”

他撂下這些話,匆匆離去,腳步倉皇,好似逃離。

氤氲的霧氣裏,那一抹月白色衣角飄然遠去。

不知道何處吹來一陣狂風,竹枝青蒼作響,紫藍色的龍膽草搖曳墜落,紛飛出一場遮天蔽日的陰霾。

卓雲釉失神的望着遠處,忽然只覺驀地一下,渾身猛地一疼,眼前黑得厲害。她自語,聲音低如蚊蚋:“讨厭,我要怎麽才能變回從前的卓雲釉……我永遠都變不回去了……”仰着頭,淚珠沿着眼角流下,沒入鬓間,她痛哭出來。

她想起少時呆在院落中,父親将她抱在懷裏,對她說,我卓奕的女兒,驕氣一點又何妨,爹爹養你一輩子。

她想起雲陶抱着她的肩,一字一句道,雲釉,不管多難,你都不要怕,你還有我。

她也想起顧敏之手裏拿着一顆孤零零的南珠,對着她求着,你和我回去,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好不好。

最後,她想到了明崇樂。

他說,“相思擾心,愁腸幾結啊。我告訴我自己,如果還有機會讓我能夠靠近你,我絕對不會放棄……”

他說,“小雲釉,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很好的。我們在一起吧。”

他說,“我們,作罷。”

明小二不要她了。

他們當真沒有結果……

她哭了好久,身上都出了一層薄汗,手上抓着的信箋早就被揉的不成樣子。她起身想回去,忽然想到現在好像無家可歸,落寞絲絲縷縷地襲上她的心頭。

摸出腰間的月白鳥紋荷包,她保護地很好,極少用它,因為即便是送了她這個,在夜間走路,明崇樂也總是拉着她的手帶着她走,從來沒有讓她一個人在黑暗裏獨處。

撚手打開,那顆泛着藍澤的随珠仍然照亮了她的周邊,但是明亮的光暈中,卓雲釉忽然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她十八年來的情和怨,最終還不是傷人傷己。

作者有話要說: 明二和小雲釉的感情,一直過于順遂安定了一些,在我眼裏,其實是非常不合理也不安全的。

☆、別離明二

明崇樂認識卓雲釉的時候,兩人都處于懵懂天真、快活無憂的孩提時光。他聰明、頑皮,從小就是那般的任性、幼稚,還有霸道,他意氣風發。

顧敏之是一個和他完全不一樣的人,斯文而且內秀,他們應該沒有沖突。

然而,明崇樂嫉妒他。

因為顧敏之有一個卓雲釉。

他一直覺得卓雲釉是個悶壞悶壞的姑娘,在他們面前驕傲又跋扈,她那個弟弟卓雲陶簡直能被她欺負死。但是在顧敏之面前,一口一個表哥,小聲音甜甜糯糯,溫順得讓人覺得,和她講話大點聲都顯得是罪過。

每次看到她轉換自如地換天一樣的變臉,明崇樂就想,誰會喜歡卓家大小姐啊,這也太……分裂了。

卓雲釉很喜歡吃甜食,甚至連他們出去踏青的時候,會偷偷摸摸摘人家樹上的櫻桃吃。慫恿着顧敏之上了樹,自己在樹下用絲絹接着,又顫顫巍巍地取了湖水沖洗。而後風一樣地從明崇樂身邊穿過,看都沒看他一眼,捧着絲絹直直回到顧敏之眼前,喜滋滋地看着他。

完全局外人的明崇樂,只覺得卓雲釉笑的周圍都彌散蜜糖一樣,齁得他牙疼。

明崇樂心裏頭有些悶,當時就在想,以後再也不和他們幾個玩了,都把他當外人,哼!

但是從那以後,明崇樂看到姑娘,就會陷入一個魔怔,長得沒有卓雲釉好看,笑得沒有卓雲釉漂亮,性格沒有卓雲釉驕傲……他吃着櫻桃,總覺得沒有卓雲釉當時手上那一捧甜。

然後他就發現,他……分裂了。

他找她表明心跡,她倉皇而逃,好像自己是什麽洪水野獸。而後對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驕傲跋扈。

哦,她的溫順,真的只對着顧敏之一人。

然後,她和顧敏之分開。

然後,她被送去了靜心堂。

他悄悄安排人在山下種了一排茂密的櫻桃樹,她回來的時候,他摘櫻桃給她,在樹丫間看着她的臉,他竟然有一種“終于”的感覺。

他們在一起了。

他等了很多年,如願以償。她對他很溫柔,她也會在他無理取鬧的時候哄他,她好像沒有脾氣,她總是只憑一些小舉動就讓他死心塌地。總之,他覺得自己非她不可。

但是,她居然是怡王的人。

明崇樂驚訝于自己知道那個消息的時候,仍然能夠平複心情,他試探地對她講,讓她不要瞞他,細膩地感覺到她那一瞬間僵直的身體,但是,她轉瞬便和他說,她沒有秘密。

他開始有些看清,卓雲釉,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

而後,陸家出事,她日日誦經、夜夜難眠,他更加肯定,她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她還是選擇隐瞞。

他無力了,不想再被欺着了,他逼她坦白,否則就作罷。

她同意了。

明崇樂這才真正明白,她是真的變了。

一個人回府的路上,他斂着眉,臉上都是沉沉的涼。

遠遠便看到府前張望的正則,“公子,公子。”小個子急急地跑來,不知死活的問道,“咦,怎麽一個人回來了,姑娘呢,姑娘去哪裏了?”

明崇樂瞟了他一眼,他堵着氣,周身帶着一觸即發的怒火,眸中的陰冷吓得正則一下子打了個寒戰,連忙閉了嘴。

明崇樂走到屋前的石階上,長腿一伸,坐了下來。大掌遮住了自己的眉眼,撐着長嘆一氣,平複了許久,終是略帶無力地問道:“什麽事?”

一旁的正則安穩地很,老實地回答:“早上東街來消息,張公子昨日夜裏孤身一人回去了,耶律公子還住在那裏。這是他們這幾日的行程。”說着遞上一本卷宗。

“好。”明崇樂只低低地應了一聲,嘴角習慣性的微微彎着,涼薄的微笑,也不看正則地上開的東西,只是吩咐道,“繼續,看看耶律澈什麽時候走。”

張離堯和耶律澈一進永寧境內他便知道了,多半和陸家脫不了關系,便留了個心思。想了想,還是翻開了卷宗——張離堯這般火急火燎地離開,究竟是什麽大事。

離開,自然是為了極大的事情。

張離堯此時也很陰異,月色乍地鋪開,庭院幽深,清泉細流自山石潺潺傾流,泠泠水聲。碧水之上,少女自坐于素色鳥羽毛毯,膝上卧着秦筝,素手撥弄下,筝聲清越婉轉,雀鳥啾鳴着翩翩而出,此番活泛中,淡靜自然的少女顯出一副空靈出世之意。

曲畢,少女方悠然起身。對面男子臉色沉得有些駭人,眼光跟噬魂吸附一般:“你要走去哪?”

她豁然開朗,不見已有半月的人,夜半如匪類硬闖進門,原來是興師問罪。

“誰告訴你我要走的?”少女開口,轉瞬便是恍然,“自然是秦蕪。”

除了她,世間還有誰能如此精準地抓住他的三寸命脈。

“你又算出來了?”張離堯鳳眸燒紅,血意滲人。

她神色卻是極坦然:“我不比你府裏的寵姬——我要走,連陳景弋都管不了,更何況你。”

世上敢直呼當今太子名諱的,沒有幾人,但是,龍鳶敢。

當然,世上敢惹怒張離堯的,也沒有幾人,但是,龍鳶敢。

只是她好像忘了,惹怒毒蛇,是會被報複的。

果真,張離堯傾身而來,冷笑一聲,兩指捏住了龍鳶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帶着狠吝決絕,手指就着下颚,用力捏開她酸痛的牙關,欺着小口中的丁香,狠咬綿軟的唇瓣,殘暴之氣在兩人之間彌漫。

龍鳶痛得蹙眉,屈膝狠狠踢上張離堯的小腿,強行推開了他,日夜疾行的疲累已經讓他有些不支,退後幾步倒是直接坐在了地上。

毒蛇撐着胳膊支住自己大半個身子,懶洋洋地半躺着,唇邊伴着刺目的鮮紅,突出惡毒的紅信子:“我不會讓你走的,我們要互、相、折、磨。”

他仰頭倒下,神思逐漸清明,在路上他就料到自己是被算計了,但是那又如何,他不會賭這個萬一。

天幕中星光燦動,海棠花瓣簌簌地落在身上,竟顯得有些厚重。正則看着石階上躺着的公子,也不敢上去相扶,只能對着青石地面,用左腳踩着右腳,再用右腳踩着左腳,如此換了大概十幾回,終于聽到自家公子的聲音。

“正則。”

“公子何事?”幾乎是立刻上前答應。

明崇樂嘆了一口氣:“讓人接她回來。”

好了,鬧過了,氣過了,她贏了。

他得抓緊她,不然他就是下一個敏之。他一向不喜歡和她回憶過去,現在同樣不想讓過去成為他們的羁絆。從前的事情他不想再問了,他們都變了的,得向前看不是麽。

其實變就變了罷,他還是鐘情于她。

他們來日方長,可以慢慢過。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很心疼小明二的。

張離堯的感情戲,你們喜不喜歡呢~

話說最近看到網上開始盜文了,有些煩躁。

☆、魂牽夢碎

卓雲釉哭累了,從袋中摸出一根半指長的竹管,拽下細細的繩索,火舌舔着竹身“嗖”地一下蹿入空中,炸開一朵金紅煙花。她垂首,癱坐在原地等着她的暗衛來——上山前她悄悄命令他們留在了山下,現在只能要他們來接她。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整齊劃一,訓練有素。來得比她想象中要快,也更多,清一色的黑衣,全都蒙着面,還有一個為首的,卻是英姿勃發,冷面佩着劍。

“耶律澈。”卓雲釉認出他來。

堂堂的東宮侍衛首領,太子門客,壁都耶律家的人,現任執金吾耶律澈——自然不會是她的暗衛。

他來得正大光明,卓雲釉心裏閃過不妙。

看着周邊陰森森的一群人,她開口,嗓音沙啞,卻是帶着一股子無力和無奈:“你要殺我麽?你是太子的人,那就是太子要殺我了……不對,太子不會想殺我的。那應該是太子妃了,只是她為什麽要殺我啊?”

耶律澈面色沉穩得看着眼前坐在地上的女子,神色疲憊,但是不露出狼狽之相,反而還有些怡然自得,甚至于還能夠安然地和他讨論着自己的生死問題。

他從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亦未動容于她孤身一人的無助:“只是想請姑娘随我們走一趟。”

“好啊,耶律大人帶路吧。”她幹脆地起身,周邊人明顯一陣戒備,她卻只是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小心地把手上東西收回腰間,看着某人身邊的緞帶,“能不要綁我麽,我自己可以走。”

但是耶律澈卻沒有動,見慣了刀光劍影的他,此刻卻有了一瞬間的驚愕。他有些明白張離堯之前阻撓他們對她動手的意圖了,不是因為她不值得他們動手,而是因為這個女子有些奇怪,或者說,可能是高深。

卓雲釉見他們不動彈,自顧走了一步,只見刀光一閃,身邊八個黑衣的刀全部出鞘。

真是奇怪,主動和他們走,反而還拔刀了。

她忽然明白了,笑:“一定是那個離堯公子和你們講了我的壞話。咦,他怎麽沒有親自來接我?”言罷,當真轉身環視身邊的人,沒有見到那條毒蛇,她很遺憾地嘆息搖頭。

“他自顧不暇。”耶律澈看着眼前悠閑的女子,冷聲開口,他的嗓音沒有波折,不帶一絲感情。她主動提到了張離堯,很明顯是知道張離堯會保她,他不如索性斷了她的念想。耶律澈此時有些後悔設計支走了張離堯,畢竟論及心機手段,尤其是面對一個有心計的女子,他實在不得不有些警惕。伸出兩指擺擺,身邊人收起了兵器:“姑娘請。”

八人分成了兩列,站在了卓雲釉的身側,倒像是擁着她了。卓雲釉忽然笑了,笑得耶律澈的眉峰一下子聚了起來,果真聽到她爽朗道:“我現在不想和你走了。”

耶律澈失了耐性,一揮手,自有一個黑衣要上來擒卓雲釉的肩,前一刻還悠閑自得的女子立馬變了臉色,手觸腰間,一把竹黃浮雕蓮紋象牙紙刀旋轉着閃出,手指輕帶,便動作狠辣地割向了來人手腕處的經脈。同時,黑色的身影快速地從竹間淩空躍下,四個黑巾遮面的男子,其中一個已經利落地抱起卓雲釉飛起,女子輕蔑地嘲笑傳來:“看,我的人已經來了。”

耶律澈目光冷凝、表情淡漠,卓雲釉被護着向山下跑去,身後卻充斥着冰涼的刀刃和殊死搏殺,慌亂中還能聽見聲音:“王爺已至,屬下護送小姐下山。”

卓雲釉感到一陣安心,不過忽地兩人卻從竹間滾落,暗衛腿上中了一弩,尚能在最後時機護着她,自己摔在了下面,迅速起身,同追來的三個黑衣揚手揮劍。

這下是不慌張不行了,不用暗衛提醒,她也知道自己應該盡快脫身。卓雲釉後跑,在山林間陰森黑怖,沒有絲毫光亮,磕碰着幾欲摔倒,她死死握住手心的随珠,那束藍澤是她此時最大的依靠。奔跑中,她想起在江堰的那個夜晚,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寂風作伴的時候,有一個月白的影子和她講“我來接你回家”。

一鋒刀光閃過她的眼角,她躲閃不及,下一瞬,一彎□□幾乎是擦着她的身子沒入黑衣的胸前,她趁機踢中黑衣,長直的血霧劃破夜空,黑衣俯身倒下。雜亂而慌張的腳步聲向她襲來。

随珠磕在了尖利的岩上,摔的四分五裂,一片旖旎藍光,噴灑上奪目的黑紅,蠱惑着人的心神,純粹得攝人的顏色。

剛剛奔跑時的力氣,一下子沒有了。

“我和你講了多少遍,永遠不要讓暗衛離了你的身邊!”陳游白憤恨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低喝。

身後的火把揚起,照亮冷寂的山林。

層山林間,耶律澈看着山下閃起的火光,帶着身側的兩個黑衣,鬼魅般閃離。

陳游白只身上前,他看着一地的血污,面露嫌惡,閑散的模樣不複存在,勃勃貴氣噴薄而出,夾雜着一觸即發的怒火。偏生罪魁禍首,仍舊呆滞一般留在原地,看着一地四散的藍光出神。他只當是又要逞強,略顯不耐煩的上去拉住她,狠斥:“還不快走!”

剛碰到她的手,陳游白自己也是愣了,滿手的黏稠,掰過她的身子,只見卓雲釉的袖袍和右手已然染血,黑紅一片,順着胳膊向上看去——一道長長的刀痕從耳後延到右頰,血跡不斷溢出,已經糊開了半張臉,順着下巴一滴一滴地淌下。她也不哭喊,只丢了魂似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液體。

“小卓!”陳游白連忙用衣袖附住卓雲釉的右臉,拖着搖搖欲墜不斷下滑的她。

卓雲釉感腦中嗡嗡作響,眼眶卻倏地紅了,遍地的随珠碎片刺得心頭一痛。

周遭一切的聲響都淡去了,她倒進了陳游白的懷裏,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完,自己而言有點倉促,但是後面的情節安排我最近還在構思,希望盡量自然些。

☆、百載碟香

太坊建國近七十載,永寧城便逍遙了七十年。永寧城地處江邊,乃繁華之地,極是富庶。民間的話本中,但凡神仙眷侶相忘于江湖的地方,現實中你尋去,必然是永寧城。雖是富城,但是卻是官家評比出來的“太坊桃源”,城中百姓生活得赫赫自在。多少人年過半百後想去永寧養老,大多因為永寧有兩寶——琴韻和茶香。

而這個茶,便是特指卓家的茶。

天生萬物,都有它最精妙之處,人們擅長的,只是那些淺顯易做的。卓家的茶,別說是在永寧城,便是全太坊,都是有名的。卓家的“碟香茶”,常常是千金難求。所謂碟香,顧名思義,便是沖泡之後,連帶着盛茶的茶碗、茶碟,都染上了茶葉的香氣,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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