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卷《人間境》提前預告,(5)

冬就日日來怡園望着,我騙你說是我喜歡,其實我是想在梅開的第一時間就告訴你,讓你看到。我甚至找了近兩年才找到了十四顆大小一樣的南珠,自己打孔,再一針一針地縫到了繡球上,只希望你可以拿到。我之前怪你對我不夠坦誠,其實現在看來,我自己對你也是一樣。

我說這麽多,并不是為了讓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或是告訴你我做的有多麽多。我只是想說,既然我可以放手,那你,也便放下吧。”

卓雲釉說這話的時候,平靜地讓自己都吃驚。果真,人一旦冷靜下來,連帶着頭腦都會清晰的。

顧敏之還是了解她,即便是卓雲釉之前如何堅定地再也不想原諒他,他的一句“喜歡”就可以把卓雲釉的防線全部擊散。他可以有很多種方式道歉,但是他選擇了最不直接的,卻是對卓雲釉最有效的一種。或許他是真心,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覺得什麽都變了滋味。

他用自己的真心來換取她的原諒,卓雲釉忽然覺得好沒有意思。

顧敏之聽着只覺震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卓雲釉會說出這樣的話,會叫他放手。其實從最開始她開口的時候,他就知道怕是不好,但是一直不願意相信她真的會選擇離開他。他自以為知道卓雲釉的全部,現在看來,他竟是如此高估自己,妄想自己可以看透人心。他以前一直覺得她那麽明豔的姑娘,只有穿紅衫才可以全部展現她的張揚。卻沒想到,今天看她一身素色衣裙,清麗淡雅的樣子,是那麽的好看。

顧敏之只覺渾身冰冷,他澀然地開口:“你的意思,是讓我和你分開麽?”

“當然不是。”卓雲釉一下子笑了出來,明媚的神色一洗之前的陰沉。

顧敏之錯愕間,她已只身靠近,寒涼的雙手摸着他的臉:“敏之,這次,是我不要你了。”她輕笑,驕傲地起身離開,帶着一絲決絕。

沒走幾步,顧敏之便追了上來,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不安:“阿釉,你……別這樣。”話說的自己都沒有底氣。

卓雲釉掰開他抓住自己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都有些泛白,一如從前的任性:“我不要。”

在這段感情裏,她一直處于下風,每每患得患失。但是眼下看着顧敏之頹敗地神色,她竟沒有一絲高興。

衆生,皆是折磨。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在方齋時卓雲釉做的那個夢麽,她管明二借彤樓,因為她要抛繡球。

☆、驟然風起

卓雲釉悠悠地伸了個懶腰,捉摸着今日出門穿什麽。她新近做了許多新衣服,跳脫的嫩黃,婉約的淺粉,新鮮的青荷,滿滿當當好像要開染坊一樣。卓雲陶不知死活地勸她加幾件正紅,被她狠狠地吼了回去。現下連着幾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卓雲釉心知是怕她躲了出去,想着出門去方齋買些雲片糕來哄哄弟弟。

出門倒也沒有坐轎子,她一個人在路上走着。一則是卓父這幾日忙的焦頭爛額,加上卓雲陶躲着她,她一個人實在是無聊得很;二則的确是快離開永寧城了,她想再四處轉轉。雖說是沒有太多的感情羁絆了,但是總歸是要離開從小長大的地方,心裏還是有不舍的。

對顧敏之自然是放不下的,那日自己狠下心腸地拒絕,現在想想是有些矯情。其實對于她而言,放不放的下已經不重要了,終歸是離開永寧而已,又不是老死不相往來。只不過顧着自己那個自大老爹費盡心思替她斬斷情絲,她也就選擇了順從,她相信父親是為了自己好。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由她做這個狠心人吧,也免得敏之為難。

還想這些煩心事做什麽?卓雲釉不覺搖搖頭,轉身進方齋要了點心。剛想找個位子坐下,胳膊上便被什麽砸了一下,低頭看,地上是三四個帶殼的花生。她四顧轉了一圈,果真看着二樓,白衣少年胳膊撐着俯趴在欄杆上。

她立馬展開了笑顏:“明小二!”

剛剛被叫做夥計的明二公子,愣是一個微笑僵在了嘴角,把招呼咽下了肚子。

卓雲釉順着樓梯歡快地跑了上去,明崇樂沒有坐雅間,一個人坐在臨窗的桌子邊,桌上只一壺茉莉花,一碟瓜子花生,一碟雲片糕。明崇樂看着她旁若無人地去隔壁桌拿來一個幹淨杯子,坐下對着自己看。他笑着上前,拍拍手給卓雲釉倒了半杯花茶,開口說道:“我就知道在這等着一準能等到你。今兒怎麽穿這麽素淡,真難看。”

卓雲釉只搖頭吹吹杯子裏的花瓣,嘬了一口茶,有些涼了,她不自覺皺了皺眉,瞥了一眼面前因為自己的無視而氣鼓鼓的俊臉:“你在這等我幹嘛?”

“你說能幹嘛?”明崇樂扭頭,一副沒有順氣的樣子,“再不找你,卓大小姐就不聲不響地跑啦。差人去你府上,都只道是‘我們小姐不見外客’。”

明崇樂刻意模仿着官家葉伯的口氣,卓雲釉一下子明白了,之前實在是心情欠佳,加之為了斷了和敏之的聯系,她在府裏呆着的日子,拒絕了所有的來訪。她自覺有些理虧:“我是想找你們來着,實在是雲陶這些日子見不着人……我們準備着最近就和你們道別呢。”

“當真要走?因為你們家的生意?”明崇樂有些驚訝。

他之前聽說卓家生意不好,沒曾想會不好到賣茶田的地步,畢竟這麽大的事情,也不過瞞得了一時。誰知後來便從顧懷之那裏聽說卓家要搬離永寧,這想問個究竟,偏偏怎麽都見不着人。

明二公子才不會巴巴告訴別人,自己在方齋等這買雲片糕的人等了好幾日了呢。

“當然不是啊。”卓雲釉反駁。

是因為避人啊。

她自然不會這麽說,只道:“這是我爹的意思,我和雲陶也沒有異議而已。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那我回去便和雲陶講,過幾日約上崇遠哥哥和寸金。以後呢,你們也要常去江堰找我們……”

“打住打住!”看着她喋喋不休,明崇樂知道她是在有意岔開話題,連忙打斷,“我不要聽你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我只問你,你自己想離開嗎?還有,敏之,他知道你要走,就不攔着?”

提到顧敏之,卓雲釉一愣,但是随即又恢複了剛剛那副無所謂的神态:“當然是我自己願意的啦,誰還能逼得了我。至于表哥,他也一早知道的啦。”

對啊,敏之比她知道的還要早呢……

想到這裏,卓雲釉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之前敏之拉着的太過用力,回去的時候,腕上赫然兩個青紫的指印,過了好幾天才消下去。想着不覺又是一陣心悶,最近她常常這樣的心神不寧,只道是自己真是無用,即便這樣,還是放不下他。

“表哥?”明崇樂聽着這個別扭的稱呼,再看看卓雲釉的神态,就知道不對了。

明二公子多麽精乖的人,立馬挪了挪椅子上前,坐在了卓雲釉的邊上,不怕死地問道:“你該不會是對顧敏之逼婚未遂,覺得羞憤難當要跑吧?不對啊,這要跑也是顧敏之跑啊,你爹這趕不及的帶着你走,是什麽意思啊?……哦!我知道了,是顧敏之他爹不喜歡你吧?”

顧老爺顧淮,也就是卓雲釉的姑父,在卓雲釉的印象裏,一直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可能是在官場上呆久了,實在是不能夠把情緒外露,即便對敏之、懷之兄弟倆也是嚴厲有加,早些年的時候她一直擔心顧敏之以後也會變成那個樣子。不過,顧淮雖是面冷,但是卓雲釉見過他對姑母的關心,當真是情真意切。對卓雲釉姐弟倆雖不至于和風細雨吧,但也是疼愛的,當然,得撇去這次讓敏之瞞着自己的事情不談。

該死,又逼得自己想顧敏之!聽着明崇樂那昏天黑地的話,卓雲釉只恨不得把手上的茶盡數潑他臉上。咬咬牙忍住了,揚起自己高傲的下巴:“才不是呢!我這般讨喜,誰會不喜歡我!”

明崇樂很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只道:“我要是女人,我都比你讨人喜歡。”

“那好啊。”卓雲釉也不反駁,“你也不必是女人,你便跟着我去江堰,讓我好好學學如何讨人喜歡。”

明崇樂自撇撇嘴,沒如卓雲釉所想的笑起來,也不作答,倒是淡淡地說道:“你那日問我借彤樓,我真當是你要抛繡球。而今,你這趕不及的要離開。我問你,這彤樓,你還要麽?”

提到彤樓,卓雲釉倒是愣住了。之前想着給自己和雲陶生辰那天圖個喜氣,順便滿足了自己的私心,現在,只怕是來不及了。想想當時,自己是多麽的篤定,非顧敏之不嫁。誰知道這短短數月,竟也能夠物是人非。

她搖搖頭,平靜地說道:“用不到了……”

明崇樂很是失望,末了長嘆一聲:“我竟是如此無幸,等不到你欠我人情。”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過了一會,明崇樂忽然隔着衣袖抓住了卓雲釉的手,還是不死心的樣子,一字一頓地确認:“你、當、真、要、走?”

卓雲釉擡頭,正對上明崇樂的眸子,他茶色的瞳孔幹淨純粹,映着他的臉頰越發清俊。

她自認看不懂人心,張張嘴,正要開口,忽然,天邊傳來一聲巨響。

轟!

還沒待兩人反應過來,又是接連的十幾聲,真正的震耳欲聾,周圍夾雜着女子尖叫聲、孩童啼哭聲,人聲躁動,只感覺桌椅都連帶着顫動起來。

半邊天都在隆隆作響,躁得人心慌。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不出場的明小二,很想很想!

☆、翻天雲湧

等到所有的聲息停止,怕是已經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明崇樂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慢慢放下身側抱着的卓雲釉,只見她面色蒼白,他啞着嗓子問道:“你沒事吧?”

卓雲釉似是驚魂未定,只麻木地點了點頭。

明崇樂起身走到窗口,只看見街上的人都在往一邊跑去,吵吵嚷嚷的,特別聒噪。此時方齋裏面也是鬧翻了天,衆人都只是在疑惑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卓雲釉正要緩緩起身,只覺驀地一下,渾身沒來由地一疼,眼前黑得厲害。好像一只手狠狠地勒住了自己的心口,一瞬間連呼吸都跟不上。她皺着眉頭捂住胸口連喘着。一旁的明崇樂連忙扶住,帶着她坐了下來,焦急地問道:“小雲釉你沒事吧?”

卓雲釉只喘不上氣,猛咳了幾下,好不容易感到一股氣息慢慢流向心間,方才好些,緩緩地眼前才重又出現人影。蒼白的臉上慢慢浮出一點血色,失神了一會,她捂着胸口,只感到心悶久久不得平息,眉間忽然有了一絲慌亂,忽然說道:“我要回去。”

明崇樂只當她是被吓着了,卻也不敢阻攔,扶帶着她起了身:“我送你……”

話沒說完,她幾乎是跑着回去的,他匆匆知會了一聲方齋的掌櫃把東西送往卓府,便跟了上去。

卓雲釉跑得很快,明崇樂雖是男子竟也被甩在了後面。他剛剛拐過街角,便看到卓府的大門敞開着,官家葉伯站在了門口憂心忡忡地站着。他氣息未平,喘着問道:“你家小姐呢?”

葉伯自然是認識明二公子的,又看着他是緊跟着小姐回來的,便顫着聲音如實相告:“剛剛有人回來說,窯廠炸了……老爺和公子都在裏面……小姐她,剛剛追去醫館了。”

“你說什麽!”明崇樂愣在當場。他忽然明白了剛剛那一陣巨響的來源,想到來的路上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覺得一陣煩躁。平下心來,他立馬轉向葉伯,吩咐着:“你,現在立馬差人去顧家,找顧老爺,讓他幫忙。還有,找到顧敏之,讓他趕緊去找你家小姐!”葉伯恍然,連忙去找下人通報。

明崇樂轉身,現在他要回府去找父親明嚴,永寧城裏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太守無論如何都得出面。

****

卓雲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的醫館,大腦中一片混亂,橫沖直撞地便到了門口,進進出出的衆人都不住地看向她。她努力讓自己平複了一下心情,顧不上衆人的目光,邁着沉重的步子走了進去。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氣,藥材的苦澀和藥酒的刺鼻沖擊得她大腦發麻。傷者衆多,連帶着旁邊的學徒、大夫,擠滿了人。卓雲釉不顧這周遭的血污及疼叫的哭喊,一圈圈地找着親人。自有藥童指着西間的簾子後面,告訴她卓雲陶的所在:“卓公子傷得厲害……”

她踉跄着兩步就要過去,東間忽地跑來的小厮,啞着嗓子告訴她:“老爺……去了。”

忽地感覺渾身冰冷,一切都好像不真切,眼淚燙燙地順着臉頰流了下來,聲音哽咽,她強自忍住:“我不信……我不相信……”

那是她的父親,全天下最不可一世、驕傲自大的卓奕,他怎麽可能會死!

腳步都有些飄忽,她狠狠推開小厮,轉向東間,身後傳來一聲急語:“卓小姐,你家公子真傷得不輕,你快去看看他!”

心底的最後一根弦随着崩裂,卓雲釉連帶着人都有些癱軟,她兀自站在中央,連哭的力氣都沒有,滞悶地無力,腳步沉重得厲害,東西間竟不知該走進何處。

一旁的小藥童機靈些,當下也顧不得其他,拖拽着卓雲釉便往西間走。

她進屋便見到榻上躺着的雲陶,慌亂中抹了抹臉上的淚。上前抓住弟弟的手,只作是看不到那周身纏着的繃帶,和遍地的帶血布條,顫着嗓子道:“姐姐在這,你乖啊。”

卓雲陶微微眯着眼,他本就膚白,此時更加是一點血色都沒有。張張嘴,終于是費力地開了口,聲音小的不靠近他根本都聽不見:“姐……我想回家。”

“好。”她自是一口應允。身後藥童要阻止,上前來拽着她的手臂,被卓雲釉甩開:“煩請大夫随我們回去,悉心調養我弟弟的身體。”

“卓小姐……”

“便按她說的做。”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一絲絲帶着隐忍。

她轉頭,顧敏之便靜靜地站在後面,眼眶微紅。

一時竟是相顧無言。

當晚,卓雲釉閉了門,便呆在了二樓的閨房裏。她的臉頰繃得厲害,眼睛都有點睜不開,酸澀的好像稍一用力眨眼,連眼珠子都會掉下來。

卓雲陶側躺在床上,他傷在背後,整個上身被纏緊了繃帶,手上關節處也全部磨破,腫得連拳頭都握不起來。他渾身滾燙,熱度一直不退,她從旁邊的水盆裏不斷地擰着帕子,換着敷在他的頭上,手輕輕地扶着。之前顧敏之攔着,她沒能看到卓父,眼下她也不能去看,只想默默地守着這世間自己最親的血脈。

“小時候我很喜歡這間屋子。”卓雲陶嗓子啞的厲害,說話間帶着一股股熱氣,她和他面對面躺着,一手扶着他頭上的帕子,一手心疼地摸着他下巴上被擦傷的一道道小傷痕,溫柔道:“那你喜歡,你打過我的時候,我們就換啊 。”

“呵。”他笑了,“我打不過你,從小到大都是的。所以我即使再喜歡這間屋子,也只能每次都可憐巴巴地在外面的卧榻上過夜。”

“現在不一樣了。你比我高,你比我力氣大,要不是你讓着我,我才打不過你呢。”

“我不會打你的。”卓雲陶搖頭,卓雲釉連忙伸出手穩住他,“你是我姐姐,我當然要對你好,即使你以後嫁人了,我也會一直對你好,就像爹對姑母一樣。我不喜歡顧敏之,因為他對你總是冷冷淡淡的,我看不得別人對你不好。”

卓雲釉聽着心頭一陣發酸,她今天算是體會到他之前和她講的那種“胸口一疼,氣都喘不上來”的感覺了,她挪着上前輕輕虛抱住了他,說道:“我聽你的,所以我不喜歡他了。”

雲陶有意說道:“那好啊,我的新袍子想鑲上幾顆珍珠,我覺得你繡球上的特別好看,你就拆下來吧。”

“可以。”她答得也是非常幹脆。

“那……我能看看你的繡球麽?”他有些猶豫,輕輕的推了推愣住的卓雲釉。她慢慢起身,在櫃子的最底層拿出了一個黃色的布包,打開取出了那個繡着十四顆大小相同的南珠的繡球。屋子裏只點了一盞小壁燈,珠子在黑暗裏泛出一點點綠色的光。她摸到了上面的一個小小的圓環,輕輕地挂在了帳頂的小勾子上,躺在床上一擡眼就能看見——之前的很多個夜晚,她都是這樣看着它入睡的。

雲陶看着繡球出了神,卓雲釉換了一塊冰涼的帕子,怕他被燒糊塗。歪着仰頭的姿勢,其實很不舒服,雲陶拍拍她的手,很是費力的樣子,她俯身,便聽他輕輕地說道:“你看你還是放不下他……你把繡球做得這麽好,他也不知道。”

她一時啞巴了,也不講話。倒是他自顧地說着:“你真該學學我。其實,姐姐,我是真的很喜歡明寸金。”

她拉拉他的手:“你要是真喜歡,就快點好起來,然後去把她搶到手!”

“我不想搶了,我好累啊。”

他語氣平淡,自嘲似的長嘆一口氣。

“你再說胡話,我打掉你的牙。”卓雲釉氣極,聽着他那般喪氣的話,心下只酸澀,“你要給我好好的,是你說的,在這世上我們最親,我現在只有你了……”

卓雲陶的語氣裏忽然帶了一絲哭腔:“爹……已經不在了是麽……”

卓雲釉終于哭了出來。

黑暗中,她聽到弟弟的聲音:“雲釉……”每回他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的時候,他都會直接叫她的名字。

果然,雲陶接下來的話每一句都讓她震撼不已。

他說:

“窯廠,是爹自己炸掉的。

爹有很多事情沒有和我們講……

那個人一直不願意放過我們,一直不願意放過爹。他毀了我們的茶田,廢了我們的生意,甚至逼得我們只剩下永寧城這一個窯廠。但是,他還是不罷手……

爹問我要不要學制茶,爹說學會了以後還可以接着賣茶,但是會很累很累,我看着他,我說我不怕……

爹和我講,要好好照顧你,即使他不在了,我們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他教我學賬,他帶着我去見了很多的世叔,囑托人家要多多提點我們……

那人是自己找到窯廠的,爹有意支開了我。我真笨,居然看不出來他要做什麽。等到我聽到第一聲響再進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爹放得下一切,但是放不下你我,以及這茶商之首的金字招牌。他說即便是死了,能夠保全着卓家的榮譽,祖上也不會怪他……

我真後悔,我們真該早些年就回江堰。我不學煉碟香,我們不賣茶。只要我們一家子在一起,我只要我們在一起……

現在太遲了,什麽都太遲了……”

……

卓雲釉聽着,覺得萬千情緒湧上心頭。聽着他不停地重複着:“好累,我真的是好累啊……”她心疼得不能自已,輕輕地抱着他,一遍遍地說着:“我會幫你,以後我會幫你,再累我也會和你在一起。”

卓雲陶一整晚都在迷迷糊糊地說着話,颠三倒四地說着很吃勁,卓雲釉也不敢打斷,只撫着他漸漸退了溫度的額頭,感到心安。

迷糊中,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裏她到了雲陶說的那個時候,那裏有她,有雲陶,有爹,有娘,他們一起生活在江堰城,他們家世代賣茶。

作者有話要說: 等了這麽多章,心心念念的明二終于再次出場~

少女人生第一坎終于迎來

☆、日月同墜

顧敏之這一夜睡得很是不安穩,他心知不會全然是自己處在卓府的原因,天微亮他便起了身。

昨日城中巨響動靜太大,不曾想卻是卓家的窯廠。他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情,卻也是辦得較為妥當,不過最後卻還是父親遣人來接手。

他對父親講自己要留在這裏,要守着卓雲釉,明知道父親不願意他插手卓家的事情,但是眼下這種情景,他也顧不得許多。

誰知顧淮一點阻攔都沒有,只輕輕點頭,甚至贊許他:“你今日做得很好。”

這算是不再反對。

自有顧府的仆人送來了衣物,他着素衣,起身去了卓雲釉的房間。

卓府他也是熟悉的,正對着大花園的二層樓便是卓雲釉閨房的所在。他剛剛邁着步子上樓,便迎面遇上了醫館的大夫,這個時辰,畢竟太早,自然不會是晨起給卓雲陶把脈這麽簡單。顧敏之心下只道不好,也不顧和他招呼的人,徑直就跑上了樓。推開門口猶豫不進的仆人,剛剛進屋便停下了步子。

屋子很大,透過外間依稀才看得到裏間的屏風,沒有想象中的哭號,甚至連啜泣都沒有,顧敏之心都要從嗓子裏跳出來了,他慢慢穿過屏風,看見他的表妹,一個人跪坐在床邊,雙手握着床上面色慘白的少年的手,低垂着頭。

他上前扶起卓雲釉的頭,只見她紅色的眼睛裏充滿了血絲,瞳孔的聚焦點不知在何處,麻木地眨了眨眼,對他輕聲地說道:“我弟弟……死了。”

帳頂的繡球紅的刺眼,顧敏之終于見到卓雲釉口中的十四顆南珠——眼下高高的懸在上空,未改半點顏色。

他不忍,慢慢把她帶進懷裏:“阿釉,哭吧……”

卓雲釉埋頭,她眼看着卓雲陶退的燒,熱度下降的安心很快便被冰冷的恐慌所替代,顫抖着雙手去探鼻息,等待了良久的無反應讓她平靜了下來。

哭麽,沒有力氣了。

從她收回手的那一刻起,世間早已日月無光,星辰同墜。

睜眼,已是黃昏,眼前是帳頂,卓雲釉扭頭,環顧一周,她認識,還是顧府,還是她以前住過的屋子。

“雲釉小姐,你醒啦。”小丫頭眼尖,連忙扶她。

顧敏之來的時候她正在慢條斯理地喝着一碗粥,溫順得讓人不習慣。他眼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全都喝掉,擡頭對他嫣然一笑:“有沒有人找我?”

他驚愕,她那日在院中暈倒在懷之身側,而後昏睡了将近兩日,醒來卻很平靜,還對他笑,而且最詭異的就是她的第一句話。

她這麽直接,倒是他之前準備的話開不了口了,猶豫了好久:“是有人找過你。” 說話的時候他少有的磕巴了一下,“但是,你安心呆在這裏,其他的事情……不用擔心。”

“我要回家。”

“住在這裏不好麽……阿釉……”

“我、要、回、家。”卓雲釉很是堅定。

他不得已,語聲帶着不忍:“這次死傷了很多人,舅父肯定是脫不了幹系。卓府和窯廠都已經被封了,你回不去的。”

“憑什麽!”卓雲釉站了起來,驀地起身她身形都有點虛晃,他連忙緩住她。她向後退開,神色激動,“是找我的那個人幹的?”言罷就要向外走。

“你別去了!你去了也沒有用的。”顧敏之拉住急怒的卓雲釉,被她狠狠拂開,只得厲聲喝道,“那個人,姓陳!”

卓雲釉忽地站住了。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但都不如這一件來得震撼。

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忽然明白了一切——為什麽那人對碟香勢在必得,為什麽卓父一再忍讓避退,為什麽卓家百年基業一朝被毀,為什麽那人可以只手遮天,為什麽姑父會選擇置身事外……歸根結底,只有這一個解釋。

陳,乃國姓。

“阿釉,你不要再管了。”顧敏之上前攬住她,“我不想失去你……這件事父親答應會處理的,一切都結束了……死者長已矣。”

最後一句,是勸她的。

“怎麽會結束……”她慘然開口,“那是我的親人……我怎麽能夠不管?”

話問得尖銳,他無法作答。

過了好久,久的他都以為她不會再講話了,但是她卻好像下了很大決心:“好,我可以不再管。但是,幫我一個忙。”

顧敏之茫然地看着她,為她的妥協而驚訝,卻聽得她接着開口:“告訴那個人,他要的東西我有。我想和他見一面。”

她神色平靜,甚至沒有一滴淚。

難怪別人都說真正的傷是看不見的,而真正的哀也是哭不出來的。

卓雲釉,十三歲時明白了這一點。

顧敏之自是說通了顧淮,第二天一早她就見到了人。地點,是在永寧街口的一個酒樓,鬧中取靜。來人氣派得很,整個小二層都被包下了。卓雲釉一直坐着顧府的轎子到了門口,下轎看着酒樓那個鎏金的牌匾——騰升酒樓麽,記下了,以後再也不來。

“聽說卓小姐找我,在下張禹。”來人是一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子,留着胡須,眼睛裏寫滿了精明,“不知何事?”

卓雲釉當下只厭惡極對方居高臨下的态度,她家逢劇變,無力應酬,只瞥了他一眼:“我找的是你主子,你別自作多情。還有,收起你那套官場上的作風,別在那給我裝無知。”話說得刻薄又無禮,直教人下不來臺。

張禹卻是涵養好得很的樣子,聽着卓雲釉的話也不生氣,只是說道:“卓小姐既是這種态度,我們就不好談下去了嘛。”

“我對你本身就無好感。況且,”卓雲釉回答得很傲,“我就是一直這個态度,我不信你敢拍桌子走人。”

張禹有些驚訝,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噎得不輕,但也不好發作。他倒也不周旋,坐下親自給卓雲釉斟了杯茶:“那既然這樣,我們便開門見山吧。卓小姐手上當真有我們要的東西?”

“你主子若不信,也不會讓你來了。”她不願意兜圈子,“我們直接談條件吧。”

其實打從看到張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一定是雲陶口中的“那人”,一下子就覺得面目可憎得很。

“好。”張禹撚須,“只要卓小姐給出東西,卓府之物嘛,我們定當物歸原主。”

“只是東西麽?”她反問。

話問得沒頭沒尾,張禹反應了一會,恍然。“呵,當然不止。”他道,“正如之前承諾令尊的,卓家即便是以後不賣茶,這天字一號的招牌也是你們的。”

聽到提到父親,她心頭酸澀,覺得刺耳,挑眉:“我手上有近一百三十斤的碟香茶葉,你們的交換只有這些?”

“還不夠麽,卓家的東西我們如數奉還。”張禹語氣仍然平和,但是夾雜着一絲警告的意味,“本是求煉茶制法,現在退而求其次,我們願意收下這批茶葉。你要知道,卓家窯廠的事情,處理起來是多麽的棘手。單就這一件事,卓家的家産就可以全部充公,令尊不在,卓小姐你只怕是在劫難逃。”

他們早就知道以卓奕的精明,今年是煉茶年,他斷斷不會真的放棄卓家基業,所以他們一再施壓,卻沒想到真的會鬧到魚死網破。雖然自己沒有被波及,但是手下的很多人卻是折了進去,而且動靜鬧得這般大,主子很是惱火。整個永寧卓家,現在只剩下這麽一個小姑娘。女子嘛,恩威并濟一下,總歸談起事情來容易多了。張禹自知這件事情處理得很是不當,眼下只能盡力彌補,好戴罪立功。

卓雲釉倒是沒有露出他預料中的擔憂神色,只是開口道:“你也別生氣,不必這般吓我。我處事不深,但是也多少知道,怎麽盡快把這件事情壓下去,你們比我還着急。你也知道,這世間已經沒有人會煉碟香了,我手裏的茶葉自然是僅有的,要價高一點不過分吧?

其實我的要求不高,你們把我家毀成這樣,又財大勢大,我也不能做什麽,只想安心過好今後的日子。家父和胞弟屍骨未寒,我想好好地送他們最後一程。你許的條件我答應,但是我要現在就兌現。你也不要着急,畢竟我只有一個人,你們想解決我,自是容易。你先讓我回了府,所有的茶葉,我一定給你如何?”

“行。”張禹思索片刻,應承下來,“卓府可以立刻解封,但是不知道卓小姐準備什麽時候給我茶葉?”

“這個月二十九吧。待我處理完家中事宜。”

“好。”他答應,“希望卓小姐可以信守諾言,莫做傻事。”

話裏威脅的意味十足。

“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上香了。”卓雲釉只作是沒有聽懂,起身道,“張大人是吧,我也勸你,莫做傻事。”說完便默默下了樓,也沒有人敢阻攔。

“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看着她的背影,張禹低聲罵了一句。這個卓雲釉說話的神色和卓奕簡直一模一樣,想着,他便狠狠啐了一口。

卓雲釉上轎後,輕聲知會旁邊的小厮:“你去明府,告訴明二公子,就說卓小姐想着欠他人情。”

言畢,默默閉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醒來的時候,是接第一卷的回憶,這個時候雲釉已經知道顧淮參與加害卓家、敏之獻上金印,所以她對敏之的感情是比較微妙地,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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