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喜悅,而同時卻又對秦王異乎尋常的沉默感到納罕,他确實不是話多的人,但是禮貌的寒暄也是從不會缺少的,為何今日,他處處顯得異樣?

只聽“嘎”的一聲,大門開了,伯姬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作為晉國的長公主、秦國的王後,伯姬并非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女人,在她的寝殿中,明珠為帳,白玉為床,只道人間的奢華不過如此。可直到現在,方知自己何其無知。

此時正值炎夏,酷熱異常。但一進院落,便覺有涼風徐來,暑氣盡散。

原來室中竟然疊冰為山,庭中引水成幄。院中有一亭,四周皆荷池,池中菡萏妖嬈,芬芳徹遠近。

荷池之上,九曲石徑,直通那亭。亭內置了一水晶方幾,長寬皆五丈,中有錦鯉,荇藻交加,游泳自得。視之內外盡皆透澈,鯉戲其中宛若懸于空際。

“你瞧,那水晶方幾,玉兒定會很喜歡吧?”終于,贏任好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啊?”伯姬又驚又喜,“這裏,難道竟是你為玉兒所築?你要我們搬到這裏來住麽?”

贏任好不自禁地避開那洋溢着喜氣的明眸,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說了出來:“不,不是你們,只是玉兒!”

伯姬的笑靥似乎在瞬間凝住了,她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恐懼以及她頰邊尚未散去的笑容叫贏任好剛硬的心腸也不由為之一軟,只是短短的瞬間,她的臉色已是慘白,但晉國公主的驕傲提醒着她掩飾心情,于是她強自鎮定地問:“為什麽?為什麽要讓玉兒住在這裏?”

“為了玉兒已經被注定的命運!”

“被注定的命運?”

“你還記得玉兒出生時的情形麽?風雲變色,天地開裂……”

“這又怎樣呢?”

“你應該知道天裂預示着兵變戰亂!”

“可這又關我的玉兒什麽事呢?”伯姬仰起頭,哀求地看着丈夫,淚水在這一瞬間毫無防備地沖出了眼眶,“這關我的玉兒什麽事?”

贏任好再次避開了她楚楚可憐的哀求目光,這是他第一次直面她的悲傷、她的眼淚。從離開家國,嫁到秦國已經整整八年了,這八年來,晉國與秦國有過數不清的摩擦,但不管遇上什麽樣的事,她都沒有失态過,只有在這一刻,她開始像一個尋常的軟弱女子那般哭了出來,這樣的軟弱與無助不禁讓他歉疚起來。

“梓慎大師對我說,天裂就是上天的示警,出現于天地間陰氣過盛而陽氣不足之時,如果我們不能有所反省的話,那将是秦國的休咎!”

“我不信,玉兒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一個才七歲的孩子,秦國的休咎……關她什麽事?”

“你可以不信,可是如果我不信,就是人君的失德。”贏任好輕輕地道,他的聲音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你必然知道,梓慎大師是當世最著名的占星師,他的預測從來都沒有錯過……”

伯姬說不出話,任由淚水在臉上奔瀉着,過了很久,才掙紮着問道:“那麽,讓玉兒住在這裏就可以免除災難嗎?”

贏任好無言,梓慎的話一句句地在他心底響起:“五星連珠是上蒼啓動厄運的預兆,這五顆妖星,都是應天地五行之氣變亂、星宿應運而生出的變星,所以我不能推斷出這五顆妖星與它們的本星之間的淵源,也不知道這五顆妖星究竟預示的是何人……但在公主出生的當晚,出現了格澤星暗、天裂等種種異兆。五年來,我一直希望能夠找出與公主對應的星宿,觀測它的變化,可是大王,我始終找不到它。我只能推測,公主就是上天用來啓動五星的樞機,如果要避開世間這場最大的劫難,請大王割愛吧!”

“我不知道,伯姬,我修築了這樣與世隔絕的高臺,讓玉兒住在這裏,我只希望這樣,能讓她平安地生活下去,讓世間避開這場劫難。你應該知道,我已經盡力給了玉兒最好的,這……已經是最好的!”

三、鳳臺

弄玉一天天地長大,她初到鳳臺時的驚喜和離開母親時的傷痛,漸漸地便在漫長的時光中變成了模糊的記憶,随之一起模糊的,還有記憶中父母的面容。但漸漸地,她所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多——雖然是在這與世隔絕的高臺之上,秦國的公主還是受到了最好的教育。

于是漸漸地,她也知道了,生命中的一切都來源于不可更改的命運,所有的歡喜、悲傷都已由上天做了宿命的安排。她所能做的,就是平靜地接受。當上天已經為她安排好了命運,她就只能接受,平靜地等待時光的流逝,将她帶回到上天為她安排的終點。

鳳臺上的日子是寂寞而安靜的,她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寂寞,宮女們輕輕地走來走去,柔軟的錦鞋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庭院中的流水,那樣單調、那樣固執地發出那永遠不變的“嘩嘩”聲。

荷池裏的菡萏開了又謝,水晶方幾中的錦鯉越長越大,越來越多,漸漸地,五丈見方的幾中竟已容納不下了。

弄玉于是知道何謂光陰荏苒。但她也不是全然寂寞的,每天會有師父來為她授課,偶爾宮女也會對她說些什麽。空暇時,她會獨自沉浸在她的笙聲之中——當年那塊青玉琢出的青玉笙,是她最鐘愛的物事,悠揚的笙聲,可以代她悲、代她喜、代她感懷,那裏面有她的生命,有她的寄托,還有她平時不敢觸摸的、隐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哀怨。

千丈的高臺,隔絕了她與塵世的聯系,世間的恩怨都離她那樣遙遠。她只能靜靜地看着飛鳥經過,偶爾,鳥兒也會為了她的笙聲而停下。

于是,這清寂的院中,終于有了另外的聲音與生命。

但鳥兒終究也還是要離開的,它們也只是鳳臺的過客。能夠一直陪伴弄玉公主的,就只有她自己的笙聲。

經過長久的、日夜不離的溫柔撫弄,當年的青玉終于顯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潤光華來,仿佛少女成長的同時,青玉也在跟着一起成長。

當又一個十年平靜地過去後,梓慎開始懷疑自己所謂的占星預事。

尤其是當他面對着那個聰慧的女弟子時,他不能不感到歉疚——這樣一個嬌柔如水的女孩兒,竟會是啓動五星的樞機麽?自己的預測,是對的麽?天意,難道真的可以這麽輕易地改變麽?

如果對了,那麽他所拯救的是天下所有的百姓,一個少女的犧牲自然是值得的!但如果錯了呢?有誰能為一個少女的孤寂承擔責任?他靜靜地擡頭仰望着天空,浩瀚的星空中,那五顆妖星依然驕傲地攜手并立在西北的天際,閃爍着詭異的光華,但是人間,卻并沒有出現相應的劫難,難道真是因為啓動五星的樞機已被困住了麽?

梓慎非常清楚,鳳臺是怎樣建造而成的,它的建造與設計花費了自己五年的心血。與其說那是一座美輪美奂的宮殿,不如說那是一座殘忍無道的囚室。千丈的高臺,遠離了大地的庇護,隔斷了生靈與大地的聯系,鳳臺內特殊的布置,全是為了囚禁那個少女——随着時光的流逝,她将會忘記一切,失去所有的靈識,變成一個一無所知的白癡。所以,那時候,她不會再成為啓動五星的樞機,只要她不離開鳳臺,五星便不會被啓動,人間的劫難就可以消弭……

夜風習習,月色溶溶。

弄玉坐在窗前,一直以來,星海、夜色都可以讓她的心靈重歸平靜,但在今夜,她卻怎麽也忘不了師父臉上那種憐惜而悔痛的神色,那樣的神色敲擊着她的心,喚回了她早已淡忘的自憐自傷。

荷池中似有煙霧輕籠,淡粉色的睡蓮安靜地躺在池心。微風徐來,柔嫩的花瓣似乎在随着水波載浮載沉。随着婉轉、清越的笙聲逐漸響徹天際,郁結在她心中的那些自憐便也漸漸地散去了。無數的星子對她眨着眼睛,似乎在贊許她美妙的笙聲,而此時,遙遠的天邊也似有樂聲飄來與玉笙和鳴,其聲若隐若現,若遠若近,卻與她的樂聲契合得天衣無縫。待她一曲終了,那空中的樂聲也便停了,只剩下袅袅不絕的餘音萦繞在耳邊。

自這天起,這樂聲便總是在弄玉夜晚吹笙的時候響起,配合着她情緒的起伏,和她和諧地共奏,仿佛遠處的那人也能體會到她種種細微的情緒變化。慢慢地,弄玉平靜無波的心竟被激起了漣漪。

她開始期待夜晚的來臨,期待那來自天籁的共鳴,這樣的等待讓她單調的生活終于多出了些色彩,她開始猜測天那邊的樂聲,還有那個吹奏樂聲的人。常常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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