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事不由己

日落西山,雕欄畫棟的宮城顯得有幾分寂靜。

屋檐上的積雪漸漸消融,雪水滴滴拉拉,“嗒嗒”聲直擊心底。

各宮太妃已然返回了各自的處所,宗室王親食過禦賜的八寶粥也已離開宮城。然而,往年必會前來的人,還是未見人影。

禦書房內,應飛鴻再一次翻出趙熙遞來的帖子。寥寥幾句,卻在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夜聞歸雁生鄉思,病入新年感物華。

鄉思未生,情思卻難斷。辭舊迎新的日子,卻為何真的病了?

不遠處的香爐,青煙徐徐,連同往事也明明滅滅,不時浮至心頭。

按一按胸口,目光輕轉,他有些嫌棄的瞧着桌案上厚厚的奏折。

偌大的河山,數不清的瑣事,可那些臣子們最關心的卻是他的私事。

後宮空虛!中宮無主!三年大選!

一封封,一道道,每一個都打着為大越江山穩固,為皇室宗族考慮的名頭,逼着他大選,逼着他娶妻納妾。可又有哪一個人,真的關心過他想娶誰,想要誰?

是了,他是帝王,是一國之主,皇家無私事,他的婚事自來就是國事,是滿朝盯着的肥肉,也是他籠絡人心的法寶。

這一點,很小的時候,太傅不就教過了?

可事到盡頭,為何心中卻這般憋漲,這般不悅?

山中無歲月,細算來,他一生最美好,最無慮,最不需要權衡利弊的歲月,就只有當初在師門的那些日子了。

舊地仍在,可舊人……是否還回的去?

靖西侯府,主人居住的院落都挂上了紅燈籠,燈火暖暖,透着些許喜氣。

梅疏影披了厚厚的披風,坐在屋檐下。

白淨的臉龐上,無甚悲喜,一雙動人的眸子,淡漠的凝視虛空。耳畔不時傳來“嗒嗒”聲,于他卻不過消遣。

“哥哥,你病尚未好,怎的還坐在這裏吹風?”人未至,聲先起。

梅疏影輕輕的轉頭。

梅疏瑤還穿着午時那身淡藍棉袍,美麗的臉龐透着些擔憂,同曾寒碧一同走來的腳步不由快了些。

“先把藥喝了。”

梅疏影吶吶的,還未來得及張口和梅疏瑤說話,曾寒碧就已經将藥碗遞到了手邊。

“等會再喝。”苦澀的味道撲鼻而來,梅疏影眉梢不由蹙起。

“趁熱喝。”曾寒碧咬着字陳訴。

“哦!”不情願的接過那藥碗,移到唇邊,眼一閉,一飲而下。

梅疏瑤在邊上瞧着,本來擔憂的神色已被淺笑代替:“哈哈,這麽多年了,哥哥還是這麽怕喝藥!”

“我……”梅疏影張口想要反駁,到底是底氣不足。

“嫂子越來越霸氣了,瞧瞧哥哥,都不敢和嫂子叫板。”曾寒碧接藥碗的空檔,梅疏瑤笑道,那眼中竟似有羨慕。

曾寒碧豎起空着的那只手:“噓!千萬別說,不然你哥是要生氣的。”

“哦!明白!明白!”梅疏瑤配合的放低聲音,點頭。

“咳咳”瞧着這兩人完全當他不存在,梅疏影只得出聲提醒這兩人收斂點。

曾寒碧心中發笑,身子微微一福,提着嗓子道:“相公,您和小姑慢慢聊,妾身先行告退。”

似是一陣陰風拂過,兄妹二人齊齊打了個寒顫,動作出奇的一致。

“切”不屑的瞪他們兩個一眼,曾寒碧扭頭離去。

“哥哥,還是進屋裏去吧!”逗趣的人離開,梅疏瑤才想起自己最初的擔憂。

梅疏影本想說“無妨”,但瞥見她眼底化不開的擔憂,終究還是點點頭,起身朝屋裏走去。

屋子裏點了炭火,分外暖和,他扯了披風,方在桌前坐下。

梅疏瑤目光掃過室內,也在桌邊坐了:“哥哥已和嫂子成了婚,怎也不在屋裏添幾個丫鬟伺候?”

“你曉得的,我不喜歡別人近身。房裏伺候的人都被我打發到外間了。”地上的小爐子上暖着茶,梅疏影走過去提了過來,自拿了兩個茶盞,一一倒上。

梅疏瑤接過他斟的茶,笑道:“寒碧嫂子也是個不喜歡人伺候的,你們倒是志趣相合。”

這話說的流暢,絲毫未掩飾話中的的羨慕之意。

梅疏影擡眼,盯着她瞧了又瞧,瞧得她心中直發毛。

“哥哥,幹嘛這樣瞧着我?”

“瑤瑤該嫁人了,是哥哥拖了你太久!”低低的感慨,帶着他的愧疚。

梅疏瑤面色一紅,卻趕忙搖頭:“哥哥哪裏有拖累我,倒是我,哥哥對我的好,我一輩子也還不清。”

“傻瓜!”伸出手在她頭上摸了摸,梅疏影道,“什麽還,哥哥疼妹妹,天經地義。”

“瑤瑤,我只希望你一輩子幸福喜樂,凡所希冀的,都可以得到。”要幸福,連同我的那一份。

後面的話梅疏影未曾出口,可是他悠遠的眼神卻令梅疏瑤本能的心頭一揪。

按下心底離奇的難受,梅疏瑤輕輕一笑,美麗的面龐,如同誕放的蘭花,她颔首:“哥,你放心。”

“年後就讓娘親為你開始相看人家吧!”梅疏影收回手,認真的思慮道。

十九歲,在滿京城裏都算是大姑娘了,不過不妨事,靖西侯府站在那裏,想娶他妹妹的人不定有多少呢!

這一張臉,若到了那一日,精施細妝,身着嫁衣,定然是極美的吧!

“瑤瑤,可有鐘意的人?”他凝視着她問。

梅疏瑤羞澀的低下頭,搖搖頭,聲音細弱蚊蠅:“沒有。”

“那瑤瑤想找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們一貫親厚,是以,他這話問的直白。

梅疏瑤雙手緊緊捏在一起,好半天,她直起頭,一張臉紅撲撲的,她卻一字一頓道:“我希望我日後的夫君,可以成為哥哥的助力。當然,他若是能如爹爹和哥哥一般,房中幹幹淨淨,對妻子尊敬疼愛,那就更好了。”

“不必為我找助力。”梅疏影頓住,他伸手拉住梅疏瑤的手,“我們梅家,已然地位超絕,不需要什麽助力。你要找的那人只要全心全力對你好,就行了。”

“可……”梅疏瑤猶豫了一下,還是接着道,“哥哥太辛苦了,我只恨我不是個男子,不能替哥哥分憂。”

“不,你幸福喜樂,就是替我分擔的最大的憂!”

我不能做的,不能享受的,你做到了,享受到了,我便也可當做是我做了,享受了,不是嗎?

這于我,本身已是最大的分擔!

淡淡的燭光下,他神色莫名,有着她看不懂的種種,可她仍是重重點了點頭。

世間事,多的是無心插柳,一語成谶,此刻燈下的閑語,冥冥中已然寫定日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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