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物是人非

臘月二十三停朝,正月十六方重新開朝。

這段日子,雖然各衙門還是會有人輪番值守,但于梅疏影而言,卻是徹徹底底閑下來了。

他的封地在西北八郡,在京中并無确切職位,每天前去上朝,也不過是聽一聽朝事罷了!

賦閑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二十來日的年假,轉瞬即過。

期間,他也奉诏進宮了幾次。同應飛鴻棋盤博弈,談笑聊天,桃花醉飲了一壺又一壺,親昵如往常,卻又仿佛隔着什麽,兩顆心總無法真正相交。

十五元宵,他騎一匹馬,行至郊外,爬上鏡山。

師門高牆依舊,月光傾灑,透着銀灰,點點都如往昔。

尚留在山上的師兄弟們湊了一桌,彈琴舞劍,好不快活。

梅疏影在淨慈大師房中坐了一會,聽了淨慈大師一番教誨,又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方才退出。

師門并無守衛,師兄弟們都在前院玩樂,通往後院的路寂靜無聲,他踏着月色,獨自走去。

後院原本只有幾株竹子,他那時尚小,頗好附庸風雅,覺得有竹無梅豈不憾載!就跑去問師父淨慈大師,他能否在後院的空地處栽種梅樹。

“一切随心”

師父那時是這般回答他的。

那時覺得師父真愛裝,不就是種個梅花,還“一切随心”,說得那般高深。不過,他還是自發将師父這話理解為同意。

那個時候,應飛鴻也已經上了山,二人已然關系不錯。他的身邊跟着教授他兵法的老師,應飛鴻身側跟着教他帝王之道的老師。兩個人頭一次指使老師,逼着兩位老師弄來了梅樹苗。

之後,挖坑,栽種,澆水這等事,皆是他和應飛鴻親自所做。

梅樹一天天長大,可直到第四個年頭,才開了花,花開的稀疏,一場大雪後,卻并未掉落多少。

可那年年尾,他和應飛鴻就接連出師,下了山。後來,雖也一起又回過師門,但都不是梅花開放的時節,也未曾看到這滿園梅花盛開的景象。

只是聽送桃花醉下山的童子言及,這後院的梅花一年比一年開的好。

月色如水,梅疏影懷着回憶踏進這後院,梅花尚未敗,枝頭朵朵,傲然而開,清香彌漫在整個院落。

“喲,怎麽想起這個時候回來了?”不遠處那棵樹上,淨雲師叔抱着一壇酒,斜躺着。

梅疏影仰頭,淺淺一笑:“師叔好雅興,獨自一人在此飲酒?”

“這裏安靜。”淨雲飲下一口酒,随手摘下近旁的一朵梅花,朝着梅疏影扔去,“你這梅花種的不錯,雖是比不得後山那片桃林,不過,這時節裏也是添色。”

梅疏影接住那梅花,微示一禮:“還未謝過師叔這幾年對它們的打理。”

“你呀!就是愛講這些破禮數。”咂舌的搖搖頭,淨雲飛身而下,不知打哪裏又摸出一壇酒,直接沖着梅疏影甩過去,“呢,便宜你了!”

梅疏影利落的接過,拔開酒塞,輕輕一聞,便是滿臉陶醉:“師叔釀的桃花醉,舉世無雙。”

“那是,也不看是誰釀的。”淨雲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自己這門釀酒的手藝,聞言很是得意。

他在石桌旁坐下,沖着梅疏影招手:“你還沒說,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梅疏影慢慢走過來,亦坐下,輕飲上一口,酒香自舌尖彌漫至全身,他微笑:“實在是饞師叔的桃花醉了,便回來讨上一壇。”

“還真當你師叔我好哄!”咂舌,淨雲拍着酒壇,頗有些心疼的道,“你回京前,我可是讓人送了好幾大壇桃花醉進皇宮。”

“師叔都說了是送進皇宮,又不是送給……”聲音啞然,梅疏影猛飲上好幾口酒,“師叔就當我是想念師門了,回來看看吧!”

淨雲并不買賬,饒有興趣的盯着他瞧:“怎麽,你同小皇帝鬧別扭了?”

“怎麽會。”下意識的拒絕,梅疏影搖了搖頭,“我哪裏會和陛下鬧別扭。”

鏡山雖獨立于外,但京中諸事還是聽得到的。淨雲瞅着梅疏影,執着的問:“小皇帝在山上時,可不熱衷喝我釀的酒,偷酒也都是跟着你偷的。這仗着權勢要酒,可不就是為你要的。怎麽,今年沒送進你府裏?”

“陛下,他……我……師叔送下山的酒,我是喝了的。”磕磕巴巴,梅疏影這般道。

淨雲收回目光,一雙眼在院中掃過一遍,他搖頭:“閑筠,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你這孩子最大的缺點就是太執着,有時候,放下也不失為一種明智之選。”

淨雲一番話說得意味深長,他起身,拍了拍梅疏影的肩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推卻不掉,那麽不妨就将生命中的那些錯誤及時斬斷,免得徒增痛苦,明知是錯,又何必強求不放?”

“師叔,你……你難道知道……”梅疏影驚愕的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淨雲。

“我什麽也不知道。”淨雲擺了擺手,他提着酒壇朝外走去。

“只是人活的年紀大了,就不免會多些感慨。等你到了我把這年紀,就知道年輕時候過分看中的一些事,也許本身就沒那麽重要。”

留下這話,淨雲徑直走出後院。

梅花清香依舊,梅疏影坐在原地,一雙手抱緊酒壇,心中波濤洶湧,可彼岸又哪裏是說到達就到達的!

“放下”一詞,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又哪裏有那麽容易?

這麽多年,逃避了又逃避,糾結了又糾結,最後才敢義無反顧面對的事,又哪裏是說放下就放下的。

他曾為他,違背梅家“絕不介入黨争”的祖訓,曾傾舉家之力,護他成皇之路,曾數翻身臨險境,為他守衛河山。他奉他為主,想在他成為盛世明主前,替他守住這萬裏河山。

抛卻他不能對他坦言自己真實性別這一點,這一場感情,他說是傾盡全力也不為過!

可他的性別!梅疏影有些痛苦的捧起酒壇,連飲數口。

有時候,他也會自私的想,若是當初早出生幾分鐘的是疏遙,是不是他就不用背負這樣的重擔,是不是他就可以……

可世間沒有如果,他是梅疏影,而非梅疏瑤。

梅疏瑤可以光明正大擇自己喜歡之人,梅疏影卻擔負梅家重任,不可仍性而為。

但家與情,很早之前他就已經有了選擇。

他願為家耗盡一生;也願為情傾盡全力;待那人娶妻生子,他自退守自己該處的位置,仍盡忠職守。

可他大概是高估自己了!

哪怕再理智,事到臨頭,依然會痛,會心生不甘,也會忍不住輕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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