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是誰砍倒了愛情的櫻桃樹(2)

我常常對着那個巴掌大的鏡子中的自己咬牙切齒地大叫:宋雨純,你這個瘋子,為什麽就這麽心甘情願地為一個沒出息的男人耗盡青春?為什麽就這樣無怨無悔地為一棵歪脖子樹放棄了整片森林?

我的歪脖子樹馮一峰,要是放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應該也算是人中極品,老實厚道善良淳樸,可是到了“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二十一世紀,竟成了傻男人的代名詞,獨獨我瞎了眼一葉障目,被他一天一首的情詩所俘虜,頭腦發熱地随他走東闖西,最後落腳在這個南方的城市,每天為生計苦苦奔波。

想當初我也是心比天高不可一世,才貌雙全風華絕代,人稱中文系第一才女,曾引多少才俊競折腰,多少人中之龍甘拜石榴裙下。沒想到啊沒想到,姐妹們一見面總是奚落我,白雪公主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姐妹們衣着一個比一個光鮮,妝容一個比一個妩媚,更讓我氣憤的是,當年和我并列中文系四大才女的三位姐妹現在一個比一個吃香,一個在新華社做了首席記者,一個成了網站簽約作家,就連最醜的王二香也被标榜為新生代美女作家;而我呢,跟着馮一峰這個砍千刀的,放棄了北京一家雜志社的優厚條件毅然和他南下。想當初三個姐妹送我的時候我還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大義凜然把愛情進行到底的模樣讓她們放心,怎料到今天淪落到這步田地?

看着人家一個比一個小資,又看着他們一個個比着誰更小資,我對小資簡直恨得牙癢癢的。

電話響了,是王二香打來的。連她都勸我說,你天天就靠寫些校園文學能掙多少稿費啊,你不如寫些小資作品,一篇可以掙好幾百呢。可我怎麽寫小資呢,就憑我和馮一峰天天省吃儉用柴米油鹽風雨飄搖的生活連溫飽都是問題,又怎麽去小資呢?

馮一峰你這個混蛋,我要寫小資,你必須給我創造小資環境。挂了電話我對着他大吼起來。

怎麽樣才算小資呢,他拿着鍋鏟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我說。

起碼一個星期聽一次音樂會喝兩次咖啡看三次電影逛四次街買五件衣服請六次客天天麥當勞……

你沒事吧,來幫我把這些西紅柿給切了,我答應你等我們以後有了錢就天天小資好不好。

你去死吧,我跟着你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情人節你連買玫瑰的錢都省下來買菜,我的生日你就打電話去電臺給我點了首歌了事,你知道嗎,我的文采全部被這些瑣碎而窮苦的生活活生生地扼殺了!哼,小資,一百年之後吧,如果我說我連麥當勞都沒去過,她們不笑掉大牙才怪……

我說着說着竟哭了起來,他想伸出油膩膩的手去為我擦眼淚又覺不妥,就這樣像僵屍一樣伸着兩手讓我不顧一切地撲過來敲打起來。他低低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寶貝。

然後他去端上來了他做的飯菜,有西紅柿炒蛋,有牛肉燒青椒,還有排骨熬蓮藕湯,每一道都是我最喜歡吃的。看着我一邊吃一邊數落着他,他的臉上竟然浮現的是那麽滿足的表情,我不由氣從心生:馮一峰,你這個沒出息的家夥,難道你就滿足于一輩子這樣貧困潦倒的生活嗎?

這樣挺好的啊,他笑眯眯的樣子一點都不生氣,至少我們可以相濡以沫啊。

去死吧相濡以沫,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你的,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你再去找一個傻瓜來和你相濡以沫吧。

親愛的,別生氣了,今天晚上豁出去了,我們就小資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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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看着他有點不相信。

你先閉上眼睛,我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

當我睜開雙眼,驚喜地發現我的脖子上面多了一串石頭記的紫水晶。那是我一直想要的,雖然不值多少錢,可是他一直不肯為我買,說我的項鏈已經夠多了,說一塊破石頭都可以買好幾天的蔬菜了……我沒有耐心聽他說完,在櫃臺小姐驚詫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穿上你那件淺紫色的連衣裙吧,一定很配一定很好看的,他的眼中閃耀着光芒。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穿着那件漂亮的衣裙,在一群女孩當中搖曳多姿風情萬種讓我驚為天人,我的心就在那一刻被你所打動了。

少貧嘴,說,為什麽無緣無故送我禮物?我嗔怪着。

你忘了嗎,三年前的今天我們相遇了,于是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就此拉開了帷幕……今天是我們相愛三周年紀念日啊,他無限留戀地說,當年的你,衣裙翩跹巧笑倩兮,只輕輕地一回眸便牽動了我的整顆心,讓我甘願像飛蛾撲火一般地愛上了你。

于是你就開始厚顏無恥地每天寫一首情詩給我?

錯了,其實我每天都為你不停地寫詩,只是最後才會挑選最滿意的一首抄寫工整放在你的抽屜裏。

可是你現在再也沒有為我寫過了啊。

有啊,只是你沒有留意罷了。

可是我現在想要了。我變得刁蠻任性。

我去給你拿吧。他微笑着,讓我突然間覺得他的笑竟是如此好看。

我接過他拿過來的一沓厚厚的便條,一張一張地看。

“親愛的,我上班了,廚房裏早餐已經做好了,你睡到九點我會打電話回來叫醒你,別睡過頭了,不然早餐就涼了……”

“寶貝,你躺在床上不要動,我一下班就趕回來。昨天買的感冒藥好像沒什麽作用,但你還是要記得吃藥,下班回來我給你做你愛吃的豬肺湯……”

“親愛的,你一個人在家寫東西如果太悶了就看看電視吧,聽說電影頻道今天中午有你最喜歡看的周星馳和鞏俐主演的《唐伯虎點秋香》……”

“寶貝,今天晚上公司有事我不回來吃飯了,你先吃點餅幹吧,我回來的時候會幫你把晚餐帶回來,我盡量早一點回來……”

……

我笑他的傻,這也算詩嗎?

那我以後還像以前那樣為你寫詩好嗎?

好啊,可是我一天要兩首。

好好,你說多少就是多少。

這就是你豁出去的“小資”?我疑惑地看着他。

當然不是,你不是沒去過麥當勞嗎,為了讓你寫出小資的作品我們今晚一定要去掃蕩麥當勞。

真的?我親了他一口,然後飛快地從我們的簡易衣櫃裏找出那套已經有點褪色的淺紫色衣裙換上,配上他送的紫水晶,在燈光下就像一個公主一樣旋轉起來。親愛的,你真的太美了,他由衷地說。

好久沒有和他一起牽着手漫步在幽靜的街道上了。他上班下班做飯洗衣看書讀報,我寫作讀書畫畫看電視聽音樂,我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的呵護,又不厭其煩地埋怨他的平庸。我忽然想起了三年前我們剛剛認識的那段時光,用他的話來說那時候的我美麗得如同天使,我們漫步在大學的校道上,他為我念他寫的詩的時候我總是微笑地聽着,幸福得竟真的就像天使一樣飛了起來,可是為什麽現在擁有了他的愛我卻感覺不到這份美麗了呢?

這樣想着,突然感覺他松開了我的手。原來前面有一對衣着褴褛的母女在乞讨,很多人都避之不及,我也不屑一顧,這樣的騙局我見得多了,拉着他的手要走。可是他卻松開了我的手徑直向他們走去,撫摸着小女孩髒兮兮的頭發問她幾歲了。小女孩擡起頭驚恐地看着他溫和的眼睛小聲地說七歲了。應該上小學了吧,他問。是應該上小學了,可是我們家太窮了,她父親去年過世了,我又下崗了,還得了一種怪病,想去給人家打工都沒有人要。說着那女人撸起了袖子,天啊,那手臂上有着一大塊一大塊的疤痕,有幾塊疤痕還在留着膿,讓人不忍目睹。人家都以為我們是騙子,孩子都餓壞了,都怪我沒用……女人說着說着潸然淚下。

叔叔阿姨我給你們唱首歌吧,小女孩怯怯地說。好啊,他微笑着說。

小女孩用她稚嫩的聲音唱了一首《同一首歌》,那是一種純淨得如同天籁的聲音。馮一峰鼓起了掌,我也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然後他拿出了錢包把裏面的錢都拿了出來,想了一下又放回了兩塊錢,自我解嘲地說還是留兩塊錢乘公交車回家吧。然後他把手中的兩百多塊錢都給了那個女人,讓女人給孩子買點吃的,剩下的買套鞋具給人家擦皮鞋謀生。在母女倆的千恩萬謝中我看着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把手給他。他牽着我的手說,你給她指引一條謀生的路比一次又一次地施舍她好一萬倍,人都是有尊嚴的,不到走投無路誰會甘願乞讨呢?

我看着他認真地說,親愛的,我支持你的做法,你讓我感覺到心裏暖暖的。只是……我指着前面的麥當勞酸酸地說,只是我們的麥當勞大餐看來要泡湯了。

噢,對不起,親愛的,真的對不起。他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看着我,突然想起了什麽,竟又像孩子一樣笑起來,親愛的,你等我一下。

然後他向麥當勞跑去,幾分鐘之後他神秘地向我走來,像變戲法一樣地把背後的冰淇淋甜筒舉到我面前,原來這是他用剩下的兩塊錢給我買的。

那我們只好走路回去了,我嗔怪道,我的腳都快要斷了。

夫人的腳要緊,沒有公交車有我呢。他說着彎下腰去。

我靠在他寬闊的背上,聽着他大聲地說快吃快吃奶油都掉到我身上了。

我無語。

其實他不知道,我已是淚雨滂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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