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3】

冉安被和汪成才有的一拼的體育老師拉着又唠了十幾分鐘, 直到冉安一再地說快下課了, 家長會快結束了, 體育老師才依依不舍地放她離開, 離開前還不住地囑咐她，一定要把徐疏野勸到校田徑隊去。

冉安是踩着下課鈴聲回教室的，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到了等候家長會結束的徐疏野，沖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握拳舉起，作勢要捶他。

還沒捶下去，就看到走廊裏的其他同學一臉驚恐地看着自己, 好像她抓住的不是徐疏野，是哥斯拉，一副世界大戰即将要展開的模樣，腳下随時準備逃跑。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更讓他們驚恐的，不是抓住了校霸要打校霸的轉學生，而是被轉學生抓住要挨揍的校霸, 竟然笑得一臉開心？

大哥, 人家是要揍你啊大哥，為什麽你笑得好像人家要親你了一樣啊？

因為這些視線, 最終，冉安這一拳還是沒能捶下去，一把甩開徐疏野的手, 捂着臉崩潰地說：“你不知道江教練有多會說！”

徐疏野不慌不忙地順了順被女生抓皺的衣袖，聞言，臉上幸災樂禍的笑意更甚：“知道啊，所以我才跑的。”

“你——”

冉安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她憤憤控訴：“你這個沒有一點同學愛的自私鬼！”

徐疏野無辜地舉起雙手，振振有詞：“不是你讓我自己跑，把你丢下的嗎？”

冉安氣得呼吸都快不通暢了，這時，教室裏傳來桌椅移動的動靜，裏面的家長會結束，家長們都準備出來了。

冉安沖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自己氣勢洶洶回了教室。

坐在她座位上的老板娘看到她，朝她招手：“哎，冉唉！”

“……”

冉安回到座位旁邊，汪成才在這時候走過來，對老板娘道：“您就是冉安的媽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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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連忙點頭：“是嘞是嘞，我就是冉唉的媽媽。”

汪成才笑了笑，說：“冉安媽媽您別緊張，冉安在學校表現一直很不錯，這次期中考試也考得很好。”

在剛剛開家長會的時候，老板娘就看到了班級的總成績單，看到了冉安的成績，好家夥，那真叫人眼前一亮！比她二中那兒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老板娘連連點頭：“是嘞是嘞，俺家唉唉這成績，那是相當厲害，”她邊說邊豎起大拇指，“一個字，牛！”

冉安在旁邊只想捂臉。

好在汪成才沒有多懷疑，笑着點了點頭，又和老板娘說：“冉安這孩子，挺聽話，不過您平時也得多關心關心她，除了孩子的學習情況，還有孩子在學校的生活啊，和同學老師的相處啊，這對孩子的成長都是很重要的。”

老板娘聽得十分認真，邊聽邊覺得很有道理地點頭，像是完全把自己代入了冉安媽媽這個角色，最後還很入戲地把旁邊的冉安攬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說：“你們汪老師說得對，媽媽以後一定會更多地關心你的。”

被中年女人攬在懷裏的女生表情微怔，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茫然。

原來……媽媽的懷抱，都是這麽溫暖的嗎？

冉安垂下眼，在老板娘懷裏，彎了彎嘴角，極輕地說了句：“謝謝媽媽。”

汪成才欣慰地點了點頭，又看向在徐疏野座位上的串串店老板，他剛張開口還沒來得及說話，串串店老板就自己起身站起來，義憤填膺地對汪成才說：“汪老師，不用多說，我知道您想說什麽。”

串串店老板十分入戲地指着成績單上徐疏野那一排顯眼的全零分，氣得唾沫星子都要罵出來了：“我還從來沒見過能考得這麽差的小孩，您別多說，回去我就揍他！”

又指着徐疏野教訓：“回家等着挨揍吧你！”

徐疏野：“……”

汪成才有些無奈，說：“徐爸爸，您先別這麽激動，徐疏野的情況比較特殊，成績這事咱也急不來。孩子對學習有抵抗心理，這确實是個問題，但是咱們也不能光從孩子身上找問題，咱們作為大人，也得反思反思自己。當然啊，我不是說您哪裏不好，沒有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您別急着教訓或者打罵孩子，要先和他溝通，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聊一聊，把存在的問題都說清楚。”

串串店老板點點頭：“汪老師，您講得真是太好了！我不打他也不罵他，我好好和他溝通。”

說完，又看向徐疏野，完全把自己代入了徐疏野爸爸的角色裏，對他說：“回去以後，咱爺倆好好聊聊，就按你們汪老師說的，坐下來和和氣氣地聊。”

“……”

徐疏野不忍直視地扭過頭，眼角直抽。

汪成才十分欣慰地笑了笑，又轉身去了其他家長那。

看着他離開，冉安和徐疏野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一人拉着老板娘，一人拽着串串店老板，火速離開。

終于安全地糊弄過汪成才，有驚無險地開完了家長會，兩人心裏大石頭總算放下。

冉安拍了拍胸口，給自己順了順氣：“開一次家長會，比做十套數學卷子還累。”

徐疏野瞥了她一眼，嗤笑：“我看你剛剛在老板娘懷裏挺享受的。”

冉安動作一頓，側頭看向他，不服氣地為自己辯解：“我那是入戲好嗎？我不配合被她抱着，難道我還要當着老汪的面去推開她，說‘媽咱倆關系還沒好到擁抱的程度’，這樣啊？那不得被老汪唠叨死？”

女生的理由一套一套的，振振有詞，徐疏野也不再多和她争。

他随口問了一句：“你真媽呢？工作忙來不了？”

冉安表情一僵，又馬上反應過來，應了一聲：“是啊，她忙着呢。”

忙着和她的年輕小狼狗滿世界度蜜月。

冉安掩飾性地輕咳了兩聲，反問：“你呢，你真爸呢？”

男生滿不在乎地回答：“一樣，忙工作，有個屁的時間管我。”

想起他那科科0分的成績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冉安心想也是，她又随口一問：“那你媽也不管你啊？”

身邊的人忽然停住。

冉安轉身看過去，男生站在那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語氣極淡，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她死了。”

冉安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道是說對不起，還是先說安慰的話。

憋了好一會兒，她艱難地擠出一句：“沒事，我親爸也死了。”

“……”

短暫的沉默後，徐疏野已經不再是剛才那冷漠到極致的表情，而是一臉複雜地看着她：“這種事情就不用比了吧？”

冉安也沉默，和他對視了幾秒，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這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些騷動，有人急匆匆地往那邊跑。

冉安和徐疏野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茫然。

又有人從他們身邊跑過去，邊跑邊和同伴說：“聽說高二有人跳樓，快去看看！”

冉安和徐疏野兩人一聽，拔腿就往那邊跑。

高二的教學樓下，一群學生老師和家長們圍在下面，仰着頭看着樓頂天臺坐在水泥圍欄牆上的女孩。

一個中年女人坐在地上痛哭嘶喊：“媛媛你快下來！媽媽再也不逼你了！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啊！”

那中年女人是背對着冉安和徐疏野的，但他們還是認出了她。

是十七班的物理老師，李陳莉。

平日裏把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女人，此刻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痛哭，從臉到脖子都通紅，額角青筋都凸起，情緒激動得不能自已，哪裏還有半分平時那嚴肅從容的模樣。

周圍有學生在竊竊私語。

“原來那是李老師的女兒李媛媛。”

“她怎麽回事啊怎麽突然想不開啊。”

“沒考好被罵了呗，李老師平時多嚴格。”

“她是不是在二班啊，二班成績不是都很好嗎？”

“沒呢，她本來進不去二班，是李老師把她拉進二班的，結果在二班還是吊車尾，一點沒進步。”

“唉現在怎麽辦啊119也沒那麽快趕過來啊。”

……

“李媛媛……”

冉安默念了一遍這名字，忽然想起什麽，想也沒想就要往教學樓裏沖。

徐疏野見她沖進去，也立馬跟上她。

頂樓有十層，冉安跑了四層樓就累得爬不動了，卻愣是一聲沒吭，抓着扶手咬着牙繼續往上跑，另一只手忽然被人牽住，她霎時一愣。

男生沖她點了下頭，牽緊她的手，拉着她往上跑。

冉安短促地笑了一下，也鼓起勁，被他牽着繼續爬樓梯。

終于跑到了天臺，出門就看見那個女生坐在圍牆上的身影，在她十幾米遠的地方，還有幾個老師。教導主任也在那裏。

女生情緒很激動，一直在哭：“你們別過來！”

旁邊的老師連忙安撫她的情緒：“好，好，我們不過去。”

另一個老師也說：“李媛媛同學，你有什麽事情可以和我們說，先下來好不好？”

女生一直在搖頭，邊哭邊搖頭：“說了也沒用，說了也沒用……”

“李媛媛！你以為跳下去就有用了嗎！”

天臺上忽然響起一個女聲，将那邊幾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

教導主任羅嚴看到冉安和徐疏野，厲聲呵斥：“胡鬧！你們倆來這裏幹什麽！”

冉安沒有搭理他，而是緊緊盯着坐在圍欄上的女生：“李媛媛，我知道你坐在那是因為什麽，你考試沒考好，被你媽媽說了對不對？你覺得你媽媽是二班的班主任，但是你成績卻很差，一直在拖二班的後腿，她說你給她丢臉了對不對？你一直在努力地看書複習，努力做物理題，但是你物理還是考得很差，所以你媽媽說你沒用對不對？”

李媛媛坐在那點着頭，眼淚直流。

冉安紅着眼看着李媛媛，天臺的風很大，把她的聲音吹得有些顫抖：“你看，這些你都不用說，我都知道，因為我們大家都有過這樣的問題，沒關系，這些問題一點都不丢臉。你現在坐在那想死，這也不是一件丢臉的事，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們很多人都有過這種念頭，只是你比我們更有勇氣，你真的把這件事做出來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做這件事情，最後痛的人只有你自己。你想通過自殺，來報複你媽媽，讓她給你撕心裂肺，她現在也确實撕心裂肺了，但是以後呢，你媽媽還年輕，她完全可以再生一個女兒。世界上這麽多人，每一個人的身邊都有這麽多家人朋友，你死了，這個世界只是少了個你，地球還是會轉，包括你媽媽在內的所有人都還是會繼續生活，但是對你自己來說，你從這跳下去，你就什麽都沒了。”

聞言，李媛媛哭着說：“沒了不是正好嗎？反正也活不下去了，每天這麽痛苦地活着，不如去死。”

見女生在開始聽進并回應自己的話了，冉安看向旁邊的男生，朝他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點頭。

冉安看回女生，繼續說：“我沒說你從這跳下去就會死，你以為死是那麽容易的事嗎？你想得也太天真了。”

她舉起手腕，露出上面的疤痕：“你看，我也死過！可是我現在還是沒死，為什麽？因為太痛了，割了一刀，就痛得我再也不敢割第二刀，最後還不是自己去了醫院，找醫生止血包紮。”

偷偷靠近李媛媛的徐疏野腳步一頓，看了眼站在那邊的冉安。

女生舉着手腕沖天臺邊上的李媛媛大聲說：“死沒有你想得那麽容易，這裏才十樓，你從這跳下去，死不了！你會很痛很痛，比我割的這一刀還會痛一萬倍，而且很醜！很難看！醜完了痛完了卻還是死不了，你還得去醫院搶救，被開刀被縫針，你還要躺在醫院，繼續更痛苦地活着！”

原本情緒激動的李媛媛此刻在不經意中就被冉安帶進了她的對話裏，哭着回她：“那我吃安眠藥……”

冉安朝她笑了一下：“我說了我都知道，我也有過你這樣的念頭，我這麽聰明，這麽愛漂亮，我當然也試過安眠藥，可是安眠藥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吃啊，那麽大的藥丸，一顆都很難咽下去，要是尋死吃一瓶，你還沒被毒死，就先被噎死了，噎死你知道嗎？就是平時你吃飯不小心被噎住，都那麽難受，噎死比那種感覺更難受，而且舌頭伸的好長，兩眼翻白，超級超級難看。”

她故意用幽默的語氣說着這些話，邊說還邊做出誇張搞笑的動作，将天臺邊上的女生都逗得破涕為笑。

就在女生被冉安逗笑，注意力被分散的那一瞬間，不知道什麽時候挪到那附近的徐疏野無比迅速地沖到那邊，在她整個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抱緊女生的腰，将她拽回地面，摁在地上。

李媛媛被吓了一跳，一邊掙紮一邊哇哇大哭：“放開我放開我！”

徐疏野穩穩摁着她，冷聲警告：“不準亂動。”

李媛媛邊哭邊說：“我不跳樓了，你弄疼我了嗚嗚嗚……”

所有老師都跑過去，圍着女生，徐疏野這才松手，從地上站起來。

教學樓下的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氣，李陳莉已經是哭得泣不成聲，站都站不起來，被汪成才和另一個老師合力扶着從地上起來，滿臉鼻涕眼淚，又是哭又是笑，嗓子都啞得說不出話。

天臺上的老師也都露出了笑容，就連不茍言笑的羅嚴，也拍了拍徐疏野的肩：“做得好。”

徐疏野卻沒有理他，而是看向站在天臺另一邊的女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心裏那未知音色的聲音和女生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一句一句在他耳畔環繞。

——我來S市玩一段時間。

“我是轉學生冉安，剛到S市。”

——我的朋友只有你一個啦。

“是，我不敢交朋友，我怕他們忘了我。”

——快考試了，我幫別人整理筆記呢。

“昨晚整理筆記，熬了一夜。”

——不行不行，安眠藥太難咽了，咽不下去，不死了。

“我也試過安眠藥！可是真的很難吃啊。”

——哥哥，我好想我爸爸啊。

“我親爸也死了。”

……

兩個聲音不斷糾纏萦繞，像是被捆綁在一起，最終彙聚合并，化作一陣風，将遮蓋住近在咫尺的真相的面紗吹開。

面紗那邊，女生站在那，眼眶發紅地看着他。

她使勁地扯了下嘴角，像是想朝他露出一個笑，可是笑出來的前一秒，一行眼淚從她眼中奪眶而出，她像是全身脫力了一般，跌坐在地上，“哇”地大哭出聲。

冉安渾身都在抖，手在抖，身體在抖，就連哭的聲音都在發抖，完全控制不住地發抖。

以前總是把死不死的話挂在嘴邊，可是真正的死亡有多可怕？人在死亡面前，又有多渺小多無助？

要是她沒有勸住怎麽辦？要是李媛媛跳下去了怎麽辦？要是她那年也沒被人勸住怎麽辦？

所有的後怕，所有的恐懼，此刻就像是高速旋轉的深海漩渦，讓她被迫深陷此中。

她淚流滿面地看向朝這邊跑過來的男生，聲音抖得不成模樣：“徐疏野，我好害怕……”

徐疏野将她抱在懷裏，緊緊圈着，仿佛要把自己身上的所有溫度都傳遞給她。

他小心翼翼摟着女生發抖的身軀，手掌覆在她後腦勺上輕柔撫摸，聲音低緩溫柔：“我在這裏，別怕。”

我過來抱住你了，再再。

作者有話說：  這章有點嚴肅，作者就不講話了（其實是不知道講什麽

今天下午六點還會有一章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