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剎那間,天搖地動。陰風直上九霄,卷落烏雲。一道淩冽的音色從墳中發出,于天地回蕩。
“人間六月雪,落花癡情劍。”
程舟忍不住拽顧清眠,指節泛白,眼底已是重重喜色:“無情道!這是落花閣主的癡情劍!”
顧清眠早已雲裏霧裏,又被他抖得找不着北:“不是癡情嗎?怎麽是無情道?”
“呔。”程舟:“人間六月哪來飛雪?說劍癡情,不過是道太無情。”
落語間,狂風大振,一簇劍光直指蒼穹。森森劍影裏,浮着一個虛影。那虛影單腿立住,衣袂紛飛,兩指并起作劍,于流轉盤旋的烏雲中,不過滄海一粟。
衆人屏住呼吸,卻見那虛影伸手,一把長劍從墳中飛出,直直撲去。
這是早已逝去的劍修,這是存于現世的劍。
他的劍。
一人一劍,隔着冰冷的時光與陰陽,觸碰到了一起。
劍修起手,烏雲深處,群花驟綻。宛若燦爛春陽,花開爛漫,于九霄勾勒出錦繡河山。嫩粉的桃花,瑩白的梨花,一重重一疊疊地開放。
終于,花開荼蘼,正是極盛極美之時。
劍修突然長劍一挽。劍光所及,群花破碎,陡然幻作漫天飛雪,裹挾銳利劍氣劈落于地,留下深深裂痕。
花至荼蘼春将盡,癡到深處反無情。
與此同時,轟然一聲,百劍冢的墓碑緩緩沉下,露出一個方正的入口來。這入口僅容得下一人進入,且劍随聲起,飛雪狂亂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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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每一次都換個花樣。”
程舟開口,盯着那入處:“顧兄,你怎麽辦——”
他的話吃進嘴裏,只見衆人謹慎圍觀,卻有一青衣女修大笑:“何足懼!”
言罷,拔劍而起,直直進了飛雪劍光之中。
一時間,只聽骨碎之聲清脆傳來。重重雪落,飛起豔豔鮮血。可後頭的劍修無人退讓,接二連三撲了進去,一個個跟随女修消失于落雪深處。
子琀:“這裏的劍會随對手強弱變化,考驗的是術。”
不會要命的。
程舟看顧途一眼,對方點頭。
于是二人也随之而起,硬生生進了入口。
一進入,二人便被暴雪阻隔視線,底下是不見底的深淵,上頭是刺骨而入的劍氣。
顧清眠不知程舟那狀況如何,但他是好的很——那劍氣劈在他身上,跟撓癢一般,衣服都沒破。
顧清眠猝不及防知道了自己水準。
一路向下,待他雙腳踩于地上,眼前已聚了幾個劍修,無不是衣衫破爛,手中長劍铮鳴。一人便是一劍,一劍便是一道。
顧清眠不假思索,直接拿出劍,三兩下将衣服割得細碎,混得與周圍人一樣。
他握着劍,不動聲色打量。但見他們站在一座高高突起,能容十來人的平臺上,四周是炙熱的岩漿,翻滾着水泡,爆出朵又一朵火花。唯有幾步遠處有一座獨木橋,依舊是僅容一人通過。
顧清眠看不懂這陣仗,但憑借多年的經驗,一眼認出這岩漿是高純度的三昧真火。
這可是煉丹的好東西。
顧清眠盯着岩漿看了好久,強行壓下想順點走的欲望。
他又等了片刻,紛紛有人落下,各個口吐鮮血,狼狽不堪。然而他們很快爬起,謹慎觀察四周。那名青衣女子已是衣衫破碎,一身鮮血。她随手抹了兩把,握緊長劍,翻身上了木橋。
後面幾人不甘示弱,也邁了上去。
平臺上的劍修越來越多,上了獨木橋的也越來越多。
終于,程舟從天而落。
落地前,他将劍一把插在地上,固定住身型。單膝重重跪在地上,噴出鮮血。
顧清眠眼底一滞。
程舟的勁衣已破成一條一條,脖子上的荷包不知去向,許是碎在那劍雪之中。他脖頸上那條紅繩子搖搖欲斷。
“萬——”顧清眠尚未近前,又一人掉了下來,正好壓在程舟小腿。
他悶哼一身,疼得冷汗直流。好巧不巧,後來者攜帶了一道未消散的無情劍劍氣,劈過程舟脖頸,斬在了紅繩上。
天地熄聲,顧清眠睜眼看那紅繩斷裂,青冥玉飛旋而去。
舉世無雙的冥玉散着青芒,底下是灼灼的,炙熱的岩漿。
三位真火,焚天下萬物。
顧清眠的手在他思考前伸了出去,他從不知自己能如此迅疾。程舟驚道:“顧途!”
“哐”的一聲,長劍落地,顧清眠一手撈住冥玉,身體卻已在平臺之外。後頭的程舟撲上來拉他,卻只拽到了一道衣角——這小子衣服太碎了。
待得顧清眠反應過來,他已照着岩漿砸下去。熱氣撲面而來,火舌高竄,預備接受祭品。顧清眠年少時曾猜測過無數死法,從沒有這一種。
“嘭”
然而下墜戛然而止,想象裏的疼痛沒有到來,反到手裏有什麽重重一拉,拽住他。
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他。
青芒大綻,煞氣彌漫。
顧清眠一時反應不來,他怔怔擡頭,而後——移不開眼了。
這就是,妖麽?
碧玉為衣墨成發,鬓似刀裁,長眉如畫。
四周乍起騷亂,子琀手中一提,将顧清眠打橫抱起。一層青芒罩在他四周,除顧清眠外,再無人看清他面容。
顧清眠只覺口幹舌燥。子琀的身上極冷,來自青冥玉的,帶着死煞之氣的冷,就着外頭滾燙的岩漿飛焰,一重火一重冰,夾得他心口突突直跳。
子琀微微垂眸,那是一雙上挑的,張揚而又放肆的鳳眼。他不知何時已懸于高空,散開的青袍如九霄的雲,舒卷之間,恍若欲雨長空。
睥睨衆生。
底下有人喝問:“來者何人?”
子琀卻全然不理。顧清眠只覺眼前一黑,緊接着,四周突起亮光。他茫然四顧,發覺這是一間簡陋的石屋,零丁一張床,其他什麽沒有。
若不是這床是一張玉床,快同顧清眠那間拼上一拼了。
“你當真不懂劍術。”
顧清眠一愣,擡頭,方看見子琀立于身前。四周牆壁懸着夜明珠,散發着淺淺柔光,照在這人雙頰,愈發顯得鳳目薄唇,冷面如玉。
顧清眠不問他如何知道,只是規矩起身,規矩行禮道:“是。”
子琀進前一步。
顧清眠後退一步。
他又行禮,不卑不亢道:“前輩威壓太盛,晚輩承受不住。”
子琀冷哼一聲:“嬌嫩。”
然而這滿屋森冷妖氣,卻随話而去。
他轉身,屋中憑空浮現一張木桌,上頭是一個玉壺。子琀指尖一劃,出現兩個酒杯。
顧清眠道:“晚輩不喝酒。”
子琀皺眉。
不得不說,他生得太好,于是連皺眉都是好看的。
“就你們丹修規矩多。”
言罷,他直接對壺灌下一口。
顧清眠道:“程兄不拘這些,前輩大可把他叫來。”
子琀嗤笑一聲。
“你不必旁側敲擊。”子琀手于牆上一抹:“這就是劍冢。”
頓時,牆上浮起亮光,竟照出那段獨木橋。程舟正拖着傷勢,一瘸一拐走在上頭。
顧清眠一愣,卻看子琀又灌下一口酒。
緊接着,牆壁浮起光影,層層疊疊是各式各樣的劍修,走在不同的路上。而子琀,就坐在這滿牆光影之下。
一剎那,仿佛千百種人生,千百層光陰重疊在他臉上。
冥玉,多生于兇煞之地,以血澆灌,死氣纏身。
兇煞之地,以血澆灌,死氣纏身。
顧清眠瞬間猜到了什麽。
“想來人妖兩界斷開已久,你們沒有聽過十階禁令?”子琀恢複了靈力,心情不錯:“十階禁令,又叫長生禁令。”
妖分九階,十者長生。一旦妖成十階,便突破萬物界限,為天道所不容。故而十階大妖,往往受天道束縛,靈力近乎凡人。
唯有一處地方,可以允許他們恢複原有的妖力。那便是妖界聖地,聚集着自開天辟地來所有妖尊的地方——長生谷。
“劍冢是一處小世界,源于長生谷的一塊石頭。”子琀道:“加之一位劍修劍法,一位花妖的幻影之術所成。”
他看見顧清眠神情。
“不錯,本座生于此,長于此。”
“是這劍冢的守墳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