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可是,前輩鎮守劍冢,為何會在外頭遇見程舟?”

子琀一頓。他搖晃手中酒壺:“每至千年期限,本座可以突破結界前往外面——”

“本座——”他頓了頓,眉頭皺起。

房屋內的夜明珠成色甚好,光線隐隐綽綽,正描繪出他抿起的唇。

顧清眠思及聚靈散,頓時明白了——估計這位祖宗出結界後,發現帶少了。

一時間,顧清眠竟有些想笑。還好他及時收住,正色道:“那前輩還把程舟留那?”

子琀冷哼道:“他是劍修,該走的路還得自己走。”他瞥一眼牆壁:“況且進劍冢時,本座也曾問過他。他自己選了這條路。”

牆上又浮出程舟狀況。他不知哪撿來一根樹枝,硬撐着向前。一步再一步,豆大的汗珠混上血水,一滴滴落下,又很快被滾滾熱氣蒸發。

他肩上沒有東西,卻仿佛疊着千層山岳,壓得骨頭吱嘎作響。鮮血從七竅滲出,流進嘴裏,染紅一口白牙。

“至于你——”程舟的畫面突然縮小,隐逸于重重人影。每一個劍修都在負重前行。

子琀身邊卻浮出一個丹爐:“這裏的關卡因人而異,你走了也是白走。”

顧清眠思及劍雪,衷心贊嘆道:“這話在理。”

子琀一噎。

他這輩子看過太多劍修,哪個不是一腔熱血、逆天而行?真沒見着誰會承認自己無能,還坦坦蕩蕩、語帶欣慰。

那一邊,顧清眠的注意已被丹爐吸走。子琀還控制着丹爐叫它浮在半空,顧清眠倒迫不及待湊了上去。他仔細繞丹爐一圈,瞪大雙目:“好爐!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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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懇切問:“前輩,我可以摸一摸嗎?”。

“廢話。”子琀控制丹爐落地,手一揮又是一地藥材,“抓你就是讓你煉丹的——”

“好,好!”顧清眠不待聽完便喜上眉梢。他低頭,将碎得七零八落的衣扯了兩塊,套在手上。而後就地一趴,開始檢查丹爐底盤。

毫無姿态可言。

子琀忍不住扶額。

能否煉成一爐好丹,丹爐底座是重中之重。要看底座傳熱、耐熱程度以及受熱可均勻。但很少有人會真趴下去看。原因無他,姿勢實在不雅。

子琀:“你不能舉起來看?”

“對哦——”顧清眠恍然大悟。他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因為悶在爐底,顯得甕聲甕氣:“但是,我不喜歡煉丹時——”

他似乎敲了幾下爐底,聲音帶上滿意:“分散靈力把爐子舉起來。”

“那樣雖然很方便看受熱程度,但是煉出的丹會有些差距。雖然不一定看得出來,但是終歸有。”

“所以,還得把爐子放在地上看。”顧清眠爬出來,衣服又蹭破幾道,“畢竟它和舉起來時,吹到的風還是有區別的。”

子琀一時無話,眼看着他發絲散開,衣衫零亂,有幾縷碎發垂落面頰,遮住唇齒。丹修發色如墨,瞳仁清亮,愈發襯得一雙眼,宛若璀璨星河。

以往在外,子琀沒靈力化形,自然沒工夫打量這位“糊塗丹修”。如今一看,這雙眼睛倒很不錯,想來易容丹下,原本的模樣也不會差。

誰知顧清眠緊接着手一挽,将長發卷起,打了幾個死結固定在頭上。

子琀:“……”

顧清眠閉眼沉思片刻,腦海裏已印下底座的模樣。而後他将那兩張布一丢,用天山靈泉淨手,打開爐子,開始檢查裏面。

子琀眼不見心為靜。他扭開頭,手裏又摸出一壺酒,繼續看劍冢的情況。

一日,兩日……幾十日後。

子琀猛然睜眼。

第一批人全到了劍碑。

劍碑,乃是整個劍冢的終點,直接關聯冢外那座沖天石碑。所有到達此處的劍修,都可以通過劍碑參悟心法,觀摩先賢劍道。既可以選擇學習,也可以選擇提劍一試,留下自己道。

當然,古往今來,多少劍修折劍于此。但凡一件事能捱過時間,總少不得天資,運道,人事。

或擁其一,或三者占盡。

第一批人,便是中途未曾失敗,第一次就順利通過整條路的。他們斷斷續續,隔三差五地進來,最終,也不過五個人。

五個人,俱是一柄長劍,一身鮮血。

為首是那名青衣女修,也是五人中唯一的女修。她面紗早已破碎。芙蓉面,丹鳳眼,姿容绮麗。

子琀時間掐得正好,顧清眠煉完最後一丹,藥材剛好用完,只能停下。

而後他擡頭,正聽到子琀問:“奇怪——”

顧清眠不解:“什麽?”

子琀:“本座已經許久沒見過同類了。”

顧清眠側頭,正看見那女修影像。他一愣,怔怔道:“合歡尊者——不對,這是,清寒觀弟子?”

他驚道:“大師姐?”

子琀語帶譏诮:“厲害極了,還能認出你師姐。”

“要不要本座給你鼓掌誇贊?”

顧清眠讪讪道:“這——師姐平日常以輕紗遮面——”

他回想片刻,發覺師姐用的分明是她平日的面紗,平時的裝束,于是顧清眠決定閉嘴不言。

子琀也不準備深究,只是道:“她身上有妖族的血脈——出身浣花境?”

顧清眠颔首:“林師姐乃浣花境境主長姐。”

子琀挑眉,才到的劍修卻皺眉問:“雙木仙子來自浣花境,為何要與我們搶劍道機緣?”

浣花境一族,體內本就有上古花妖的血脈,生來便是幻道奇才,為何要舍本逐末,棄幻道而修劍術?甚至争搶劍道的無上機緣?

林安哈哈大笑,将劍向地上一|插。她長發披散,不施粉黛,滿身累累傷痕。然而眼底淩厲,劍氣加身。

那是肆無忌憚,霸道至極的劍氣,若狂刀亂舞,風卷殘雲。混合着特有的清寒劍氣,僅僅是站立于此,便好似瀚海層層凝冰,崇山疊疊崩雪。仿佛一眼望去,天地含霜。

顧清眠鬼使神差想起,當年賜號之時,他跪在地上。外面是點點冰燈,紛紛白雪。老祖看他許久,終于嘆一聲:“此道之才,偏愛彼道。”

“便喚途吧。”

“雙途。”

雙途。

雙、途。

兩條路。

天資是一條,想法是另一條。

輕松是一條,困難又是一條。

無數個雙途橫亘于前,而後他選了條“糊塗”路。

如今兩百年過去,他都快忘掉這個道號了。

顧清眠笑了。子琀背對着,沒看見這笑,多少有些不像“顧途”,也不像“顧清眠”。

他搖頭,也不管底下人根本聽不見:“這有什麽為何。”

生為幻術天才,為何走劍道?

擁先天劍心,為何修丹道?

他當年,是怎麽回來着——哪怕并不擅長,哪怕從不容易——不過是想修,便修了。

底下林安笑罷,冷冷道:“不過是想搶,便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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