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二章
不過是個一兩百歲的小妖精,不足為懼。
但她嘴裏這“陛下”二字,卻着實勾起了子琀興致。怎麽,前頭某人剛藏嚴實,後腳就被這小妖送上門來麽?
子琀萬年妖修,威壓豈止一般。那小雁妖已被吓得六神無主,卻倔強朝着顧清眠:“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顧清眠聽得雲裏霧裏,“不是,你——我——貧道何時救過你了?”
子琀哼了一聲,收去威壓。他看了顧清眠幾眼,拖長腔調,玩味道:“糊塗诶,你可別真是失憶了。”
“前輩莫要打趣我了。”顧清眠苦笑,伸手去扶那小妖精:“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魂雁妖站了起來,一雙杏眼晶亮:“不會,我魂雁一族,認人絕無差錯。”
“陛下出清——唔”
顧清眠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程舟坐在地上,茫然不解。
原來,是他出清寒觀時,看到的那只小麻雀。
程舟疑惑相視,子琀眼中興味更濃。
顧清眠幹笑兩聲,搪塞道:“那更是萍水相逢,哪來什麽救命之恩?你認錯人了。前輩,我們快走。”
小雁妖“嗚嗚”兩聲,被手堵得說不出話來。她急了,手一拔拔下一根頭發,往前一擲。
顧清眠對妖修所知甚少,沒防備還有這麽一下。他伸手想攔,卻被子琀一擋,直接制住雙臂。
“前——唔”子琀現學現賣,也将他嘴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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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絲離體,變作一根白羽,被風卷起。而後陡然一花,顯現出一個場景來。
森森鐵籠,籠外一個庭院。
那是深秋時節,院子裏蕭索幾株樹木。灌木後頭是朱紅的漆,描繪出幾筆宮牆。殘荷滿池,枯葉堆積。
顧清眠怔住,他嘴被子琀捂着,眼底深深,看不出悲喜。
畫面裏,魂雁似乎撞了鐵籠幾下。而後籠子被狠狠一踹:“消停會兒——啊,陛下!”
叩頭聲此起彼伏,一聲聲急促的“參見陛下”,伴着不輕不重的腳步。
秋風卷着落葉盤旋,一角紅衣映入眼簾。
魂雁擡頭想去看,可來人背着陽光,面目模糊。
“放了吧。”
音色低迷暗啞,帶着醉意,輕笑間恍惚是顧清眠的嗓音。
話語一瞬即逝,來人的紅衣若灼灼的火,又如蹁跹的蝶,悠悠來了,又悠悠走遠。
好似一場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大夢。
“可是陛下,這是大将軍費好大心思——”
“陛下——”
再而後,鐵籠便被打開了。
畫面消失,一道羽毛飄零而下。
雁妖扭頭,耿直道:“陛下确實救過我。”
顧清眠啞口無言。似乎記憶裏是有這麽一茬。
他拍拍子琀的手,對方松開放了他。
倒是程舟愣了片刻,心裏納悶:“這祖宗不是最恨別人碰他麽?”
“陛下?”子琀挑眉:“原來你是個皇帝?”
顧清眠四處張望片刻,眼見着逃不掉了,颔首道:“唉,說來話長,貧道修仙前流年不順,當過一陣子皇帝。”
程舟:“……”
這也叫流年不順?
程舟雖然沒見過皇帝,但他還真沒法兒把顧途和皇帝兩個字聯系到一起。想了想,他好奇道:“诶?做皇帝是不是很好?每天有吃不盡的山珍海味,喝不完的美酒佳釀?”
顧清眠垂眸,笑了:“那是自然。”
“身旁有人服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享盡富貴榮華?”
顧清眠又點頭,眼底掃到那小雁妖發上紅繩。他笑道:“方才唐突了,敢問夫人貴姓?”
程舟乍一聽聞“夫人”,差點嗆到自己。連子琀也是一頓。這雁妖瞧着不大,于魂雁一族而言,許是凡人十幾歲的年紀。
然而雁妖面頰飛紅,低頭笑道:“姓慕。叫慕雪,我相公給起的名字。”
“呀——”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臉,擺手道:“我們妖族不興這些規矩,陛下叫我阿雪就好。”
子琀哼了一聲,顯然對她擅自代表妖族表示不滿。
顧清眠垂眸笑道:“那,恭敬不如從命了。阿雪也喚我名字吧——顧途。”
“啊?”慕雪擡頭,杏眼圓睜,“你不叫‘陛下’?”
“我、我在那裏潛伏了好幾日,聽他們都叫你這個,原以為這是你名字——”
此話一出,三人皆愣。
程舟率先大笑出聲,險些岔氣。顧清眠搖頭,無奈笑道:“古往今來,陛下千千萬,誰坐在那個位置上,誰便是‘陛下’。”
“貧道早就不是了。”
慕雪似懂非懂。反是子琀嗤笑道,“你魂雁一族的族長,名字可不叫‘族長’。”
“這樣啊。”小魂雁低下頭,臉已通紅,“我,都怪我太笨了。”
“唉,我相公也常笑我笨。”
她摸了摸發繩,“相公同我說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哦?”子琀插話道:“那你要怎麽報?”
慕雪茫然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都沒想到能再看到顧途。”
那一日,她變做麻雀落在樹上小憩,一睜眼,便看到了他。仙風道骨,卓爾不群。與當年全然不同的風貌,然而魂魄沒變。
她們魂雁歷來算不上聰慧,但唯一認不錯的,就是魂魄。她一時間什麽都顧不得,振翅就追了上去。可真追上了,認了人了,她又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她躊躇之際,忽然扭頭,目光直視遠方。子琀也抿唇,反倒是程顧二人不解。
“哦?”子琀冷笑道:“還敢追上來。”
言罷,他袖袍飄起,無風而動,掌心青芒乍現。
然而顧清眠一下拉住他,笑問慕雪:“阿雪,敢問這附近可有什麽知名玄門?”
慕雪:“有,翻過前頭那座山,再飛上片刻,就是枯葉谷。”
枯葉谷?
焚琴道人顧三清可還欠他三滴心頭血呢。
“枯葉谷?”子琀千年出一次劍冢,千年前還沒有這個名字,“那是什麽?”
“當今魔道的無冕之王,位于扇谷絕地。”顧清眠笑道:“前輩,您答應我,要借玉于我一年。勞煩,同我去趟枯葉谷了。”
那群人似乎沒發現他們,只是在附近搜尋。速度不快,然而也絕對不慢。
子琀皺眉:“本座是說,事若成,便借你一年。”
他可是連什麽事都沒說呢。
顧清眠笑:“事若未成,前輩又如何會強拉我出冢?”
子琀一噎。
他本是看他身懷先天劍心,騙他個理由進去,哪想搬石頭砸了自己腳。顧清眠恭敬道:“在下日後多做幾貼聚靈散,前輩大可放心。”
“再說。”顧清眠笑道:“在下不才,也算救過前輩。”
“滴水之恩——”顧清眠及時停住,笑而不語。
子琀看了眼兩眼迷茫的小雁妖,妖族晚輩前實在拉不下臉,冷哼一聲:“行——但劍冢兩年後關閉。”
顧清眠道:“晚輩必定将前輩送回劍冢。”
而後,他轉身:“勞煩阿雪,将我們帶到枯葉谷。”
“這恩情,也算報完了。”
“這可使不得。”慕雪道:“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如何能——”
“當年我救姑娘,也是舉手之勞。”顧清眠笑道:“舉手之勞換舉手之勞,豈不正好。”
言罷,他又看程舟。
程舟老早就想離開這玉祖宗了,幸福來得如此突然,以至猝不及防。然而,他痛心疾首道:“我也要去枯葉谷。”
他師妹雲千帆在那裏。他本就打算出百劍冢後,前往枯葉谷。如今百劍冢走了一遭,磨煉提升了劍道,也在海蘭幻境中沉浮數十載,領悟了諸多道理、紅塵百态,确實要找個地方體悟一番。
顧清眠笑了:“那真是很巧了,一起吧。”
與此同時,一處荒郊野嶺。
此處有一圈結界,結界裏藏着個木屋。
一名“家刀”悄無聲息進屋,跪下:“大人,還是沒找到。”
屋裏人蒙着面具,冷冷道:“怎麽?區區一個分神都找不到?”
家刀面無表情。
面具人:“清寒觀的出口就那麽幾個,都搜過了?”
家刀:“是。”
“照妖鏡也用過?”
“是。”
面具人來回踱步。他走路不疾不徐,然而每一步都敲在家刀的命上。面具背後,看不出神情。
“區區一個分神,你們就這點本事?”
家刀:“大人,顧清眠入觀兩百年,沒出過觀門一步,也就從沒有登記過,魂魄上沒有清寒觀門派印記。當年焚琴道人曾領他去過一次丹閣,然而那一次悉數記在焚琴道人身上。”
那時,焚琴道人顧三清尚是掌門幼徒,顧家家主寵愛的百道之體,手掌神兵焚琴,給點打賞,自然是說什麽是什麽,帶出去也就帶出去了。
誰能想到顧清眠居然從沒有出過觀門?
“他的劍也落在了清寒觀。從清寒觀下手,根本查不通。”
面具人袖下的手握緊了:“那照妖鏡呢?一個分神一個分神的照過去,吃了易容丹都沒用。還有百劍冢那,但凡修士聚集之地,都派幾個人去搜搜。”
家刀:“大人,我們搜遍了,沒有一個是顧清眠。”
面具人:“他難道還能消失不成?”
家刀:“大人,如果——”
“什麽?”
“我們查到,顧清眠歷年在清寒觀掌管負責篩選幻葉草,幻葉草又是易容丹的主要原料。”家刀自己都不大相信這個猜測:“清寒觀丹山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丹瘋子,從不與人結交,終日披頭散發不修邊幅。也沒多少人認真去看他的臉。”
“大人,修士結嬰之時會重塑容貌。他會不會利用篩選出來的殘次品幻葉草,煉制了大量一模一樣的易容丹,元嬰時重塑了容貌,而後一直在清寒觀服用易容丹?”
“顧清眠從來沒有參與過觀內比武,與師傅關系疏離,從來不與旁人相商,為人孤僻,也就和顧清河說得上幾句話。當年顧三清在時,給他弄來了很多珍貴草藥,所以他也從不去領清字子弟份額。”
這個人,不是消失了,而是在清寒觀的時候,就近乎消失了。
面具人轉身:“笑話。當年清寒觀顧老祖于人間救了他,賞識他,領他修仙道,他難不成還對清寒觀懷有戒心?”
“可是,這麽多巧合也太巧了。”
每一條路都被堵死,每一條路都找不通。如果是巧合還好,如果是真的。那整整兩百年,這個人是何等心計?
“繼續搜!”面具人冷冷道:“掘地三尺,給我挖出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