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章
一時之間,顧清眠與衆人面面相觑。他飛速爬起,卻聽一聲:“啊!”
顧清眠眼睜睜看着程舟也從天上,不知道哪個地方落了下來。他運氣顯然差多了,沒砸到劍碑,而是從邊上滑了下去。
顧清眠伸手想拉他都沒拉到。
劍冢妖氣盛而靈力弱,根本沒法禦劍飛行。程舟一個翻身,拿劍往劍碑上一刺,試圖固定住自己。然後“哐”的一聲被彈飛,對着子琀砸去。
子琀眼見程舟飛來,直接向旁移了一步,于是程舟又“哐”的一聲砸在地上,吐出兩口血。
顧清眠低頭,繼而大吃一驚——程舟那一劃,居然在劍碑上,生生刻出了道劃痕。
顧清眠:“這——”
他低頭看那劍痕,又迷茫去看子琀,可對方臉色鐵青,看着他,而非劍痕。事實上,除了林安,其他所有人都臉色鐵青。
林安淡淡看他們一眼,無動于衷。只是将劍一劃,狠狠插|到那劍修身旁:“下一次,再聽你說她一句壞話。”
“說一個字,我就敲掉你一顆牙。”
言罷,她直接收劍,扭頭走了。
而子琀看都沒看她,只是皺眉,繼而五指張開。
顧清眠只覺得腰腹一緊,眼前陡然一變,便出現子琀的臉。
面若美玉,鳳目薄唇。
顧清眠下意識向後一退,恰好子琀收手,讓他平緩落地。而後,對方一拍他肩膀。顧清眠回頭,擡眼,發現劍碑頂端,赫然一道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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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眠:“……”
子琀:“別人都留得是劍痕,你好的很呢。”
“留了一條——”他上下打量顧清眠,“腰痕?”
顧清眠目瞪口呆,連忙閉嘴做乖巧狀。
“前、前輩。”程舟又咳了口血。子琀沒有用妖力鎮壓他,故而他能夠爬起。子琀掃他一眼,又感受到,第二批劍修也在向裏趕來。
他五指結印,一圈青芒罩住所有人。待得青芒散去,三人已不見蹤影。剩下的劍修紛紛爬起,頭腦裏忘得精光:“方才,發生了什麽?”
顧清眠回過神時,他們正在一片樹林裏。四周有一圈結界,而程舟昏迷不醒,浮在空中,由一團青霧包裹着。
樹木高而不密,于是陽光滲透下來,略略刺眼。
顧清眠謹慎觀察四周,卻聽子琀道:“別看了,這兒不是劍冢。”
境界差距太大,他根本不知子琀在哪。此刻聽着聲音,扭頭,卻見對方背靠于樹。
玉妖依舊是一身青袍,只是少了暗紋,款式素淨許多。襯得他發若烏木,唇薄齒白,眉眼愈發出衆。
子琀的瞳色偏淺。離開了劍冢昏暗的環境,瞳孔于陽光下染上些許青芒,游移的樹影重疊其上。宛若話本野史裏走出的傾國妖孽,鳳目流轉間,叫人神魂颠倒。
顧清眠忍不住多看幾眼。
“這小子接近劍冢前,誤入海蘭花田,折騰了這麽久,從花田底掉了出來。”子琀看向程舟,“虧本座還奇怪,人跑哪去了。”
顧清眠頓時來了興致:“等等——海蘭,劍冢裏有海蘭?”
海蘭花。
它與暗影殘荷一道,共屬長生谷十大奇花。花開之際,無色無形,然而其內蘊含大道,一花一界,一刻一年,故而又名界花、天道花。
想來程舟是在這海蘭花田中沉浮片刻,如過數載窺得天機,才能輕松于劍碑上留下痕跡。
不過對顧清眠來說,更重要的是——海蘭花,亦是百川散的原料之一。
子琀颔首:“怎麽?”
顧清眠讨好笑道:“前輩,小的什麽都願意做,不知可否——”
子琀嗤笑一聲,憑空飛出一個玉盒,落在顧清眠手裏。
顧清眠喜上眉梢。
子琀手一揮,程舟漸漸落地,躺在地上。他還是閉目昏睡,但身上傷已愈合。而後子琀看向顧清眠,“至于你—— 別抱這麽緊,本座不會跟你搶的——本座要你如實回答幾個問題。”
顧清眠連聲答應,手下卻毫不含糊,直接将玉盒塞進袖中。而後他擡頭,一臉無辜。
子琀直接切入正題,“你是雙重劍心?”
他盯緊了顧清眠神色,不放過一絲一毫。他知道顧清眠吃了易容丹,但易容丹遮蓋不住表情。然而顧清眠面帶茫然:“雙重劍心,那是什麽?”
子琀皺眉。
先天劍心,後天劍心,兩者俱是千年難遇的劍道極品。但前者在天資,後者在領悟。前者得天道垂憐,生即入道;後者卻多為天道所負,大悲大痛後,大徹大悟。
先天難尋,後天更難,何況是兩者俱得的雙重劍心?萬年來,除了江清,再沒有第二個出世。
此次劍冢将開時,他确實從劍碑上感受到了兩股先天劍心之力,原以為遇到程舟便算運氣,卻不想這有一個先天,居然已經煉成了雙重劍心。
唯有雙重劍心,方能魂劍一體,不被劍碑排斥,甚至,無心之間,還能驅動整個劍冢——這也是他不能再将他留在劍冢的原因。
可是,顧途。一個丁點歲數的顧家清字,還癡迷丹道,怎麽可能是雙重劍心呢?若他是,清寒觀又怎麽舍得讓他走丹道?
萬年前,江清憑一己之力,闖長生谷搶人,建清寒觀立志,設劍冢傳道,開創清寒劍法,鑄清寒一劍……如今又出一個雙重劍心,清寒觀舍得放過?
子琀看着顧清眠,對方雙眼大睜,格外迷茫。玉妖眉頭更皺,忍不住問:“你——有沒有失憶過?”
這話一出,顧清眠思索片刻:“應該、沒有吧。”
子琀扶額。
他忽然有種感覺,興許不是清寒觀舍得,是清寒觀根本不知道。看此人成日稀裏糊塗,見丹忘魂的樣子,誰能相信,這是個劍道的不世奇才?
底下,程舟哼了幾聲,眼見着要醒。子琀瞥了一眼,青芒驟綻,他又昏死過去。
子琀離開樹幹,看向顧清眠,難得沉下氣來,将雙重劍心解釋一遍,補充道:“你若想走劍道,必将大放光彩,成就高不可及。”
萬年玉妖語氣慎重,沒有施壓,也沒有贊嘆。那只是客觀之際的一句建議,不帶任何情感:“你命中注定該走劍道。”
顧清眠又笑,然而也慎重許多。他收斂了面上情緒,垂眸,眼底若深深寒潭,波瀾不驚。
他有些無動于衷,事實上他好像對丹道之外的事情,都表現得無動于衷:“前輩,人世間沒那麽多命中注定。”
“世事難料,強求不得。”
子琀沒有回答。程舟躺在地上,繼續昏睡。長風瑟瑟,簌簌葉聲。他閉了眼,依稀能看到當年,江清躺在玉床上問:“他怎麽還沒來?”
一萬年前,那人最後的時光裏,只是反反複複地問他:“子琀,我都快死了。”
“他怎麽還不來?”
世事難料,強求不得麽?
子琀看向顧途。丹修的眼睛很漂亮,不涉及丹道的時候,那是一雙不露喜怒的眼,宛若無月的夜,最醇厚的墨。
看似最好懂,卻什麽都看不懂。
除了對丹道的喜,他從未暴露過深層次的情緒。或者說,他用對丹道的癡狂,掩蓋住了所有其他訊息。
子琀突然道:“名字?”
這雖不是劍冢,卻離劍冢不遠,他依然能調動妖力。
顧清眠一頓,袖中玉盒飄離出來。而對方道:“如實回答本座。”
顧清眠擡眼,二人對視片刻。
流雲路過春陽,遮擋了陽光。樹影之下,誰都看不清神色。
“顧清眠。”顧清眠道,“目民眠。”
語音方落,盒子失去外力,滑入他袖子深處。
“事在人為,強求可得。”
子琀譏诮而語,卻聽顧清眠回道:“前輩能這樣想,當然很好。”
顧清眠話裏有話,子琀卻懶得深究。他看顧清眠半響,道:“你的名字真怪。”
“哪裏怪了?”
“眠,睡也夢也,偏偏配了個清。”
顧清眠笑了:“清不成眠罷了。”
“大抵天地看不慣,叫貧道做個清醒的糊塗鬼。”
他言語點到即止,底下分毫不露,笑罷只是道:“還請前輩莫要告訴程舟。”
子琀看地上程舟一眼,玩味道:“哦?”
顧清眠道:“程舟與貧道曾有一面之緣,認得‘顧清眠’,若他知道貧道便是,許會吓死。”
子琀盯着他:“如此說來,這性子不是你本來面目?”
顧清眠避而不談,只是笑道:“前輩。”
他回看子琀,寸步不讓。
一時之間,暗潮洶湧。
風起而風止,折葉紛紛。
好在子琀時常不耐煩,卻很少真逼人。他“啧啧”兩聲:“本座允你。”
語落,程舟打了個噴嚏,猛然彈起。
他迷茫看了眼四周,子琀則将結界撤下。
誰知剛收回結界,他忽然眼底一寒。
顧程二人不明所以,卻聽子琀冷笑道:“何方鼠輩,藏頭露尾?”
一道青芒打去,生生從遠處抓來一只麻雀。那小東西吓壞了,灰撲撲縮在地上,不斷顫抖。
程舟愣了片刻,不明白為什麽剛醒就看到玉祖宗在打鳥。顧清眠卻覺得這麻雀有幾分面熟。
“區區小妖,還敢欺瞞本座?”子琀不耐煩道:“現形!”
小麻雀一個激靈,化作一只大雁。
那是一只極美的雁,羽毛豐潤,純白無暇。然而它羽毛尖端是一條波浪似的朱紅妖紋。
子琀挑眉:“魂雁?”
群妖盛世結束後,人間妖力大減,很難再出五階以上的大妖。輪回水減少,草木玉石等無靈智者也難以成妖。故而人間現存的妖精,多是天生靈物,二三階的小妖罷了。
魂雁,便是其中一類。它們居于雪山之巅,以白雪為食,能無視迷瘴,看透魂魄,故而是鬼修的心頭大愛。
子琀掃它一眼,那小魂雁顫抖得愈發厲害。
子琀道:“人形。”
柔和的白光散發而出,照得人神魂俱暖。宛若春陽之下,草木抽芽,花開骨朵。待得白光散去,地上跪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膚若凝脂,面若春桃。她紮着雙丫髻,發髻上明晃晃一圈紅繩,一身如雪白衣,端的是嬌俏可人。
子琀看到雙丫髻便心頭不爽,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小妖精一下朝向顧清眠,脆生生道:“陛下!”
顧清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