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六章
時也,命也。
蒼茫霧氣,淡淡紅雲。
百魂教的弟子擺手,讓出條路來。
轎外浮現出四名小童,依舊是紅唇白齒,墨衣紅葉,垂眸而立,幾如死人。
下簾,起轎。
軟轎悠悠而過,悠悠去遠。那白發雙痕的弟子也消散于悠悠霧中。霧未散盡,已有魔修陰笑道:“不愧是枯葉谷,還真給‘面子’。”
顧清眠不解,扭頭方想問慕雪,卻見她面頰通紅,雙目發亮。
那小童的話一遍遍在她頭腦盤旋,轉得她頭暈目眩。
“時也,命也。”
恍惚間,她仿佛能聽見那人低聲道:“阿雪,到這兒來。”
阿雪,阿雪。
她仿佛能看到昏黃的銅鏡,鏡子裏他給她梳發。
紅繩一圈圈繞上,他含笑不語。
劍眉星目,玉樹臨風。
挺直的脊背若山川聳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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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妖。”
神識裏突然一句傳音,猛地将她推醒。慕雪一個激靈,茫然擡頭,卻見子琀懶散道:“發什麽呆呢?”
玉妖瞟了眼顧清眠:“這小子叫了你幾遍,你怎麽都不應。”
慕雪摸了摸臉,茫然道:“我——我——”
她一時思緒紛亂,心如擂鼓,竟不知從何說起。許久後,她低聲笑道:“我夫君曾得一位魔修相助。”
“我找了他近百年。”
顧清眠一愣:“是——”
慕雪點頭。
她捂着眼,一個字都說不出,只是一聲聲地笑。笑聲壓抑至狂妄,笑到克制不住,笑得面若晚霞,笑得聲色嘶啞。
魔道向來癫狂,衆魔修也見怪不怪,最多看她一眼。但這裏太靠近百魂教,遠遠有巡視的弟子喝道:“何人在此喧嘩!”
顧清眠晃慕雪道:“阿雪,醒醒!”
子琀“啧”了一聲,面前青光一現,飛入慕雪體內。魂雁一個踉跄,重重摔落。
子琀紋絲不動,顧清眠連忙上前接下:“這是?”
“扇谷煞氣太重。”子琀負手而立,傳音解釋道:“這小妖本就吃不消,偏多年來還要往返扇谷。”
“她面上不顯,內裏已是強弩之末,如今又被這百魂教的魂氣勾起了心魔。小命危矣。”
顧清眠:“心魔?”
子琀頓住,掃視四周:“先進去再說。”
言罷,他邁步向前,青芒一閃便立在門外。顧清眠扛起慕雪,跟于其後。
霧氣愈發濃重,仿佛有無數人在耳畔呼吸。魂魄呢喃,念着已盡的宿命。百魂教的大門十分寬敞,門內是深深迷霧,看不清情形。兩名弟子守在門外,雙目禁閉,齊齊伸手。
子琀:“請帖呢?”
顧清眠一手扶着慕雪,一手艱難從袖子裏掏出三份請帖遞去。
帖子方出,迅速融化于霧。兩名弟子擡手行禮,異口同聲:“貴客請。”
語落,霧氣撲面而來,将三人裹得嚴密。子琀嫌棄地看了一眼,劃出一道青光将自己罩住。霧氣翻湧如雲,帶着他們一路向裏。
行了片刻,雙腳終于踏上實地。
寒霧漸散,顧清眠四顧,方覺這是一間客房。霧氣裏隐隐站着位佳人,柔聲笑道:“貴客請入住,如有要事相喚,進霧中即可——”
顧清眠正要颔首,然而子琀直直甩袖,将人影打散。
青芒驟起,于房內流轉,驅盡每一絲霧氣。
顧清眠将慕雪放至床榻,聽子琀道:“本座将一道冥玉之息封入她體內,暫時扼住了她心魔。但本座如今妖力不夠,昏迷時也只能封住一個時辰。”
冥玉生為兇玉,青色更是煞中之極,故而能用死氣壓制其它兇險。但萬物易疏不易堵,終究不能長遠。
顧清眠扭頭:“昏迷時?”
子琀:“清醒時,半個時辰。”
顧清眠看向慕雪,只見她雙目緊閉,額角青筋凸起,發端的紅繩,系着規整的雙十。那雙十浸滿了南顧的顏色。
與卿相守,百歲無憂。
慕雪一口一聲的“夫君”。
還有人在家等她,等着這個小魂雁報完恩,回家。
心魔麽?
他忽然看向子琀,鬼使神差道:“前輩,你可有方法——”
“不行。”
子琀看透他所想,嗤笑道:“心生執念,砌而成魔。”
“區區半個時辰,若執念說放就放,還叫什麽執念;若心魔一參便透,又叫什麽心魔?”
“無用功罷了。”
顧清眠擡眼看他,深吸口氣:“我有引魂丹。”
子琀挑眉,聽他道:“頂級引魂丹,可引一切心魔,輔以幻術,能叫旁人看到她所有的心魔成因。”
他張開五指,掌心一方小巧的玉盒。
那玉盒是清濛濛水霧的顏色,一眼瞧去仿佛溪水流淌不息。盒蓋頂端,刻着個瘦骨嶙峋的“眠”字。
那是當年焚琴道人請他出觀,前往丹閣所贈。某方面來看,也算是個拿命換到的東西。
顧清眠失笑,心想自己真是好收買。
“喂她吃下這個,再去尋餘晖尊者。引魂探夢,沒準能點破心魔。”
然而——
子琀冷冷道:“不行。”
“本座還有太久太無聊的日子要活。不想見到任何人間疾苦。”
“她入不入魔,神志留不留得住,不過是早死晚去的區別。可本座若看了,要記着這心魔世世生生,與天地同壽。”
“本座不要。”
顧清眠:“前輩誤會了,這心魔,晚輩來看就行——”
“你?”子琀笑了,鳳目微挑。
他指尖一劃,玉盒飛入掌心。顧清眠還未道謝,便見青芒突聚,湧入慕雪眉心。
雁妖睜眼,伴着子琀的聲音:“你也不行。”
他看向慕雪,言語近乎殘忍:“還有半個時辰入魔,乘着清醒,你有什麽遺言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