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七章
慕雪:“入魔?”
她睜大眼,眉心一點寒光,裹着濃濃黑霧。雁妖低頭看向自己雙手,怔愣許久:“是了,我找到他了。”
“我找到他了。”
她重複兩遍,開始低笑:“我找到了,找到——”
黑霧噴湧而出,氣勢洶洶。
子琀冷笑一聲,青光大盛,如浪潮呼嘯而下。黑霧被生生逼回,震得慕雪心脈劇痛,嘔出口血來。她四肢不斷抽搐,汗如雨下。
子琀側頭道:“給她靜心丹。”
顧清眠上前,兩指并攏封住她大穴,另一手屈指一點,喂進一丸丹藥。藥入口中,轉瞬化水,清寒之息流淌,封住慕雪經脈。
妖氣不屈不撓,裹着魔氣橫沖直撞。丹藥之力緊随其後,寸寸冰封。
二人聯手,可算将慕雪制住。片刻後,待得發染清霜,慕雪終于平靜下來。她躺在榻上,見四面青芒灼灼,霧色缭繞。
“時也,命也。”
慕雪喃喃,複又重複幾遍:“時也,命也。”
子琀皺眉:“不過救命之恩,哪裏來這麽重的心魔?”
顧清眠也曾救過她,到沒見她找成這個樣子。
他指下一彈,青芒又增,牢牢壓住魔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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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蠢蠢欲動,門外的霧不知由多少魂魄煉成,濃稠近粥。
顧清眠低頭:“阿雪,這話什麽意思?”
“你怎麽了?”
慕雪不答,她怔怔環顧,而後視線回到顧清眠身上,停住。
“顧途。”她沉默片刻,也沒有問子琀那句話是個什麽意思:“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子琀“啧”了一聲,剛想開口打斷,卻聽顧清眠道:“慕雪。”
“你先說什麽忙。”他道:“我才好說幫不幫。”
慕雪咬唇。因靜心丹的緣故,她的唇慘白一片,毫無血色:“我想求你煉一丸丹。”
她跟在他身後那麽久,她知道他是丹修。
“什麽丹?”
慕雪又沉默,繼而答非所問:“你可知枯葉谷起源?”
顧清眠颔首:“葉葉離枝一枯骨。枯葉谷亦正亦邪,仙魔不論,收天下叛徒。”
他一頓,想起路上魔修所言:“莫非餘晖尊者,出自百魂教?”
慕雪點頭:“是。”
“他年少時大開殺戒,一手屠戮多個門派,引仙門圍剿,連累百魂教失衆多親傳。迫于正道施壓,加之其屢教不改,教主一怒之下剝其皮,剜其眼,奪了陰陽二目,生煉其魂。”
“但是餘晖尊者心思極狠,不光能煉別人魂魄,自己的,也下得了手。”
“他以己身為器,蟄伏魂爐百年,噬盡爐中魂魄,終成一代尊者。”
餘晖尊者心狠手辣,肆意妄為,一身俊秀皮囊偏有顆蛇蠍心腸。以至慕雪上上下下找了百年多,搜盡扇谷都從未想過,救了她夫君的會是他。
“但是,他肉身盡毀,魂魄殘缺。往後他那一雙眼睛,再也看不見了。”
子琀:“哦?所以呢?”
“所以——”慕雪繼續:“他必定恨透了百魂教。我們去找他,一定能救出萬公子。”
顧清眠:“但是他秉性如此,怎可能幫我們救人?”
慕雪笑了。
她面帶霜色,唇若白雪,魔氣與妖氣交雜而起。剎那間,竟有股孤注一擲的美。
“不是幫,是換。”
“一雙眼睛,換一個人。”
顧清眠一頓,繼而斬釘截鐵道:“不行!”
慕雪徑直道:“這就是我要你幫的忙。”
她盯住顧清眠,一雙眼清透明麗。雙丫髻上的紅繩垂落,宛若另一人無聲的低語,穿過漫漫年歲,徘徊不去。
還恩終有時。
時也,命也。
全扇谷都知道,餘晖尊者最想要的就是一雙眼睛。
自他年少失明的那一刻起,到如今他穩坐尊者之位,藏于枯葉谷深處。自始至終,他就想要一雙眼睛。
為了這雙眼睛,他實力深不可測,卻甘居尊者之末;為了這雙眼睛,他不惜出賣同門——無論是百魂教,還是枯葉谷。魔道動亂,枯葉谷三番五次洗血,新的人來,新的人又去。他眉下那一對空蕩蕩的洞,終于是變成了一雙空茫茫的眼。
但搶得了別人的眼,卻搶不到別人的景。
他的眼盲因魂魄而起,唯有填補魂魄方能治愈。但魔道常年紛争不斷,魔丹丹方甚少流傳。以至九州之上,丹術為仙家壟斷,仙家裏又被各族大家把持。補魂丹這類頂級丹藥,非清雲浣三門不得,縱使費勁心思到手,仙魔相克,仙丹于魔修,亦是害遠于益。
但凡事皆有萬一。
這世上還有一味補魂丹——魂雁丹。這丹并不難練,甚至堪稱簡單,完全是利用魂雁天資。難得的,是裏頭的主藥——兩百年往上的魂雁妖丹。
能用來煉丹的妖丹,須得妖修活着時,生生從體內取出。而妖丹是妖修系命之物,一旦失去,輕則修為毀于一旦,重則性命不保。
這哪是拿一雙眼睛換一個人,這根本就是拿一條命換一雙眼睛啊!
顧清眠難得未笑,沉聲重複:“不行。”
“還有比現在更巧的麽?”慕雪笑道:“你是丹修,我有妖丹。”
“加上我即将入魔。”她低頭,看向自己丹田:“這顆妖丹,這顆妖丹——”
這顆妖丹将完全适宜魔道。
幾乎是天時地利占盡,就差取材煉丹了。
“小妖精。”子琀冷冷道:“你當真知道,失去妖丹意味着什麽?”
慕雪沉默。
魔光乍現,隐隐對抗青芒。
子琀不耐煩地一揮,魔氣陡然擊潰,然而死氣未停,直直撲入慕雪身體,凍得她一個哆嗦。她慌忙捂住喉嚨,卻怎麽都無法呼吸。繼而腹部劇痛,骨頭咯咯作響,血源源不斷地從口鼻湧出。她大張開嘴,鮮血淋漓而落,一時間、地面幾與紅繩同色。
“你的妖丹才不過離開丹田半寸,還未出身,你就已經這樣了。”子琀冷笑:“這還只是取丹。一旦真得失去妖丹,縱使不死,你也将與凡間的大雁無異,夏熱冬寒,生老病死。”
誰知聽聞此言,慕雪眼中竟放出光來。一時間她連痛都顧不上了,啞着嗓子歡喜問:“當真?”
子琀:“……”
“胡鬧!”
語罷,他怒而加力,卻被顧清眠一把拉住:“前輩。”
子琀垂眸,鳳目瞥他一眼,丹修手指抓着他袖子,力道之大,幾将他外袍拽下。
顧清眠的眼深若寒淵。慕雪眉心的黑霧越來越重,快與他的眼一個顏色。
子琀冷哼一聲,但死氣還是漸漸撤去,與魔氣維持住微妙平衡。
慕雪呼呼喘氣。她方才已疼得癱坐于地,此刻仰着頭,看顧途走近,單膝跪下。
他的衣角随動作鋪散,染上未幹的猩紅。
剎那間,鮮血如繩,将兩人連成一線。
“前輩身懷死氣,能壓制心魔。你若入魔,很大幾率能活,且修為還在。”
“你若執意煉丹——”
慕雪打斷他,笑道:“是,我要煉丹。”
“勞煩你了。”
顧清眠看着她,雁妖的眼透亮如鏡,倒映出他的人影。
邊上子琀抱臂,一動不動地看着二人。他看着顧清眠盯了雁妖許久,而後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那一聲嘆甚淺,音随風逝,散于淡淡青芒。
“慕雪,你是真得想報恩。”
他輕輕開口,然而句落如石,字字千鈞:“還是單純,不想活了?”
語落,周遭一片寂靜。
慕雪睜着眼,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顧清眠盯着慕雪的紅繩,忽而道:“你夫君呢?”
他起身,後退,一字一句:“這恩是你夫君欠的,為什麽要你來償命?”
慕雪一愣。
子琀:“你小子——”
誅心了。
話未說全,慕雪猛地一聲慘叫,撕心裂肺。
“啊——”
魂雁尖銳的鳴叫震得人神魂劇痛,子琀一擋,護住顧清眠。
房屋中央,魂雁雙目發黑,眉心湧出濃濃墨色。魔氣四溢,瘋狂飛舞,連青光都快壓制不住。
子琀恨道:“都跟你說了,本座不想見到人間疾苦。”
顧清眠拍拍他手,象征性地安撫道:“委屈前輩了。”
他找到了。
慕雪真正的心魔。
不是救命之恩,是她夫君。
又或者,是這救命之恩,與她夫君間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