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十二章
餘晖方去,子琀便立結界。他扭頭,卻見顧清眠悠哉向床上一坐,從袖中掏出本丹書。
子琀甩袍,坐至他身邊。
顧清眠頭也不擡:“怎麽,前輩不問為何?”
他的指從書頁間劃下,指尖壓在邊緣,抵住,便是一頁翻過。
“嘩啦——”
“嘩啦——”
子琀:“問什麽?”
顧清眠看他一眼,又看丹書,話中有話道:“前輩說笑了。”
“可問之事如此多,可疑之事如此多。前輩挑不出來?”
子琀往後一靠,找舒服姿勢躺下,嗤笑道:“眼見未必為真,耳聽未必作實,何況憑空一想?”
“再說,本座素來知你心重。”子琀撇嘴道,“問了,也撬不出個所以然。”
“不啊,前輩不比他們。”顧清眠笑道:“若是前輩問,貧道一定如實說。”
子琀一頓。
他側首看顧清眠背影,丹修正對着燭火,指下摩挲着書頁。
“前輩非塵中人,于貧道無所圖。”顧清眠笑道:“凡事說與您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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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琀冷笑:“當心本座說出去。”
顧清眠笑:“不會的。”
子琀啞口無言,頃刻間繼續冷笑:“你那些小九九不過如此。本座是怕麻煩才懶得講。”
顧清眠回頭道:“好好,前輩說什麽是什麽。”
子琀沒防備他忽的扭頭,四目正對。
玉妖枕臂而卧,發若潑墨,于青碧衣上流淌成河。屋外寒霧屋裏燭,零星火光于顧清眠身後搖曳,映入雙眸。鳳目薄唇,眼波流轉間——
顧清眠一下移開視線,起身笑道:“貧道去找只筆作注。”
子琀:“啊?”
顧清眠:“就找只筆,寫字的那種。”
子琀:“本座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筆是用來寫字的。”
顧清眠笑兩聲,兩步離遠床榻,将書放上桌,而後從袖中摸了摸,摸出只快禿的毛筆來。他踢開椅,站于桌旁劃了幾筆。
然而子琀看了兩眼,只瞧他半天寫了個“注”字,注後空蕩蕩一片。
還真是作了個“注”。
“麻煩事真多。”子琀撇嘴,手一劃将結界拉得更大。
老老實實坐床邊看不好麽,還得他多罩張桌子。
幾日過去。
餘晖尊者不來,顧清眠也不問。
待得慢悠悠一本丹書看畢,突有叩門聲響起,繼而是道柔和女聲:“二位貴客,大典将起,該入座了。”
終于來了。
顧清眠放下丹書,笑道:“知道了。”
他看向子琀,對方已然坐起,振衣道:“走。”
房門突開,迷霧分道,露出一條康莊大路來。子琀伸手:“仔細牽着,別丢了。”
顧清眠拉住他袖子,笑:“是。”
子琀:“走前頭,本座殿後。”
顧清眠:“是。”
長路漫漫,幾無止境。子琀手裏一束光,流連在顧清眠之前,他跟随其後。
半柱香過,眼前豁然開朗。但見前方泱泱魔修,遠處一架高臺,上頭齊整兩圈百魂弟子。一圈黑衣一圈白,宛若陰陽雙生。
一名童子碎步跑來,道:“慕家二位、這裏請。”
言罷,他自顧自走離。
餘晖尊者的人?
顧清眠與子琀對視一眼,跟上小童。顧清眠一面走,一面觀望四周。
出乎意料,這次他一眼就看見了餘晖尊者。
餘晖坐于高臺貴座之上,一身如霧白衣,襯得面色更白,幾近死屍。他依舊捧着杯熱茶,袅袅水汽中,兩眼空空。
他居然沒有帶眼珠。
“客人。”小童聲起,“請仔細些。”
顧清眠垂眸,幹笑道:“一時沒看路,抱歉。”
他們并非往裏走,而是圍着最外層繞圈。又走幾步,到了一處正對餘晖的地方,小童停下。
顧清眠眯起眼。
他突然笑了:“離尊者那麽遠,怎麽将丹藥給他?”
小童道:“尊者說了,道長自有方法給他。”
顧清眠又笑:“那他又怎麽将人給貧道。”
小童:“尊者說了,道長自有方法拿人。”
顧清眠摸了摸下巴,同子琀道:“拿出來吧。”
子琀挑眉,卻也沒問為何,伸手将玉盒摸出。
顧清眠笑道:“松手。”
玉盒聞聲而落。然而玉碎之聲并未傳來,只見地面霧氣突然上湧,将玉盒一口吞下,消失不見。
小童:“多謝道長。”
顧清眠拱手:“勞駕尊者。”
餘晖為着這雙眼費了多少心思,他不信他敢叫別人來接。
果然,小童并未否認。他只是笑了,笑聲陰柔冰冷:“順着此方向可最快離開百魂教。”
“二位。”他的身影漸漸散去:“好自為之。”
音落,哀樂起。
躁動的魔修安靜下來,只見高空浮現兩名雪袍雙痕。眉目俊朗,雙目閉合。二人各拎一條鎖鏈,向底下緩慢飛去。
顧清眠看着那兩名百魂親傳,低聲道:“想不到。”
子琀:“什麽?”
“想不到萬木春這樣好運。”顧清眠笑道:“就算沒有慕雪,就算沒有我們,他今天照樣能逃出生天。說不定沒有我們,他逃得還更容易些。”
言語間,“哐——哐——”聲傳來,鎖鏈作響,牽出祭獻的貢品。一人一魂,一陰一陽。他們禁锢于鎖魂鏈中,跟随那兩名魔修漂浮排列。
哀樂聲聲,更多的百魂弟子出現,将“祭品”擺放整齊。
“哦?”子琀:“繼續。”
顧清眠一面看着上方,尋找程舟的身影,一面道:“黃泉客棧,百魂送葬,魂雁成丹。一樁樁,一件件,已經滲透到如此程度,他們還敢放餘晖尊者進來。”
沒眼睛的睜而不見,有眼睛的卻見而不睜。
到頭來,誰才是瞎子?
“祭品”一層層放好,新的又一層層出現。
子琀目光如炬,未久便道:“找到了。”
他扭頭:“然後如何?”
“然後等。”顧清眠數着祭品數目,伸手又拉住子琀袖子:“七四、七五……”
子琀瞟一眼,沒說什麽。
顧清眠低聲道:“你盯好他。”
子琀颔首。
“九九——”顧清眠:“預備。”
第一百條鎖鏈方一出現,高臺上的“餘晖尊者”猛然一變,變做一具屍體!
雙目空洞,一身人皮盡揭。
鮮血滿身,死狀凄涼。
“這是——前教主!”
不知是誰驚叫一聲,飓風突起。
張狂大笑傳來,瘋癫至極。不用聽,必定是餘晖的。
半空的百魂弟子尚未反應,就見濃霧洶洶,罩頂而下,頃刻間被撕得粉碎。血肉如暴雨砸落,腥氣灌鼻。牽引的鎖鏈斷開,人鬼慘叫一片。
鬼霧,血雨,腥風。
魔修嗷嗷直叫,欣喜若狂。一時間魔氣亂竄,屠戮百魂。
程舟已然看到他們,飛身要下。奈何他身上鎖了另一個鬼魂,與他朝着相反方向掙紮。那鬼魂異常生猛,居然硬生生拖住程舟,撲向了另一處厮殺之地。
顧清眠似乎遙遙聽到程舟高喊了句:“前輩救我!”
子琀向前一步,單膝跪地:“上來。”
顧清眠直接趴上他肩膀。後者足尖一點,飛向程舟。四面魔修相殘,肉末橫飛。子琀死氣全開,震得幾名魔修紛紛後退。
“姑娘!”程舟快急死了:“你不要再往那了,全是魔修!”
與他綁在一起的鬼魂不管不顧,執意紮進。
身處扇谷,程舟修為全無,既開不了鎖鏈又碰不了鬼魂。他簡直想仰天長嘯。好在他們一路有驚無險,鬼魂身姿矯捷,迅如飛矢,拽程舟過五關躲六将,撲到了另一對人鬼面前。
與此同時,子琀也背着顧清眠飛至程舟身前。
血肉擦着二人而過,子琀兩指一并,死氣為刀,生生割斷程舟與那鬼魂間的鎖鏈。
鎖鏈斷開,程舟與鬼魂陡然向兩邊飛開。那鬼魂一愣,連忙扭頭:“仙人,可否将她的鎖鏈也切開?”
鬼魂露臉的剎那,顧清眠腦海中“嗡”的一聲,突然一片空白。五髒六腑的空氣排幹殆盡,魂魄仿佛叫人攥進手裏。
子琀一道青光打過,化作長繩拴住下落的程舟。他立刻察覺到了不對:“糊塗,怎麽了?”
顧清眠盯住鬼魂,眼前天旋地轉、翻江倒海。他瞪大眼,每一個字都含在嘴裏,擠不出去。過往鋪天蓋地湧入,與鬼霧混雜。
“仙人?”那鬼魂拉過另一條鎖鏈,哀求道:“求求你——”
顧清眠一下松開了子琀,拽住那鬼魂的鎖鏈,發出“哐”的一聲巨響。他的喉嚨咯咯出聲,指節泛白。
子琀:“糊塗?”
鬼魂被吓到,卻一步不退,繼續向着子琀:“我求求你,求求你。”
兵荒馬亂,殺機四伏。
顧清眠雙目充血,瞳仁漆黑,死死抓着鎖鏈。
程舟被吊在半空:“前輩!”
魔氣肆掠,鮮血淋漓,祈求咒罵之聲參雜,狂風暴雨交加。
人間地獄。
“啧!”子琀頓覺頭疼,手起又落,顧清眠應聲而倒,被他一把接住。昏迷之前,丹修終于吐出三字。
“慕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