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十四章
荼蘼聞言一笑,環視衆人:“他們?”
子琀:“一并。”
荼蘼又笑,“大人,這就為難了。”
子琀嗤笑:“浣花境精通幻術,你應當看得出。”
“一人兩鬼,加一個程舟。用完就走,絕無禍患。”
程舟被歸在人鬼之外,尴尬讪笑。
荼蘼撫唇,眼若秋波:“大人說笑了。”
她伸手,掌心竟抽芽,生出條幼藤來:“諸位身上這氣息——可是從百魂教來?”
子琀未答,荼蘼掃顧清眠一眼,自顧自繼續:“百魂教奉‘仙魔一念’,我浣花境認‘虛實相生’。”
“大人,你可懂我意思?”
子琀:“本座有數。”
“多謝提醒。”
荼蘼又笑。
不覺間,她掌心荼蘼花開,繼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束,煙花般炸開,似雪紛揚而下。漸漸地花蓋了紅衣,花蓋了綠地,蓋得腳下一片茫茫白意。
荼蘼翻手,并指一點。風起,大振,落花如沸水翻騰。狂風呼嘯而過,卷得花瓣支離破碎,盤旋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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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兀的生出無數花來,陡然開又陡然謝,轉瞬枯榮,輪回不休。
鋪天蓋地的花,鋪天蓋地的白。
天地失色。
“諸位。”荼蘼立于花海間笑:“站穩了。”
子琀抱緊顧清眠,剩下的鬼與人不明所以,只得互相靠緊。
語落,花海如浪潮退去,程舟正低頭,瞧見腳下映出自己的臉。
“這是——”
子琀:“鏡花令,花中鏡。”
“花為實,鏡為虛。以實探虛,以花換鏡。”
“大人知道不少。”荼蘼輕笑,指下結印,低喝,“鏡中花。”
程舟不及反應,突覺眼前一黑,腳底一空。他尚未回神,便“嘭”一聲,狠狠栽落。
說什麽站穩了——結果他是頭朝地摔的。
程舟疼得“哎呦”吸氣,扶額爬起。一點亮光飛上牆壁,繼而帶起一圈火星,将四圍照得通明。群花芬芳,開滿地下天上。
慕萬水是鬼,帶着另外一鬼一人,緩緩落在地上。
子琀打橫抱着顧清眠,輕飄飄一踩,平穩着地。緊接着他問:“如何?”
程舟一怔,才發現顧途竟睜着眼,眼底漆黑一片——可能是子琀将他叫醒了。
程舟:“……”
難怪玉祖宗會耐着性子跟他解釋花中鏡。感情是解釋給顧途的啊?
“浣花境尊崇虛實相生,能描繪一切虛幻,也能揭露一切真相。”子琀傳音道:“故而你所有的僞裝,在浣花鏡下都将無所遁形。”
易容丹,程舟,慕萬水,南顧,心魔……
顧清眠隐瞞得東西如此之多,他不懂他願不願意照浣花鏡。
“本座燒了水月令,勉強撕開十階禁令。雖然只能維持片刻,但也夠催動浣花鏡,讓三人進入。”子琀傳音道,“糊塗,本座問你,你願不願意讓本座幫你?”
顧清眠:“水月令?鏡花水月令?”
子琀:“對。”
“你——毀了水月令?”
子琀“啧”了聲,“重點不是這個。”
顧清眠不是程舟,他多年來位處清寒觀,自然識貨。水月令是什麽?水月令可以號令浣花境境主,無異于可以動用浣花鏡。
某種程度上,水月令就是仙神兵。
心魔缭繞,糾纏不休,攪得頭腦一片混沌,無力思索。顧清眠現下周身一重火一重冰,痛若萬蟻噬骨,千刀剜心。然而他面上不顯分毫,只是茫然看子琀,鬼使神差問了句:“值得麽?”
他與他不過萍水相逢,值得麽?
現在的小輩怎麽都這麽啰嗦?
子琀心底想,嘴裏不耐煩道:“你不也救過本座麽?”
“哪那麽多值不值得。做就做了,錯就錯了。”
顧清眠怔怔。
子琀又傳音,語速極快:“你心魔撐不了多久,本座就問你,你肯不肯讓本座幫。”
“你若願入魔,本座便帶你走;你若不願入魔,本座就拉你回正道。你做決定,接下來一切交與本座。”
“糊塗,如何?”
顧清眠僵在原地,他聽子琀又問一句:“糊塗?”
見他不應,玉妖有些惱了,語氣加重:“本座也不圖你什麽,信本座一次,行不行?”
行不行?
行不行?
萬丈懸崖就在身後,跳與不跳,悉由他定。
顧清眠看向子琀雙眼。他五髒六腑疼極痛極,然而他竟于這細細密密、綿針似的痛裏,感到了一絲快意。
他道:“好。”
“前輩可以讓三個人進去?”
“是。”
“那再帶一個程舟。”
子琀:“帶他?”
顧清眠:“慕萬水與慕滄瀾都知曉我過去,有失偏頗。林荼蘼背後勢力交叉錯雜,恐怕不願趟這渾水。倒是程舟,獨身一人,也好幫前輩一幫。”
子琀愣了一下,覺得慕滄瀾應當是另一只鬼,而後皺眉:“本座不用他幫。”
顧清眠垂眸笑道:“帶上吧。”
“正好程舟于劍冢收益良多,需要見人世百态,磨練心性。他必不會拒絕。”
“再者。”顧清眠笑道,“我的心魔是做凡人時留下的。前輩盡知玄門事,卻未必懂紅塵。有程舟在,也可以問上一問。”
子琀打心裏覺得不需要程舟,但多他好像也無妨。于是玉妖道:“行,如果你堅持。”
“好了,睡吧。”子琀喂他吃下引魂丹,沉聲道:“睡一覺便好了。”
語落,他将幾道冥玉之息封入顧清眠體內。待得丹修合眼,他屈膝,将他輕放于地。一圈碧色結界生出,将顧清眠護衛于內。
上方傳來荼蘼笑聲:“大人,可好了?”
子琀颔首:“行,你無需進來,在外頭等候便好。”
荼蘼:“是。”
子琀雙手并攏,開始結印。這裏是鏡中花的結界,用來放置浣花鏡,真要進入,還需用口訣手印同時驅動。
待得手印捏畢。四面群花搖曳,升起淡淡青芒。子琀同程舟說明,叫他一并進去。
程舟自然同意。
子琀颔首:“過會兒本座開浣花鏡,你跟緊了。”
程舟連忙應下。
子琀又看一旁,伸手劈開鎖鏈。那一人許是個凡人,早吓得不輕。倒是兩鬼雖恐懼,卻也鎮定,此刻鎖鏈劈開,立即聚到一起。慕萬水眼帶警惕,戒備道:“你們到底是誰?”
她又看顧清眠,“他又是誰?”
這小丫頭片子本事不大,膽氣到足。但子琀也腦裏一團霧,沒法回答,于是他冷笑,兇狠道:“問那麽多作甚?外面等着!”
慕萬水十分識趣,立即閉嘴,後退一步。
子琀轉身,低聲道:“花中鏡,水中月,莊生夢蝶。”
虛中實,實中虛,虛實相生。
語落,身旁繁花怒放,肆意招搖。頭頂地下花瓣翩飛,若群蝶振翅亂舞,洶洶湧向一處。
浣花鏡,出現了。
子琀邁步,走進絢麗花霧。然而走了兩步,卻未見幻象。子琀扭頭,惱道:“不是叫你跟緊了麽!”
然而程舟未應。
玉妖已進鏡中,被阻隔去大部分視線,此刻只能見到鏡前程舟。程舟則維持住邁步姿勢,僵在原地,雙目愣愣,直盯一旁地下。
那方向、躺着顧清眠。
而鏡外傳來慕萬水一聲驚疑:“陛下?”
程舟:“我的天,這是——顧途?”
是了,浣花鏡顯,易容丹失效,會露出顧清眠原本的模樣!
糊塗原本的模樣——
子琀心底一頓,足下一停,頭帶着身轉了個。
誰知程舟猛然驚醒,“啊前輩!我就來。”
他本就在鏡前,此刻一步便撞了進來。
浣花鏡徹底啓動。眼前繁花又開,迅速遮住鏡外。倘若現在出去,要等這一輪結束方能進來。但無論是顧清眠還是子琀,都耗不起這個時間了。
子琀:“……”
漸漸的人影消散,花開又敗,露出一片池塘來。
那是初夏,豔豔陽光下,小荷方露,蜻蜓高飛。然而池邊一片嘈雜,人聲喧嚣。
程舟環顧四周:“這是——哎呦!”
“前輩你踩到我了,疼!疼!”
子琀冷笑一聲,一時間心底憤憤,連“高人前輩”的風度都快維持不住了。
雖然他本來也沒多少“前輩”的樣子。
當快不快,不當快飛快。
子琀恨不得再踩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