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十七章

待得天明,顧清眠站在床前,低頭看子琀的睡顏。他伸手,粉末簌簌落下,繞着床榻。一圈,兩圈。

那是溫神養魂,聚福收靈的如意花花粉。冥玉喜鬼愛煞,卻最怕這等福澤綿延之物。觸之則渾身乏力,煞氣封存。昨夜他貼在四周的符箓,卻有立結界之能,卻也掩蓋住了結界外的花汁。

“前輩,好好睡一覺。睡醒了——”顧清眠想了想,也沒想出睡醒子琀會如何,他便不再說話,只是低笑,俯身吻了吻玉妖的額。

他轉身,走到桌前,深吸口氣,将蝶結拿起,系在發上。

繼而推門。

顧三倚在門外吃棗糕,見他出來,慢條斯理将最後幾口吃完,舔了舔手指。雲長離站在一旁,問:“今日就走?”

顧清眠颔首,笑道:“有勞了。”

今日不走,他怕就不想走了。

顧三笑,繼續倚在門口。顧清眠道:“我藥下得不重,他睡不了多久。”

顧三:“成。”

顧三看雲長離一眼,雲長離展開折扇,扇風過處,流雲騰繞,将二人托起。

所過之處,如入虛妄之境,同天地一體。四周莽莽行雲,浩浩長空,走馬觀花般竄過。雲長離行速極快,不出片刻,以至一處山前。他停住:“到了。”

顧清眠笑道:“多謝尊者。”

雲長離一言不發,正欲将他放下。顧清眠卻從袖中摸出一個玉盒,打開盒子,裏面是靈力濃郁的靈泉,泉水裏封着一張破布。顧清眠慎重将破布取出,遞過去。

雲長離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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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眠笑道:“顧三的傷,我猜尊者也知道。”那面布上記着工整的紋路,仿佛是別族的文字,雲長離認不得。他開口:“這是?”

“女娲石的丹方。”

雲長離猛地擡頭,他低聲道:“女娲石——不是已經失傳了麽?”

“是啊。”顧清眠笑道,“所以這是殘頁。”

女娲石,傳言是當年巫、妖、魂三族永夜之争,魂族流出的無上丹藥,取自女娲補天之意。補逆行之劫,修天道之印。顧三當年違反天道,強行用秘法提升大乘,以至天道記他一筆,要用日後輪回,一世一世地償。但若是有了女娲石,便可以将這一筆抹去。

可是群妖盛世前,魂族已然傾覆,女娲石也随之失傳,衆人只聞其名,卻再未見過。

“顧家保留了許多上古丹藥的殘頁,這也是我偶然翻到的,便将它臨摹下來,加以研究。”顧清眠指着殘頁上的字,“我翻過藏書閣所有魂族的書,也仔細學了他們語言。将大致意思寫在了布後頭。只可惜魂族滅族太久,文字複雜,用法晦澀,女娲石又為魂族丹術之巅,所以其中很多我也是模棱兩可,沒個千把年,恐怕複原不了。”

太難了。

實在太難了。

一個門派的底蘊,一代代丹修的積累,一介奇才的靈光一現……無論丹方出自哪裏,但凡是空前絕後之輩,都是旁人難以複制的。

百川散難,女娲石更難。

“我所能告訴你的,也不過裏頭有海蘭花。海蘭花為‘天道花’,自含大道。但想要強扭天道,抹去痕跡,還需往長生谷求‘忘栀子’。這二者是主藥,尊者屆時再尋個信得過的丹修,照我所補将邊角修上一二,女娲石煉不出,卻也能做出件替代品,暫且緩他一緩。”

顧清眠說罷,将布又仔細放回玉盒,雙手托起,鄭重遞去。雲長離接下:“多謝道長,請道長受我一拜。”

“尊者不必客氣。”顧清眠笑道,“貧道只是不忍心,叫它這樣埋沒。”

言罷,他往嘴裏放入一丸易容丹,轉身跳下。幸而雲長離眼疾手快,一道流雲飛過,接住他向下。待得顧清眠雙腳落地,忽而鈴聲大作。

雲長離傳音道:“告辭。”

顧清眠笑,他伸手,一道靈力攻向前方。山巒變幻不休,卻将靈力悉數吞下,白雪漸現,幼苗抽枝,冰燈剔透。顧清眠走過,一步一步,足下踏雪,寒梅朵朵。

兩名白袍道人出現眼前:“大膽!何人敢擅闖清寒觀!還不速速離去!”

顧清眠撓撓頭,做出為難模樣。他伸手,掌心一塊玉佩——那是出觀前,掌門賞給他的。

“哎呀,哪裏來的擅闖?”顧清眠讪笑道,“貧道這不是走丢了麽?”

“勞煩替我禀報一聲丹山長老顧清河,便說——顧雙途,回來了。”

客棧裏,子琀舒服伸了個懶腰,只覺回味無窮,迷迷瞪瞪想去夠顧清眠。然而剎那間,他便察覺到屋內濃郁的福氣。子琀翻身而起:“糊塗?”

無人應答。

他手上刺痛,子琀擡手,方覺不察,按上了如意花花粉。

玉妖是沒有血的。

他看指尖上皮肉皲裂,露出碧色的底子。死氣和上煞氣,過處木椅腐朽,花草凋零。

他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疼。

子琀指尖一動,妖力蓬勃而出,将花粉花汁一概凍住。他眼底一冷,一層青霧飛向房門:“誰?”

琴聲驟起,将霧燒得幹幹淨淨。門外進來一人,白袍素淨,眉眼帶笑。那人道:“貧道顧三,承顧清眠一諾,在這裏等閣下醒來,帶閣下去個地方。”

子琀起身,擡眼看他:“他人呢?”

顧三笑道:“他自有安排。”

語罷,他指下一動。焚琴起樂,落火成圈,正擋下子琀突然攻來的煞氣。青芒彌漫,死氣肆虐,玉妖腳下,木板寸寸枯朽幹裂,錦繡成灰,飛鳥墜地。晴空突暗,白雲蒼狗,眼見着狂風大振亂雨欲來。

子琀一字一句:“人呢?”

顧三:“在清寒觀。”

顧清眠若要回清寒觀,何必瞞着他?

子琀眼底一冷:“小東西,別以為手掌焚琴,本座就殺不了你。”

青芒化作流水,拔地而起,屋外九霄哭嚎,風聲嘶吼。

顧三依舊笑,然指下曲聲清越:“閣下說笑了,貧道不曾欺瞞閣下。想來這滿屋花粉是誰所放,閣下心底也有數。”

子琀冷眼看他。玉妖的眼極美,然而靜望人時,鳳眸狹長又冷,妖則妖矣,卻染着份冥玉獨有的死寂。

他一甩袖,将妖力撤去:“那你要帶本座去哪裏?”

顧三笑:“清寒觀。”

子琀先是不解,繼而反應過來:“他是不是有事瞞着本座?他是不是又在琢磨些——”

琢磨些亂七八糟的點子。

顧三又笑:“這貧道可不懂。”

“閣下若真想知道,便随貧道來。”

子琀皺眉。他只覺自己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然而他四周掃了一圈,未看見蝶結,又忽覺大起大落間,心沉了幾分。就好似落下萬丈懸崖時,勉強拉住了一根細枝。

他心裏是有他的,一定是有他的。

但他也在瞞着他一些事情。

那些打斷的話,那些顧左右而言他,那些最初不敢應下的承諾。

糊塗,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到底瞞着我,在做什麽?

顧三倒自在,只顧負琴而出。但他走着走着,忽又轉身笑道:“是了,還不知閣下怎麽稱呼。敢問閣下貴姓?”

子琀定住腳步。他沉默一會兒,沒有回答。

顧三:“若是閣下不方便,貧道也就不問了。”

“沒什麽不方便——姓顧。”子琀道,“本座姓顧。”

顧清眠的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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