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不過,古怪的不只是那個男人,張福權對待那個人的态度也有些不同尋常。兩個人雖然一起吃了飯,看起來卻并不是很熟的樣子,蘇困看着他跟在那個男人身後,一直送到門口這邊,态度不可謂不恭敬,只是那恭敬中還帶着點畏懼。
張福權在蘇困身邊停下了腳步,那個古怪的男人背着身示意性地擺了下手,便拐了個彎消失在了門外。就在那個男人徹底不見了之後,張福權極輕地舒了口氣,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送朋友或是熟人,倒像是送走了一尊惹不得的瘟神似的。蘇困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卻發現張福權的目光還沒有從門外收回來,那種表情看起來也并不是如釋重負,倒像是在那個男人身上寄托了不小的希望似的,焦躁中夾着隐隐的期盼。
這特麽究竟是怎麽個情況啊?!蘇困被弄得一頭霧水。
不過他也并沒有表現在臉上,待張福權終于轉過身來跟他說話的時候,蘇困依舊擺出了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張老板,你跟朋友來吃飯啊?”他客套地問了一句。
張福權臉色有一瞬間的緊繃,然後很快便恢複了正常,道:“對對!聽說這家味道很不錯,來嘗嘗,口味确實很好,就是位置太偏了,說是市裏,這都快接近郊區了……”他随口抱怨了幾句,然後點了點下巴問蘇困:“怎麽,你們家拆遷的事情辦好了?”
“正弄着呢。”蘇困沖前臺努了努嘴,“這不,來買點菜打包帶回去給那些師傅當晚飯。讓他們加班加點地趕工,實在有點過意不去。”為了體現出他的誠意,這二百五的貨想了想,又加了句,“哎~這兩天太趕了,實在走不開,不然我怎麽也得把合同給簽了,免得被別人搶了。”
誰知張福權聽到他這話,一拍大腿,一邊沖他招了招,一邊帶頭朝他們剛才坐的那個位置走過去:“來來來!巧了!我合同打出來就一直放在包裏沒拿出來,現在正好帶着,要不小蘇你也別另擠時間了,就在這看看,沒什麽問題咱就直接簽,反正就是個租房合同,也不複雜。不瞞你說,家裏的事情實在有點麻煩,我連回老家的行李和車票錢都備好了,就等着把這事敲定了。”
蘇困:“……”卧槽求倒帶!老子再也不嘴欠了!現在收回剛才的話還來得及嘛!QAQ
張福權一邊招呼服務員把桌上的杯盤端走,一邊從他黑色的鼓囊囊的包裏掏出來一份硬質文件夾。裏面裝着的正是拟好的租房合同。
見他已經拿出了合同,蘇困只得硬着頭皮在剛才那古怪男人的位置坐下,幹笑着接過了合同。他垂着眼,狀似在看合同內容,實際卻在腦海裏飛速地回放房東的話。
他提醒蘇困過兩天再簽,卻并沒有解釋原因,也沒有明确的說所謂的過兩天究竟是指多久。不過蘇困記得,他說過那家豆沙屋店面的位置、大小、以及價格都很合适,用來開奶茶店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并沒有指出什麽不妥的地方……
難不成房東只是提醒自己租房謹慎一些,等到聯系好了加盟,再租?
不過看這老板挺着急的樣子,如果再有意拖下去,說不定他真的就轉臉租給別人去了。
想到這裏,蘇困便覺得,既然合同都已經送到了面前,再找借口就顯得矯情、不誠心了。
簽就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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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想了一下整個店面,又仔細地看了眼合同內容,并沒有找到什麽不能接受的問題之後,便和張福權把這租房的事情給徹底定了下來。
兩個人的座位正靠着大面積的半落地窗玻璃。外面,最後一絲落日的光線也被吞沒了,天色愈發暗了。周邊的店面也紛紛亮起了門牌和廣告箱上面的燈,深淺不一,明滅成一片。
蘇困一見這時間,屁股便坐不住了。要知道,老區那邊幾乎全是一徑一徑的長巷子,院子也挺深,還不是戶戶都有人,大晚上的實在有點考驗心髒,等天黑透了,他估計連路都不敢走了。
而對面的張福權似乎也不太喜歡天黑,看着外面的神色不比蘇困輕松多少,他把他該拿的那份合同收回了包裏,搓了搓手,略帶不好意思地沖蘇困道:“天色不早了,再晚該沒車回市區了,小蘇你怎麽走啊?”
“哦,您先搭車去市區吧,我就不跟您一路了。”在簽合同的過程中,蘇困已經點好了幾樣菜,這時候,服務員正好把打包好的菜送了過來。蘇困借機起身接過袋子,沖張福權舉了舉道:“我還得回趟老房子,讓那些師傅等久了,他們該餓了。”
張福權也跟着拎着包站起來。兩人招呼着一起結了帳,朝外走去。
在門口道了別,張福權走到人行道那邊停了下來,等着綠燈過馬路搭公交。蘇困則沿着餐廳門口橫向的步行道朝前走,坐反向的公交,兩站地就能到老區。
他拎着菜,剛邁了幾步,就感覺有個什麽東西從他身邊掠了過去,速度很快,像是什麽毛色偏暗的鳥,隐在夜色裏看不大清……只是好像沒看到有翅膀,而且帶出來的風竟然讓他在夏夜裏生生打了個寒噤。
蘇困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就把他給愣住了——
只見張福權有些矮胖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馬路邊,他後側方的一盞路燈在他身下投出一小方光暈,和他自己的影子。而在他影子旁不足一米的地方,還有另一團暗色的東西,它以一種半蜷縮的扭曲姿态懸浮在半空中,輪廓有些模糊,在路燈之下顯得不太清楚。卻足以讓蘇困從脊椎裏生出一股涼意。
他張了張口,想喊張福權一聲,卻發現自己嗓子幹巴巴地被黏住了似的,發不出聲,反倒自己嗆了一下。
“咳咳——”被喉嚨那一瞬間幹粘的感覺弄得咳了兩聲,蘇困下意識地捂着嘴後退了一步,然而想到身上帶着的那枚玉佩,他又有些遲疑地頓住了步子。
誰知,那團東西似乎被他那兩聲悶咳給轉移了注意力,只見它的腦袋部分動了動,然後以一種詭異的角度轉了過來,歪斜着看着蘇困,暗色的皮膚在夜色裏顯得并不清晰,整個腦袋上唯一顯眼的是一雙青白的眸子,黑色的部分很小,眼白部分幽幽地有點泛青。它裂開了嘴,看起來似乎在笑,發出來的聲音,卻極為細嫩,就好像是……剛出生的嬰兒似的。
只是就在它旁邊的張福權似乎什麽也沒聽到,依舊在等着綠燈。
來往的車輛川流不息,因為地段偏僻,所以速度都很快,路過時帶着微微的風聲。那一聲極為細嫩的咯咯笑音,卻絲毫沒有因此被掩蓋,而是無比清晰地傳進了蘇困的耳裏。
娘喂!QAQ
蘇困兩腿一軟,踉跄了一下,他猛地反應過來那一團怪物似的半蜷縮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了——尼瑪跟當年生物書上畫的孕婦肚子裏基本成形的嬰兒一模一樣!
只是正常嬰兒不到一定的時候睜不開眼,眼前這一團俨然已經睜開了,只是似乎沒有長好,整個眼睛就像是青白色的底上點了兩點瞳孔,看起來異常陰森。
那團顯然不是人的東西,在沖蘇困咧了嘴之後,又将頭轉了回去,慢慢地靠近了張福權。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蘇困只覺得自己就跟中了邪似的,不但沒被吓跑,反倒莫名其妙地朝張福權那邊沖了過去,兩條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般,不受控制地大步朝前。
他想沖那邊喊一聲“小心”,卻發現自己依舊出不來聲,他想剎住自己的步子,卻發現片刻的時間,自己已然跑到了張福權的身後,卻依然沒有要停的趨勢。
操操操操操!你他媽給老子剎車啊啊啊~~~
張福權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有些奇怪地轉過頭來想看看是怎麽回事,結果和蘇困的眼睛對視了個正着。
伴着“咯咯”的細嫩笑聲,蘇困餘光看見那一小團陰靈猛地沖了過來,兩只手指還沒完全長分離的手,虛搭在了他的手上。
卧槽特麽的它這是想借刀殺人嗎!!!
蘇困剛意識到那一團陰靈究竟想幹什麽,就覺得手上極為輕微的觸感消失了,那個陰靈尖嘯一聲,猛地撒開了他的手,閃到了一邊。于此同時,一直牽制着蘇困朝這邊跑的力量似乎也在瞬間被撤掉了。
奪回自己身體控制權的蘇困慣性地朝前栽了一下,剛穩住腳步,打算扯開面前的張福權,就見那一團陰靈再次猛地朝這邊沖了過來,只是它這次似乎放棄了控制蘇困的企圖,而是直接一頭朝張福權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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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蘇困吼了一聲,情急之下條件反射性地伸出手,速度之快,連他自己事後想起來都覺得吃驚。他比那小鬼還要快一步,掰着張福權的肩膀猛地甩向了一邊。
張福權措手不及間被蘇困推得整個人摔進了綠化帶裏,被裏頭的枝枝桠桠劃得到處都是小口子,險些戳到了眼睛,卻保住了一條命。
當然,他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剛才死神已經從他身邊路過了一回。他壓根兒看不到那個小鬼,所以無法理解蘇困的舉動。只覺得自己狼狽無比,他掙紮着從綠化帶裏翻身坐起來,火上心頭,剛準備質問蘇困究竟想幹什麽,結果張開的嘴就再沒合上——只見蘇困整個人踉跄了一下,以一種反張的弓似的姿勢朝馬路中間撲過去。只是那種姿勢,怎麽都不像是自己沖過去的,倒像是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
蘇困也确實是個倒黴的,他把張福權甩到一邊,心裏拎起來的那塊大石還沒來得及放下,就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猛地撞上了後背,震得他一瞬間有種心髒麻痹,窒息似的錯覺。而緊接着,那股鈍痛的感覺在身體裏迅速挪動,從後背轉移到了前胸,就像是當初顧琰從他身體裏穿過去時他的感受一樣!
他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了——那嬰靈本該沖過來撞上張福權的,結果撞上自己了,盡管它最後還是從自己的身體裏穿了過去,但是沖擊的力道還是很大。
可是等他明白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被撞得撲向了馬路。
瑪麗隔壁!那剎不住車的嬰靈卧槽尼瑪啊啊啊啊啊啊~~~~
他聽見那輛疾馳而來的車猛地剎住,輪胎因為瞬間加大的壓力,在地上劃出尖銳的聲音,車前的兩個大燈照得他眼前一片花,什麽都看不清。他幾乎能感覺到那車因為慣性撞過來的瞬間,車頭碰到他棉質T恤的袖子時,那種烘熱的溫度。
整顆心髒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鐵爪狠狠地攥住,緊縮到無法呼吸的同時還伴随着冰冷的寒意,他覺得死神正揮着寒光森冷的碩大鐮刀,猛地砍下來,刀刃都已經碰到了他的脖子。
老子要死了。
在他下意閉眼的一瞬間,他的思維居然詭異地處于一種極端平靜的狀态,整個腦海猶如背景漆黑的大屏幕般,滾過兩句話:
那個嬰靈不是活人,老子沒法再弄死他一次,真是太可惜了。
等老子變成鬼魂,第一件事就是飄回家,對顧琰那個萬年死面癱說:你猜怎麽着,我也死了。噢,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就在他一側的身體和金屬制的車頭全面接觸的一瞬間,蘇困覺得自己前撲的兩只手被什麽涼涼的東西給攥住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覺得手腕一緊,整個人被一股極大的力量,就着他的慣性朝前拽了出去。
車頭從他的側身摩擦而過,前面的車标凸起蹭得他從手臂到小腿都如同火灼一般的疼。他的眼睛還未睜開,手已經下意識地朝前想撐住地面,誰知在他落下的瞬間,碰到的卻并不是被蒸曬了一天,還有些餘熱的粗粝地面,而是另一個硬軟适中,還帶着驚心的涼意的東西……
卧槽這是啥?!
蘇困一腦袋撞上去,整個人埋在那股冰涼的氣息中。他傻了片刻之後,掙紮着用依舊麻刺刺疼着的手臂半撐起身體,睜開了眼睛。
只見身下給他當了肉墊的那個不是別的什麽,而是一個男人……哦不,準确地說,是個男鬼。這人的輪廓和正常人很接近,只是線條要虛一些,就像是把透明度調到了98%。
即便是躺着的,也能看出來他的身材非常高大,蘇困趴在他身上,只覺得自己比他整整小了一個號。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人被扯開的有些破舊的衣服,灰撲撲的底色上沾染着大片的血跡,精悍适中的胸肌在裂開的領口間若隐若現。
蘇困:“……”看到這身有些眼熟的衣服,他隐隐升騰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他的目光緩緩上移,略過那人線條分明的脖頸和凸出的喉結,然後是習慣性時刻抿成一條線的嘴唇,他的臉頰倒是很瘦削,兩邊的線條刀刻似的,搭上筆挺的鼻梁,顯得臉的立體感異常強烈。
蘇困的小心髒哆嗦了一下,抽了抽嘴角擡眼,和那人的視線對了個正着。
“呵呵呵。”蘇困幹笑兩聲,腦子有點轉不大過來地擡起一只爪子揮了揮:“嗨~你怎麽在這。”
不對,重點錯了……
“你特麽不是三寸丁麽怎麽突然這麽大個兒……”蘇困傻了似的喃喃。
似乎是為了配合他似的,身下的高大男鬼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迅速縮了回去,就像是被抽了氣的球似的,眨眼間便變回了平日那副面癱的小鬼樣子。
陡然少了一層肉墊的蘇困只覺得身下一空,吧唧一下,徹底趴在了地上,壓在了那個透明度退回60%的小鬼身上。他還沒來得及重新撐起身體,便感覺到那小鬼涼冰冰的身體陷進了他的胸腹部,然後蘇困再次經歷了一遍那天半夜那種五髒六腑都被攪動着,讓人想吐的暈車似的感覺。
蘇困:“……”又!來!了!老子腫麽沒直接拍死這個小鬼啊啊啊啊——嘔!
在蘇困真的忍不住要吐的時候,他感覺那種攪動的暈眩惡心感減輕了,有什麽東西從他背後鑽了出去。這種經歷實在是詭異得難以描述,所以蘇困只是極為怨念地回頭,虛弱地瞪了那個把他的身體當牆穿的小鬼一眼:“祖宗你下次能等我起來再動麽……”
誰知,從蘇困背後鑽出來的顧琰卻并沒有回頭,他面朝着蘇困摔出來的那處路邊,一邊緩緩掃視着左右,似乎在找尋什麽東西,一邊沉聲吐出兩個字:“捷徑。”他并不清楚蘇困的感覺,因為他自己不論是穿牆還是穿蘇困,除了後者稍微有點凝滞感之外,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所以他以為蘇困也不會有什麽不适。
默默怒視着他的背影的蘇困憋了半天,說了句:“靠!”
就在他想了想,覺得不甘心,張口還想再說點什麽的時候,眼前背對着他飄在半空中的顧琰,身體猛地繃了一下,就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虛影一晃便消失在了視野裏。
“喂你——”
“你這人怎麽回事啊?!想自殺去卧軌不是更有保障!!跑這來害人做什麽!神經病啊?”被吓懵了在車裏緩了好半天的車主哆哆嗦嗦地從車上下來,想看看人死了沒,畢竟他在剛才那一瞬間,真的感覺自己的車碰上了這個人,只是沒有直接撞實而已,但鬼知道究竟傷得多重。結果就看見蘇困雖然跌坐在地,卻依舊有說話的力氣,身上倒是流了不少血,但目測都是手臂和腿部被蹭破了導致的。登時火氣就上來了。
蘇困被吼得一愣,把目光從顧琰消失的地方收回來,眨巴着眼睛仰臉看了那車主幾秒,這才想起來自己差點被撞死。
那車主見他一臉茫然,以為他有意裝傻,頓時更怒了,拿起電話,惡狠狠地按了三個數字,一邊等接通一邊道點着蘇困道:“艹!你別是想碰瓷吧?我跟你說,門都沒有,這裏有攝像頭,我的車速完全合格,你別想訛我——喂?急救中心麽……”
雖然語氣一直很不好,但那車主顯然是真的以為蘇困故意為之,被氣狠了才這樣,他本身倒應該是個挺實在的人,撥了120說清楚事件和地點之後,滿臉怒氣地沖過來,一邊查看蘇困的傷情,一邊等救護車過來。
蘇困只得認栽,不搭腔随他叨咕,畢竟要解釋起原因來,那車主絕對認為他是真的神經病。
一直目瞪口呆狀坐在綠化帶裏的張福權這會兒也終于從驚愕中緩了過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便一瘸一拐地這邊走過來,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像是訝異中帶了絲隐隐的懼怕。他快步走到蘇困身邊蹲下,一邊問:“小蘇你感覺怎麽樣?”一邊縮着脖子下意識地朝兩邊的茫茫夜色掃了一眼。
蘇困其實真沒什麽大傷,唯一有點不好辦的就是被顧琰拽出去的時候,除了一側身體被蹭得到處都是破皮腫起來了之外,腳脖子被車頭狠狠打了一下,估計扭得不輕,後來摔上地面的時候又震了一下,這會兒使不上力,坐起來沒問題,但是站起來夠嗆。他擺了擺手沒事的那只手,道:“不要緊。張老板你呢?我剛才推得有點猛。”
張福權摸了摸臉上被矮枝劃破的幾處口子,搖了搖頭:“破了點皮而已,不礙事。”
他邊說,邊朝旁邊瞥了一眼。那車主确認蘇困沒大事之後,便怒氣沖沖地走到車邊倚着車門抽煙敗火去了,并沒有看向這邊。于是張福權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沖蘇困道:“小蘇你……你之前是不是……是不是看到了什麽東西?”
32
“你也看到了?!”蘇困下意識地問道。不過下一秒他就覺得不可能,因為之前那只嬰靈就飄在張福權的旁邊,他卻一直毫無所覺。甚至後來那嬰靈要去撞他的時候,他也只是回頭看着蘇困一臉驚愕,完全忽略了旁邊面目陰森詭異的嬰靈。
被他這麽一問,原本蹲着的張福權倒抽了一口冷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瞪着眼睛看着蘇困半晌之後,再次開口确認道:“你真的看見了?”他咽了口唾沫,伸手比劃了兩下,渾身從頭發到指尖都在輕微地哆嗦:“你看見那……那東西長什麽樣子了嗎?”
“像是沒發育完全的嬰兒。我看到它手指之間還連着那種像青蛙似的薄膜——張老板你怎麽了?”蘇困還沒描述完,就發現張福權一副恨不得要厥過去的樣子。他終于反應過來不對勁了:“你沒看到怎麽知道有那種東西?”
張福權遲疑了一下,道:“我、我看到你朝車子撲過去的姿勢很奇怪,就像是被人從背後撞了一下似的。腰是凹下去,正常人撲過去應該是弓起身子……”
裝!繼續裝!
蘇困看着他,心道:要不說那小鬼怎麽不挑別人,就撞他呢。看這樣子,絕逼有原因啊!
他幾乎可以肯定,張福權就算完全沒見過那個嬰靈,也至少知道那個東西的存在,不然不會蘇困描述得越仔細,他的表情就越驚恐。因為蘇困幾乎完全沒有用什麽可怖的形容詞,正常人很難會因為“嬰兒”“青蛙”這樣的比喻吓成那樣。
就在他看着張福權的表情愈加充滿懷疑的時候,一陣“嗡嗡”的震動拉回了他的思緒。他順着震動的聲源看去,這才發現,那幾袋打包的菜已經不知被丢在了哪裏,估計是之前被那嬰靈控制着朝這邊奔過來的時候,手就松了。而一直斜跨在身上的包倒是還在,帶子依舊挂在蘇困的脖子上,摔在了腰邊。
蘇困從裏面翻出手機,一邊慶幸自己這牌子的手機出了名的耐摔耐砸,一邊按了接通鍵。
耿子墨的聲音才從那邊涼絲絲地響起:“我到老區了,這片怎麽弄得跟鬼屋似的,說好要來巷子口接我的,請問少爺您人呢?”
蘇困轉頭看了看自己這邊的狀況,想了半天,還是選擇了最簡潔的三個字:“車禍了。”
那邊的耿子墨顯然被他這王八之氣四溢的三個字給弄懵了。半天才有開口道:“你把人給撞了?你哪來的車?”
蘇困抽了抽嘴角:“老子是被撞的好嘛!”
耿子墨呵呵笑了兩聲,語氣沒有起伏地道:“你玩兒我呢,不可能,你見過哪個被車撞了回不來的貨還能如此活潑地跟人講電話?”
蘇困:“……”
五分鐘後,終于信了的耿子墨,按照蘇困說的地址,坐了兩站路的車,對着那家私房菜館找了過來。
“你從旁邊那條路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我丢在地上的袋子?”蘇困一邊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在這段時間裏迅速腫成饅頭的腳踝,一邊頭也不擡地沖耿子墨問道。
耿子墨哼了一聲:“好像看到有袋子,沒注意。那是你的?裝的什麽?”他頓住腳步,想着要不回頭去幫蘇困把那些東西拿過來。
蘇困憂傷地擡起臉:“打包的招牌菜。”
“……”耿子墨果斷打消了回去的念頭,他走到蘇困身邊蹲下道,兩根手指捏住蘇困的右側手腕,擡起來欣賞了兩眼:“啧啧,越來越能耐了,你能告訴我原本應該在那邊坐車的你是怎麽跑到這邊來,又是怎麽撲到那車傻兮兮的腦袋上的嗎?”
車主:“……”
蘇困從他兩根指頭中間抽回已經腫起來的爪子,咝咝吸了兩口氣道:“你的小拇指又在不知不覺中翹起來了。”
耿子墨:“……”
“還有,你覺得我能自己撲上去找死嗎?”蘇困沒好氣地道。
車主怒道:“不是你自己撲過來的難道還是我招你過來的?!”
蘇困:“……”
他無奈了半晌,然後沖耿子墨招了招:“扶我一把,我都在這大馬路上展覽半天了。”
可是耿子墨還沒起身,就見那車主再次炸毛:“別動!!你要萬一有個什麽內傷,亂移動弄出個好歹,我更說不清!”
蘇困:“……”
遠處救護車的聲音終于隐約傳了過來,車主瞪了他一眼,直起身,朝車尾那邊走過去,等救護車開過來。
蘇困趁機指了指旁邊面色慘白地不知在想什麽的張福權,對耿子墨極為簡單地描述道:“有個嬰靈想把他推上馬路,撞上這輛車,但是被我拽到旁邊去了,那嬰靈一個沒剎住撞到了我身上,于是我就撲到了路中間。”
耿子墨抽了抽嘴角:“活雷鋒同志,請問你是怎麽從車輪下逃生的?”
“說起這個,我也納悶了!”蘇困擡起腦袋,四處掃了一眼,發現顧琰還沒回來,便道:“就咱家那小鬼不知怎麽變大了,把我拽到旁邊,險險避開來的,不過還是蹭了我一層的皮。”
“……重點難道不是,那小鬼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嗎?”不過耿子墨依舊相當佩服蘇困的能耐,這才多久的功夫,那小鬼居然從見他就喊打喊殺,變成了現在這樣。
蘇困聳了聳肩:“我哪知道。”
耿子墨:“恭喜,收獲召喚獸一只。”
蘇困:“……”
其實顧琰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很簡單——
他照例在卧室那口棺材裏呆到天色擦黑才出來,結果看到的卻是一屋子的黑燈瞎火,別說人了,除了他之外,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
跟蘇困相處了這麽一段時間,顧琰逐漸知道了他的一些生活習慣,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他提過不止一次的——盡量趕在天黑之前回家,免得碰見不該碰的東西。比如顧琰這樣的物種。
這個習慣自蘇困在小巷子裏碰見那老太太之後,愈發嚴重,絕無例外。顧琰回想起來,這麽前前後後十來天的時間裏,蘇困最晚也是在太陽落山,還剩點光的時候進家門。像今天這樣,外面戶戶都亮了燈的時間點,他甚至應該連晚飯都做好了。
當然,他并不知道蘇困今天因為有耿子墨陪着,膽子稍微大了些,打算在外面吃了飯,再和耿子墨一起回來。
也幸好他不知道,于是,他在繞着屋子飄了幾圈,甚至因為走神一不小心飄進了隔壁那家,被裏頭那對小情侶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影一邊玩着法式舌吻的情景驚得又飄回來之後,決定出去晃一圈,看看蘇困到了哪裏。
在穿牆而過,融進夜色中的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左胸口裏的東西忽地顫了一下,讓他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不安,就像是心髒忽地沉了一下似的。他知道自己胸口裏的這塊玉和蘇困脖子上挂着的應該是同一塊玉的兩部分。所以在他産生一絲不太舒服的預感的同時,他已經本能地循着某個方向飄了出去。
對他來說,要想在這個城市裏找到蘇困易如反掌。因為蘇困身上那股淙淙的若隐若現的暖流對他來說猶如航标燈,只要跟着它走就行。
預感到蘇困可能會出事的顧琰直直奔着那股暖流的終點而去,很快便在一條馬路邊看到了正撲向那輛私家車的蘇困,以及從他身體裏穿過去的那團面目不清的嬰靈。
顧琰從沒見過這種金屬制的鐵盒子似的東西,但他看得出那鐵盒子的速度比他見過的任何一輛馬車都快,被馬沖撞了都會造成重傷,甚至死亡,何況這麽個東西。于是顧琰沒有顧得上那只嬰靈,而是直接朝蘇困沖了過去。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之前在蘇困那枚玉上吸收的殘靈在此時發揮了效力,随着情緒的波動,他身體內部如同火燒般變得灼熱起來,有種詭異的膨脹感瞬間增強,溢滿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覺得自己在靠近蘇困的那段極短的時間內,渾身漲滿了勃發的力量,從指間到發絲,都在發生着某種變化。
不過他無暇顧及這些,因為那個鐵盒子已經碰到了蘇困的身體,他下意識地伸手,原本以為那段距離,以他那縮小後的手臂長度大抵是夠不到的,而且就算夠到了,也會從他身體裏穿過去。誰知他不僅碰到了蘇困,而且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在把蘇困猛地拽過來的時候,顧琰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居然變回了原本成人的大小,甚至仰面倒在地上的瞬間,不僅沒有陷進地裏,脊背還感覺到了一絲悶痛。盡管痛覺依舊不甚明顯,卻讓他有種重生為人的錯覺。而蘇困整個狗趴般摔在他胸口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整個胸腔,連帶着裏面早已沉寂的心髒,都跟着震了一下。
對于一個死去的人來說,任何一種能讓他重新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感覺都很美妙。
而神奇的是,每次讓他感受到這些的,都是眼前這個人……
重新縮小回小鬼大小,從蘇困背後鑽出來的顧琰,在掃視了半晌,終于發現那團嬰靈蹤跡,閃身追過去的時候想——
這樣的人,他定要清除一切威脅,讓他好好活着。
33三更
在漸進的救護車“烏拉烏拉”的鳴笛聲中,蘇困看了眼自己腫如豬蹄的半邊手臂、堪比饅頭的腳踝,以及身邊張福權臉上身上大大小小在朝外滲血的口子,不禁嘆了口氣:撞車撞成這樣的還真是少見,一點大傷沒有,偏偏看起來特別狼狽。
要不是這位個性異常執拗的車主攔着,他早就讓耿子墨把自己拖走,去社區醫院處理一下,回家窩着了。
就在他一邊看着救護車慢慢減緩速度,一邊在腦子裏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輕飄飄的聲音順着夏夜微熱的晚風鑽進了他的耳朵:“那欠扒皮的狐貍,回回都愛把事情丢給我,真是……”
那極為熟悉的腔調讓蘇困在這熱風中生生寒出了一個激靈——卧槽怎麽又是那個老太太!
“你哆嗦什麽?”在他旁邊的耿子墨對他的舉動很不解,便出聲問道。
誰知蘇困就跟沒聽到似的,吭都沒吭一聲。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聲音傳來的地方——綠化帶幾步遠之外的一顆樟樹背後的陰影裏。
片刻之後,他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黑影從陰影裏走出來。那老太太依舊同蘇困前幾回看到她時一樣,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小褂子,樣式有點複古,布料倒是不錯。□還是那種大筒褲,掩過了腳面,随着晚風的吹拂,抖出一層層的皺褶。
借着樟樹前不遠處的一盞路燈,蘇困看見她手裏似乎攥着個什麽東西,她低頭湊着那個東西看了一會兒,便擡起頭,朝這邊張望過來,恰好和蘇困的視線對了個正着。
那小老太太愣了一下,然後似乎眯起了眼睛,表情的意味讓人有些摸不透。
蘇困下意識地扭頭躲開那老太太的目光,咳了一聲,以掩飾尴尬還有一絲淺淺的害怕,他用肩膀拱了耿子墨一下,低聲道:“我右側那邊有棵樟樹,看見沒?你能不能告訴我,在那附近你看見了啥?”
耿子墨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但還是勉為其難地擡眸掃了一眼,然後也壓低了聲音道:“一個老太太?”
蘇困猛地看向他:“你能看見她?!”他再次露出了那種“耿子墨你點頭的話就是我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