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咫尺天涯
何博士從未預料到,親爹手機事件不過是場序幕。
在往後的十多天的假期裏,在那個舉國歡慶的春節,他和青竹上演了一部名為“咫尺天涯”的慘劇。
當地的習俗,春節的重頭戲絕對不只是除夕一天那麽簡單。
小年之後,臘月26到年30,各家開始過大年。隆重程度甚至超過了除夕夜。而且姓氏不同的人家,過大年的日子不同,甚至時辰都不同。于是接下來的日子裏,何時和青竹幾個被諸位長輩親朋拉去吃飯,連軸轉,挨家吃,早午晚全都沒得歇,吃得大家想念清粥小菜就像想念久別的情人。
外地工作的親戚朋友全都回家來,每個家庭都熱鬧非常,于是何時和青竹的身邊總有大群大群的人,別說親熱了,很多時候互相對視一眼都困難。
秦月在美國得知兩個兒子全都回了老家,越洋電話特別指示,要求哥倆必須拜會自家的各位親戚長輩。秦家是個龐大的家族,老人雖已仙去,但姨母舅舅就有十個,分散在省城縣城鄉下各處,串門是個龐大的工程。
何智這些年,難得被母親要求什麽,因此這回絕對認真執行任務,拉着弟弟利用吃年飯的空檔疲于奔命,一直走到正月初六,才把親戚各家走完。
青竹那邊也好不了多少,難得一家四口都回老家來,親戚朋友同學戰友得知消息,紛紛請吃。青竹只得天天跟着爹娘串門拜見長輩,被各家留着吃,留着住,人情熱烈,逃都逃不掉。
十多天下來,兩人的交集少得可憐,尤其到了年後,基本就沒怎麽打過照面。
回想起來,也就除夕那晚,大家圍在關爺爺身邊看春晚的時候,兩人挨得最近,中間還隔着雷一樣的韓上校。
最慘的一次,是在縣城街上,何家兄弟的車子和韓家的車不其然擦肩而過,時竹二人驚鴻一瞥,四目相望,執手不能,無語凝噎。
這日子沒法過,再過兩天人真的要崩潰。
當然,人的命沒有最慘,只有更慘,相比初八就上班的時竹,寒假中的聽雪和沒工作壓力的何智被一直留到元宵後。那一對完全是國統區人民不見天日的臉色,差得無以複加。
大家從沒如此期盼過……神啊,上班的日子快些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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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年初七姍姍來遲,但由于蘊含着無限的希望,這個日子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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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飛速收拾好行李的時竹二人,神清氣爽走下樓來。然後,客廳中央,看到了各位長輩給他倆準備的特産。
整整兩大箱,何時青竹愛吃的一網打盡。香腸臘肉什麽的自不用講,每位長輩還各自做好了自己的拿手菜,一摞大飯盒封得整整齊齊,保證他倆不用開火,也能吃半個月!
關爺爺親手放進去一大捆紅菜薹,韓上校在用力塞麻片糖,大姑姑居然拎着一只活雞路過,對何時說,我給你們殺好,你們帶回去炖着吃,你喜歡的板栗我剝好了,都在箱子裏……
何時的心嘩啦一下全軟下來,好似箱子裏的那罐麥芽糖。
趙主任今天沒事就過來摟閨女一下,各種囑咐交代,語氣柔軟,完全沒了往日的嚴厲。劉媽媽那邊已經開始抹眼淚,拉着青竹的手,臉蛋摸個沒夠,嘴裏念叨着女兒你都不來過元宵嗎?這年又沒過完,領導們怎麽就不能多放幾天假?媽媽舍不得你呀……
青竹也紅了眼眶,抱着劉媽媽的胳膊一個勁地磨蹭。
于是何時當機立斷,掏出手機,又訂了元宵的來回機票,正趕上周末,他們還能住兩天。
“我們做了那麽多龍燈,元宵總要玩一下,不回來怎麽行?”
聽見這個消息,劉媽媽這才不哭了,老人有了盼頭,喜笑顏開地煮紅豆沙去了。
紅豆沙元宵,她家青竹最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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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圓滿起來,今天小的興奮,老的也高興,大家熱熱鬧鬧吃了頓中午飯。
可是等到快要動身的時候,何時忽然接到餘寒江的電話,說了沒兩句,皺起了眉。
餘寒江家在帝都,未創做生物芯片的事聯系上了那邊的院士專家,需要何時趕去一起開重要的會議。
時間也不長,3天。
于是事情一路發展下來,下午四點的候機樓內,何時眼巴巴地望着青竹的背影,獨自留下等待北飛的航班。
手機滴答,青竹關機前的最後一條信息。
咫尺君不得,遠如天涯邊。
天涯思君時,近在咫尺間。
何時的手指撫摸着那幾行字,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回她什麽,只是微笑着一直看,看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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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後的第一天上班,各家公司一般也就是吃吃喝喝聊聊,一群大小領導往下發紅包。
未創今年兩位掌舵的不在,但紅包照發,一大群光棍,下發的紅包絕對不是小數目。
青竹這邊則沒那麽熱鬧,大家聚在一起聊了下,便被劉想容叫進了辦公室。
劉主編的臉上帶着笑,眼中卻隐藏着一絲憂慮。
過了沒五分鐘,青竹便被她宣布的人事消息驚在那裏。
借調!她被集團張夕文總經理借調去總部,擔任總經理助理,協助處理東方報業成立50周年慶祝活動,為期半年。
劉想容很是笑了一下,說道:“是因為上次的會,你做得太好,張總一眼看上你這個人才了。”
青竹張了張嘴,半天才說出話來:“可上次的會是大家的功勞……”
“我知道,你請假期間,董成和暖暖我們已經表揚獎勵過了,董成職位上調一級,他們倆開年以後工資也會漲。”
“那我……”
“你也漲工資,但還是我這裏發。當然,總部那邊會付你差額補助。你是借調,幹完活還得回來。你是我一手帶過來的,我也不能缺了臂膀。”
但是,張夕文要人,總要給他面子,畢竟是集團大領導,劉想容不用多權衡,就已經選擇妥協。
青竹嗫嚅道:“總部那邊很多人才,也不缺我這種小蝦米……”
“不要小瞧自己,你未來的前途我很看好,只是——”劉想容沉吟了一下,很多話又咽回了肚子裏,只是輕輕拍了下青竹的肩,“你要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哪些該得,哪些該舍,把握好。”
青竹有些暈,并不明白劉想容話裏的深意,只是一個念頭無比沉重:總部大樓離家坐地鐵要一個小時,好遠啊好遠……
劉想容嘆了口氣,好好打量了一番這個自己一手培養的孩子,最後微笑道:“明天就去報到吧,我這裏,永遠對你敞開大門,任何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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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這裏惴惴不安,同事們卻接連過來道賀,恭喜她更上新臺階。
畢竟青竹做年會的表現放在那裏,用實力說話,他們只能羨慕,卻恨不起來。
陳主任今天對青竹客氣了很多,大領導看上的人,不知道後面有什麽瓜葛,因此小心陪着笑臉,紅包都多包了二十塊錢。
只有暖暖一個人難過,得知青竹要離開半年,大正月的就已經哭了出來,走廊裏抱着青竹一直嗚咽。青竹沒了辦法,下班後把她拖去幹活,約上田賓和鄭二哥,只說是何時囑咐的,把家裏帶來的特産各樣包了一大包,讓他們拎去分給項目組的各位,還有一大袋香腸也交給他們,午餐的時候公司員工一起吃。
暖暖晚上跟着青竹吃家裏帶來的菜,吃得很爽,于是人也樂觀了許多。兩個姑娘開始謀劃着怎麽趁外出的機會見面,還約定必須每周出來一次,逛街吃飯。
暖暖還威脅着,要是青竹敢只要何總不要閨蜜,重色輕友必遭嚴懲!
青竹笑着一一答應,當天晚上就拉着她掃了趟街,暖暖小姐壓歲錢巨多,因此花錢花到爽,樂呵呵地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青竹沒來得及跟何時說借調的事。
或許,是她下意識的不安,回避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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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青竹去東方報業的總部大樓報到,上班,一切走正規流程,人力資源部和總經辦的領導同事依次過來介紹各種注意事項和業務,青竹提着一顆心,認真小心地應付着,本來就不難的事,順風順水,沒出現什麽差池。
青竹所在的辦公室在23樓,本是張夕文的辦公室和總經辦中間的一個折角小過道,但外面加裝了一面落地玻璃牆,臨時搭成了一間小辦公室。雖然三面都通,但只要拉上白色的簾幕,便成僻靜一角。
總經辦的同事都是職場混久的老手,個個都很客氣,對她笑得很友善,可是笑意不入眼睛裏。
張夕文只在青竹剛到的那一會兒跟她打了個照面,表情很淡,仿佛這種小蝦米的事還不至于輪到他去費神。
青竹對此很是松了口氣。
那種被大領導特別照看,卻被同事側目的感覺讓人十分煎熬,對青竹來說,還是躲在一邊裏過安生日子比較自在。
第二天一早,全體工作會議。
集團的50周年紀念是個非常繁雜的系列工作,包括最盛大的晚會,屆時電視直播,請來各界名流共襄盛舉;連續多場研讨會,追溯近代以來的報業發展歷史,探讨未來的媒體發展方向;還有網上發起的各種讀者參與的投票活動,各種紀念刊紀念品的制作發行……
總之,銀子不怕多花,慶祝不怕高調,場面必須花團錦簇,氣氛必須烈火烹油,好比夜空燦爛的煙火,即便短暫,也要震撼。
青竹很想去編紀念刊。《東方日報》創建的時候,還是那個火熱的建設年代,從前輩的報道中,能夠觸摸到整個國家發展的脈絡,體味到那個峥嵘歲月裏,點滴成就背後的艱辛與犧牲。
可惜,青竹沒有工作分配權,她被分去了晚會組,貌似最出風頭的工作。
新人本來就不該多話,青竹心裏十分郁悶也沒辦法,只得不吭聲地坐在人堆裏,筆記本上畫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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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休息的時候,青竹舉目無親很孤單,于是下樓呼吸新鮮空氣,街邊看見賣花苗的小車,于是買了一小盆文竹,準備放在辦公桌上。
也許是捧着新綠特別招人矚目,等電梯的時候,正巧張夕文和幾位秘書下樓來,一眼瞥見青竹,唇角居然勾起一抹淺笑。
“韓青竹,花都養上了,看來挺适應新環境嘛!”
青竹被他忽然打招呼,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是點頭致敬,送上中規中矩的微笑。
張夕文心情不錯,瞥了她一眼,腳底帶風地離去。
青竹于是輕籲了口氣,不料旁邊忽然又走過來一個人:“韓青竹?你果然是韓青竹?”
青竹轉頭,看見一張白皙的笑臉,戴着眼鏡,身材不算高,人也瘦,文質彬彬一書生。
“學長?”青竹眼前一亮。
謝琰,青竹大學學長,高青竹三屆,中文系公認的才子。謝琰讀研究生的時候,因為他的導師同時給青竹他們本科班上課,于是幹了不少助教的活兒。
一個不可說的事實是,青竹古代文學的期末考試卷其實是謝琛判的,全班最高分,青竹為此很是高興了幾天,至今都對那位老師心存感激,那門課也真的下了狠工夫。
如今,謝琰已經是《東方日報》的産經部記者,有幾篇揭露不良企業的報道非常深刻,影響很大。
青竹和謝琰今天偶遇,真有他鄉遇故知的感動。學校往事随便聊一聊,便到了上班時間。
謝琛和青竹的辦公室就是上下樓,來往不算難事,于是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才各自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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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不睡,下午崩潰。
敘舊的下場,就是到了3點鐘,青竹的眼皮直打架。為了醒神,青竹起身捧着文竹去洗手間,洗個臉,順便給花澆點水。
路過走廊拐角處的時候,忽然聽見裏面隔間裏一聲低笑。
說話的聲音青竹可以聽出來,是她隔壁的兩個助理,這兩天算是她最熟的人了,一個是安娜,另一個叫黃晚香。
“要不要賭一下?新來的那個絕對不是什麽借調,八成是咱領導‘另眼相看’了才弄來的,往後肯定回不去。”安娜真是人才,把“另眼相看”四個字嚼出了別樣的風情。
黃晚香聲音十分搖曳:“據說領導今天看見她就笑容滿面,這事不是明擺着的麽?”
“得了,大家全都明白這後面有啥。咱領導開的會多了,怎麽不見帶別人回來?以後你我都得小心點,沒事可別得罪她!”
“哼!我哪敢?我躲着她還來不及呢!我就指望着,她趕緊把領導勾到手,也別工作了,住別墅去吧!”
“話說,人家圖的未必是別墅呢!咱們領導那長相身材,很有魅力的好吧?不然當年元老家的小姐怎麽死活要嫁?如今正流行成熟魅力男,多少女人不要錢都倒貼的?”
“那只會死得更慘!玩感情的都是傻叉……”
人言如刀,青竹再也聽不下去,悄無聲息地退出來,走回座位上坐着,一下午都沒有說一句話。
晚上和謝琰的飯也沒什麽心情去吃。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超過光速的,只有流言。青竹明白,這些話遲早都會傳到謝琰耳朵裏,而且會比自己聽到的版本更加不堪。
青竹幹脆發短信推了謝琰的約,只說家裏有急事。謝琰那邊倒是誠心請她,只說那就改天好了,但是飯一定要請學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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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高峰期。
擠過1小時沙丁魚罐頭一般的地鐵,青竹的心情變得十分焦躁和憤懑。
領導怎麽了?就算張夕文很有權,鈔票大把,一副廣告裏的成功人士模樣,不也是個大叔嗎?
報業集團都是學文的出身,審美觀怎麽都差成那樣?
張夕文能跟她男朋友比嗎?比長相?比身材?還是比智商?
為什麽滿世界的人都會理所當然的覺得,她孜孜以求的事,就是跳到集團總部那口大醬缸裏?還非得啃那個寶座上的老榨菜疙瘩?
她可是有小青菜吃的人!水嫩的小青菜!好吃新鮮着哩!
當然,青竹想起這棵小青菜,不由得更加萎靡地長嘆一聲。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嘗過他了……
別說吃,連筷子都碰不到……
甚至,看一眼都沒到時候……
何時,還得明天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