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藥效發作的速度比想象中要慢,藺惟峥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
或許是昨晚和今天沒有好好吃飯的緣故,疼痛的程度看着比往常要更嚴重一點,文苒熟悉自己身體的狀态,見藺惟峥這樣,已經沒有取笑的心思了,反而擔心起來。
她想了想,一拍腦袋,“差點忘了!”
匆匆起身離開客廳,過了會,手中拿着灌好了熱水的熱水袋回來,“放在你覺得疼的地方,會好受一點。”
“謝謝。”藺惟峥接過來,聲音有氣無力的。
不過熱水袋的溫度的确幫他緩解了一些疼痛,漸漸地,藥效開始發作,藺惟峥終于緩了過來,發現已經過去了大半個小時。
他喝了杯水,問:“你每個月都要經歷這麽一次麽?”
文苒搖搖頭:“也不是啦,我雖然每次都會疼,但不是每次都這麽疼,提前吃藥的話,疼痛會減輕到最低,不影響日常生活,今天實在是忘了。”
頓了頓,語調輕快起來,“不過今天還挺巧的嘛,先是我幫你抗過了胃痛,現在你又幫我扛過了痛經,我們也算是有難同當了?”
藺惟峥失笑。
“不對,還不止呢,我今天還幫你在你父親面前正名了,你父親……”文苒一時嘴快,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連忙停了下來。
藺惟峥卻并不在意,他點點頭:“我是要謝謝你,從前在他面前,我一向都是沉默,我父親怕是很久都沒見過有人敢這麽和他說話了,真想看看他當時的表情。”
聽他這麽說,文苒回憶了下:“不好意思,我實在是沒注意,說完就走了。”
藺惟峥輕笑一聲,臉上都浮起些許血色,像是很開心:“那更好,你不把他放在眼裏,他一定覺得更憋屈,他這個人一向剛愎自用,自以為是,覺得什麽事情都在他的掌控內,如果不是因為這場病,還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到他這副樣子……”
“你難過的話就哭吧。”文苒忽然打斷他。
藺惟峥表情有一瞬的空白,随即浮上疑惑:“難過?我什麽時候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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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得很難看,像要哭一樣。”文苒說。
“怎麽會,”藺惟峥語氣平平,像在陳述與己無關的事情,“我怎麽可能為他難過,你不是聽了他的話麽,之前一定也聽說過我父母的事吧,為什麽覺得我會為他難過?”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變得認真,似乎真的在疑惑。
文苒不由也認真地想了想,最後說:“人類會為身邊親近的人感到難過,難道不是寫在我們基因裏的東西?”
又問:“你是不希望自己因為他而難過嗎?”
藺惟峥沒有說話。
文苒就繼續說:“其實我和你也挺像的,我的父親,你也知道,他對文雅一直很偏心,對我就總是有偏見,好像我有多差勁一樣。事實上他對除了文雅以外的任何人關心都很少,他只關心自己的那些書畫收藏,還有從前和文雅母親不能圓滿的愛情。從小到大,我和他吵過多少次,每次都讓我很生氣,好多次恨不得和他斷絕父女關系算了。”
文苒回憶起從前的諸多争執,忍不住嘆了口氣。
“但是如果,假設,我是在假設,假設有一天,我的父親也躺在病床上了,我還是會為他感到難過的,這不代表我忘了從前他帶給我的傷害,這只能說明,我是一個心軟的人。”
“當然,每個人的經歷和感受都不一樣,我不是在說你一定要為你父親感到難過,我覺得,難不難過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難過本身是人類本能的情緒反應,而我剛才感受到了你的這種情緒,我覺得你可以不用掩蓋它,可以把它表露出來,不要覺得對不起當初受過的傷,也不要因為産生這種情緒而去責怪自己。”
她看着藺惟峥,語氣輕松:“難過就是難過,開心就是開心,你騙騙別人就算了,別騙自己嘛!”
藺惟峥靜靜回視,眼前的人雖然用着自己的臉,卻處處都和從前的自己不一樣。
她太鮮活,太明朗了,像是在皲裂的土地上蓬勃生長的野草,有一種野蠻的生命力。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臉還可以有這麽多的表情變化,也實在想不出,她怎麽會有這麽多奇怪、卻讓人難以反駁的歪理。
藺惟峥眼神漸漸暗下,像是藏着濃濃的情緒。
他忽然生起一種沖動,張了張口:“你……”
文苒沒注意,打斷了他:“反正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臉,如果想哭的話也是可以的。”
頓了頓,驕傲地微擡下巴:“畢竟我哭也很好看。”
藺惟峥:“……”
他臉色扭曲一瞬,随即搖頭嘆氣。
文苒似乎總有辦法讓他哭笑不得,連剛才他想說什麽都忘了。
文苒看他這樣,還主動湊了過來,張開手臂抱住他:“來吧,我的肩膀……不是,是你的肩膀,你的肩膀很寬厚,可以借給你靠一靠,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我會當做沒看見你的眼淚的。”
藺惟峥被迫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覺得這樣的場景實在是過于詭異,什麽情緒都沖淡了,最後忍不出笑出聲來。
文苒:“……”
文苒松開手:“朋友,你怎麽回事,現在是正經的走心交流環節,你怎麽笑場呢?要不是看在我們是兄弟的份上,我會這麽掏心掏肺地和你說這些嗎?”
“好的,文老師,”藺惟峥收斂了笑意,“剛才你說開心就是開心,不要騙自己,現在我覺得很開心,請問我可以笑了嗎?”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文苒瞪他一眼:“……你笑吧。”
于是藺惟峥又低低地笑起來。
文苒:……
總覺得我這個人生導師當得有點失敗。
藺惟峥卻覺得自己要把這一年份的開心情緒都用在這一天了,原本疼痛緩解後,他還打算去接着看文件,現在卻忽然懶散下來,窩在沙發上和文苒一起看沒營養但快樂的都市偶像劇。
文苒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提議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們一起敷個面膜吧?”
藺惟峥一臉“你在想peach”的表情。
“別這樣,”文苒現在在這位大佬面前已經很自在了,沒等他同意就拿出了面膜,“試一試吧,我的臉昨天就沒做護膚,現在都有點幹了,而且敷面膜很舒服的,也不耽誤你什麽,人生重在體驗嘛!”
想着這畢竟是文苒的身體,藺惟峥還是答應了,不過等他敷好之後,又聽見文苒說:“看你這麽不情不願,幹脆我也陪你一起好了,沒事,不用太感謝我。”
說着也貼了一片。
藺惟峥:“……”
兩人繼續看劇,文苒不時吐槽,“這一段打光不行啊,臉都是黃的。”
“這個鏡頭銜接穿幫了,書架位置不對。”
“角落裏那個群演在幹嘛呢?”
“這句臺詞不行,太生硬。”
……
藺惟峥看了一會:“我覺得其實還可以?”
他對這種類型的影視作品不感興趣,但認真看也能看出演員演技在線,劇情節奏流暢,其他方面也不拖後腿。
文苒:“沒說不行,我也覺得還不錯,能打80分了,就是習慣性地吐槽一下。”
藺惟峥:“那你覺得,這部劇的收視能占到同時段的第一麽?”
文苒斜他一眼:“你其實就是想問《亂世清歌》吧?”
面膜下的藺惟峥好像笑了一下。
文苒想了想:“客觀點來說,我覺得不行,至少今天不行。”
“臨時提檔太着急了,宣發跟不上,這部劇原本的熱度就不算高,相比頂流加持的《亂世清歌》,不會有太多觀衆守着它開播。”
藺惟峥:“我想,後面應該還有一句‘但是’?”
文苒眨眨眼:“但是!影視劇到最後,拼的始終是作品質量,以及和廣大主流觀衆的契合度,現在看來,這部劇的質量不錯,至于契合度嘛,這算是個玄學,我只能說,或許……未來可期?”
藺惟峥點點頭,也不知道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文苒忍不住追問:“你是擔心公司投資的作品呢,還是更擔心文雅主演的作品啊?”
藺惟峥看她一眼,忽然揭下面膜起身,“我去洗澡。”°)?理(?°???°)?
文苒不滿地“哼”了聲,提醒道:“別忘了帶衛生巾。”
藺惟峥:“……”
當夜,因為種種顧慮,藺惟峥幾乎挺了一夜的屍,第二天醒來腹痛雖然沒了,但渾身不舒服。
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兩人剛吃了讓司機送來的早餐,還沒出門,就接到公司的電話——歐洲那邊原本談妥的合作出了問題,需要馬上過去一趟。
***
飛機即将起飛,文苒給自己系上安全帶,不知怎麽的,半天對不上位置。
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手,幫她把鎖扣扣上,頭頂上方傳來輕笑:“這麽緊張?”
因為是臨時出差,總經辦只買到了商務艙的票,兩人的位置是機艙中央的雙人連座。
文苒等他重新坐下來,湊過頭小聲道:“我什麽都不會,怎麽幫你談判?!”
藺惟峥随意翻看着一份文件:“給你戴個耳機?我說一句,你說一句?”
文苒瞪大了眼睛:“你在開玩笑嗎?你知道這樣會讓你看起來像個傻逼吧?”
哪個大佬說話會結結巴巴,吞吞吐吐的?
藺惟峥:“噢,聽出來了?那有沒有放松一點?”
文苒:“……”
她覺得眼前這位大佬真的很奇怪,今早接到電話以後,全程面色不改,挂斷後繼續慢條斯理地用餐,文苒還以為沒什麽事情,吃完早餐後卻聽見他風淡雲輕地說:“我們今天要去一趟巴黎。”
弄清楚發生了什麽,文苒整個人都要炸了,這可是上次他親自帶隊去敲定的大合作,出了事,他竟然一點也不緊張?
現在還有心情和她開玩笑?
文苒左思右想,神神秘秘地湊近:“你實話實說,鼎鴻是不是快要破産了,國家隊進場也救不回來的那種,所以你這麽自暴自棄?”
藺惟峥啞然失笑:“你都在想些什麽……安心坐着吧,這次用不着你沖鋒陷陣。”
他已經做好了安排,這次出行的隊伍裏還跟着一位副總,如果到時兩人沒換回來,就會由副總頂上。
文苒得知安排,稍稍放心,可還是覺得奇怪:“出了這麽大的事,你就一點不緊張?”
“為什麽要緊張?”藺惟峥語氣淡淡,“兩個公司之間的合作,合作前、合作中、合作之後,任何一個階段都有可能出問題,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把問題解決掉就行了。”
文苒:“可是如果問題解決不了會給公司帶來很□□煩。”
藺惟峥:“勝敗乃兵家常事,以後繼續努力就好。”
文苒不服:“你作為公司的領導者,心态怎麽如此佛系?”
藺惟峥想了想:“大概因為我是繼承家業的二代,而不是白手打拼的一代?”
文苒:“?”這什麽欠扁的發言?
藺惟峥笑笑:“也沒什麽,心态佛系,行動上不佛系就行。”
文苒觀察了一下,發現他說這些竟然是認真的,他和從前自己想象的根本不一樣,完全不是那種執着于開疆拓土霸業宏圖,意圖掌握世界經濟命脈讓所有人跪下來叫他爸爸的大佬。
他根本就是一條僞裝大佬的鹹魚,當然鹹魚也是分等級的,這條鹹魚顯然比她強得多,平時還會認認真真地工作,兢兢業業地布局公司未來發展,遇到困難積極克服,是條會翻身的鹹魚。
文苒嗅到了同類的氣息,覺得藺惟峥更親切了點,不懷好意地壓低聲音問:“你這種想法太危險,就不怕被你的員工們知道,動搖軍心?”
藺惟峥也配合地壓低聲音:“當然怕,所以我只告訴你一個人,萬一以後傳出去了,一定就是你洩的密。”
文苒:“……”
這次航程有十一個小時,文苒吃過餐食,開始休息。
藺惟峥看她戴上眼罩,很快呼吸平緩進入睡眠,搖搖頭,擡手幫她關了燈。
過了一會,他忽然對眼前的文件失去耐心,索性也關了燈,開始入眠。
在兩人後排目睹燈光暗下的周正:“……”
往常哪次長途飛行,老板不是工作到下機,今天竟然早早休息,還是文小姐幫忙關的燈?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從此君王不早朝”嗎?
***
在機上的睡眠注定不會有多好,文苒醒來時,飛行時間也不過将将過半。
她打了個哈欠,放空了一會,漫不經心地思考到底是繼續睡還是做點別的。
不過她沒想太久,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又換回來了。
她現在坐在藺惟峥剛才坐的位置上,手是自己的手,桌案上是藺惟峥的手機和文件。
真的換回來了!
她不用擔心被逼着上談判桌了!
她探過頭想和藺惟峥分享這個好消息,卻發現對方帶着眼罩好夢正酣。
文苒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本該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知怎麽的卻沒有動。
她趴在隔斷上,饒有興致地看藺惟峥露出的半張臉。
輪廓真是優越啊,混血兒真是沒法比,這個下颌角,這個下巴,啧啧。
皮膚其實也不錯,一定是我昨天那片面膜的功勞。
——絕對不承認是他天生麗質。
嘴唇的形狀也好,唇色不深不淡,就是好像有些幹了。
她胡亂想着,直到被一個聲音打斷。
“看夠了?”
文苒:“……”
立刻惡人先告狀,“你醒了幹嘛裝睡?”
藺惟峥摘下眼罩:“看你看得這麽認真,不忍心打擾?”
文苒:“……”
剛才文苒醒過來,在隔壁鬧出窸窣動靜的時候,藺惟峥就醒了。
視線被眼罩遮擋住,睜眼一片漆黑,藺惟峥還愣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好事。
本來想順勢起身,誰知還沒動作,就感覺到文苒探頭過來,像是想和他說話。
出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沒有動作,繼續靜靜地躺着。
還以為文苒會将他叫醒,哪知她也沒了動靜,但好像也沒離開,就這麽一直盯着他看。
饒是藺惟峥這麽鎮定的人,也受不住長時間的視線盯迫,再這麽下去,他懷疑自己臉都要紅了,只能主動開口。
不過既然他騙人沒覺得不好意思,文苒也不會為盯着他看而不好意思。
她的邏輯是這樣的——你長得好看,我多看你幾眼,能怪我嗎?要怪你啊!
于是文苒依舊十分坦然,積極向藺惟峥分享她的發現:“我們換回來了!”
“知道了。”藺惟峥點頭。
這次互換時間長達兩天,且是第三次互換,從他們第一次互換維持了十多分鐘,第二次互換三個多小時,一直發展到現在,如果規律不變,下次再換,時長或許會接近二十天。
到時候可就更麻煩了,也不知道無念道長的藥到底有沒有用。
文苒沒想太多,她只覺得一身輕松,還向藺惟峥申請自由活動:“這次應該沒我的事了吧,我可以自己玩我的了嗎?”
“很遺憾,不行,”藺惟峥冷酷拒絕,“巴黎最近治安不算好,我也騰不出太多人手跟着你,安全起見,你還是跟在我身邊,不要到處亂跑。”
文苒不甘心:“我又不去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就在周圍逛逛……”
“那也不行,”藺惟峥不為所動,“你這個樣子,中國人,年輕,獨身,有錢,走在街上就是小偷最好的作案目标,我可不想這次行程還要加上警察局一日游。”
文苒嘟囔道:“我又不會這麽倒黴……”
“你會,”藺惟峥毫不客氣,“不然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文苒:“……”
她決定了,接下來一定要寫一個有胃病、挑食、刻薄又倒黴的霸總,某天終于因為性格惡劣得罪了所有身邊員工以及親近的人,被抛棄在異國他鄉,還被街上小偷搶走了所有財物,求助無門,最後不得不到街邊餐廳洗盤子謀生,以求掙夠回國的機票的故事。
一聽就十分具有現實批判意義!
作者有話說:文·阿Q勝利法專精大師·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