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長進
這裏不是處理事情的地方,林木蘭請曹小滿帶着那宮人下樓去,自己扶着柳晨到樓梯邊上,問她有沒有事。
“我沒什麽,幸虧有明珠扶住了我。”柳晨臉上的笑有點勉強,“本來我是看見你,想過來與你說兩句話的。”
林木蘭便問她何事,柳晨搖搖頭:“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問你最近可有見到曉青。”
陳曉青就在官家身後立着,她卻要來問自己見沒見過曉青,這是什麽意思?林木蘭疑惑的搖頭:“我們這些日子事忙,倒沒空出去。”
柳晨神色黯淡,“那你去忙吧。那個宮人好像是高才人身邊的,你別得罪了她,來日高才人找你麻煩。”
“姐姐不用擔心,我們凡事公正處置,不怕誰來找麻煩。”林木蘭一臉正色,氣勢十足的說道,“我一定給姐姐出了這口氣,叫她去給姐姐賠禮道歉。”
這樣硬氣的林木蘭是柳晨從未見過的,她怔了一下,才笑道:“妹妹去了宮正司,果然長進了,那我就托妹妹的福了。”
林木蘭一笑,讓她回去坐,自己下樓找到曹小滿和那個宮人,此時那宮人已經自報了姓名,姓李,叫櫻桃,且果然就是服侍高才人的。
“你這名字是誰給你取的?”林木蘭不問剛才的事,反先問起名字。
櫻桃微低着頭,眼珠子卻左瞧瞧林木蘭,右瞧瞧曹小滿,才答道:“是到才人身邊後改的。”
“是你自己改的,還是高才人給改的?”林木蘭追問。
櫻桃不明所以:“才人說我本來的名字不好,讓我改一個,便改成了櫻桃,怎麽,這名字還有錯麽?”
林木蘭冷冷回道:“這麽說是你自己改的了?你可知這個名字犯了明烈皇後的名諱?”
櫻桃驚疑不定,林木蘭卻不再問此事,另道:“你學過規矩沒有?在貴人面前該如何自稱?”
“稱奴婢……”櫻桃氣勢更低,小聲答道。
林木蘭又問:“那你剛才見了于貴人,怎麽自稱‘我’?這是哪裏學來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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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喏喏不能答,林木蘭又說:“當着貴人的面,與其他宮人口角,又該當何罪?”
櫻桃終于害怕起來,當即求饒道:“我,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女史饒過奴婢這一次!”
林木蘭道:“你這是認罪了?”
“是,奴婢知錯。”
林木蘭這才緩和了語氣:“我可以網開一面,讓你先回去服侍高才人,待明日再去宮正司領罰,”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看櫻桃先是一喜,後又面露懼色,才接着道,“但你得先去向柳貴人賠罪。”
櫻桃面露不願:“可是太後和官家都在……”
“那好,你現在就去宮正司領罰,明日一早,我陪你去向柳貴人賠罪,并向高才人說明實情。”
櫻桃求了半晌,林木蘭卻不為所動,最後一咬牙,跟着宮正司的小黃門先去領罰了。
曹小滿等她走了,才說林木蘭:“你又何必?高才人若知道了,準得不高興。”
“若要人人都高興便好,還要咱們宮正司做什麽?”林木蘭拿着櫻桃留下來的手爐,與曹小滿一起上樓去,“曹姐姐,煩你去一趟,将手爐送給高才人吧。”她本是不想過去被官家看見,給官家添堵,誰知曹小滿并不樂意。
“你既然說的硬氣,就還是你親自去吧!”
林木蘭只得拿着手爐往前面去,眼見高才人的座位離宋祯不遠,中間只隔着一個張美人,心裏還是有些打怵,可她又不能不去,只能挨着邊兒悄悄走到高才人身後,将手爐遞給她。
高才人接過手爐,順勢往她臉上看了一眼,不由驚訝:“怎麽是林女史?”
“您的宮人出了些差錯,去了宮正司。”林木蘭盡量委婉回話,“怕您冷着,先将手爐給您送來。”
高才人卻還是一驚:“她犯了什麽錯?”
林木蘭低頭湊近她,低聲說了剛才的事情,又道:“待處置完了,就讓她回去服侍。”
高才人聽完不免生氣,還說:“這個不長進的東西!你們只管秉公處置。”
林木蘭應了,又悄悄告退,順着邊兒往外走,眼看就要走出官家的視線了,她輕舒口氣,往那邊瞄了一眼,卻發現官家正蹙眉看着自己的方向,林木蘭頓時頭皮發麻,飛快閃進後面角落去了。
宋祯今日本來心情不壞,又見太後高興,便哄着太後說了幾句笑話,因太後提起彭嬌奴所生的大公主,他順便想起已經有孕的高才人,正想問問她冷不冷、累不累,視線投過去卻發現她身邊的人很是眼熟。
待确認那就是林木蘭後,他不由蹙眉,側頭吩咐梁汾:“去看看,林木蘭在這裏做什麽?”
梁汾心知宮正司的人今日在此照應,可官家吩咐的是要他去看看,他便答應了,悄悄退後去尋林木蘭。
林木蘭剛與曹小滿站在一處,梁汾就找了過來:“兩位辛苦,怎麽不到下面喝杯茶暖暖?”
兩人自然都說不辛苦,不敢擅離職守,梁汾也不過是客氣話,說完便進入正題:“我剛才一晃眼,彷佛看見林女史到前頭去了。”
林木蘭心裏一緊,立刻知道這是官家讓他來問的,忙将事情如實向他講了,連櫻桃的名字也一并說給了他聽。
梁汾一聽這個宮人的名字就皺眉,他雖然不知道明烈皇後是怎麽突然病故的,但卻知道這是官家心裏不能碰的一處所在,心裏先斟酌好了該如何回禀,才回去立在宋祯身後。
此時太後正與宋祯說話,梁汾便若無其事的候着,直等到宋祯去更衣,梁汾才借機将此事仔細回禀了。
“如此不知進退,當初是怎麽挑到高才人身邊的?”果然宋祯聽完就冷了臉,“令宮正司從重處罰,罰完也不必再送回高才人處。”
待梁汾答應了,宋祯又說:“高才人入宮晚,有些事不大曉得是常情,但服侍她的內侍和宮人也什麽都不懂嗎?該避諱的,難道不曾提醒高才人?你去一趟,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這是不想讓宮正司去,免得高才人面上下不來,梁汾見官家對高才人還是有幾分在意的,便心中有數,應了下來。
說完這事,本來該出去了,宋祯卻沒有動彈,而是沉吟了一會兒,問:“林木蘭在宮正司……”
梁汾服侍他多年,只要他說上半句,梁汾立即就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麽。不過這個林木蘭實在有些特別,官家明擺着不是很想見到她,但對她這個人又比旁人多了許多在意,所以梁汾也不确定是該說林木蘭的好話還是壞話,最後幹脆只說了實話。
“林女史為人謹慎細致,在宮正司勤勤懇懇,臣聽蔣司正誇過她幾次。”
宋祯聽完不置可否,擡腳走了出去,梁汾忙快步跟上,心裏忍不住在琢磨,官家到底為何如此在意這個林木蘭呢?罷了,不管是為何,自己都最好不要摻合,梁汾打定主意,出去後就打發小黃門楚東去向林木蘭傳話,将官家的意思告訴她們。
曹小滿等傳話的人走了,對林木蘭說:“這下高才人就算再大度,也難免會記恨你了。”
“……”林木蘭也沒想到會驚動官家,但細想想此事,自己又沒有做錯,也便坦然,“那也沒有辦法。”
等這邊散了回去,林木蘭将此事報給蔣蕊兒知曉,蔣蕊兒倒沒曹小滿的擔憂,反而笑道:“你一向謹慎小心,這一回倒難得拿出了咱們宮正司的氣勢,以後就該當這樣。咱們是宮正司,有人懼怕記恨乃是常理,若人人提起來都親熱稱贊,那成什麽話了?太後和官家也是不依的。”
有這話,林木蘭心裏也更有底氣了,就将自己答應柳晨,要櫻桃去賠罪的事說了。
“這是該當的,等明日罰過了她,你押她過去吧。”
今日已晚,櫻桃只被暫時關押到了監房裏,處罰要明日才罰。林木蘭得了蔣蕊兒的話,放心的回去睡了,第二日等櫻桃挨了三十竹鞭,又改回原名春花,才帶着兩個內侍拖着她去向柳晨賠罪。
柳晨是真沒有想到林木蘭說到做到,她第一次覺得,林木蘭去宮正司也是一件于大家有利的事。柳晨本想再與林木蘭說幾句私房話,又想到她是有公事而來,若自己與她太親近,恐怕別人會以為林木蘭是以權謀私,便沒有多說,等春花賠罪完畢,便送她們走了。
春花被派了尚食局雜役,此事辦完,林木蘭在宮正司的威信陡然高了不少,連劉司正都對她多了些贊賞——劉司正年輕之時就以不畏強權聞名。
林木蘭極受鼓舞,也越來越自信,蔣蕊兒又喜歡在處置事務時帶着她,于是過了不到一年,林木蘭已能獨當一面。
這日她正在檢查一份犯錯宮人的供詞,曹小滿從外面走進來,似有意似無意的說了一句:“聽說了沒?高才人生了,是個皇子。”
林木蘭心思都在供詞上,就随口回了一句:“是麽?好事啊。”
“你還真是心寬。”曹小滿一見她這心內無私的模樣就覺得心口堵得慌,“對高才人來說,當然是好事,說不得就借此封妃,然後登上後位了。”
林木蘭已将供詞檢查完畢,順手整理好了歸檔,才擡頭道:“唔,是啊,曹姐姐看見蔣司正了沒有?”
曹小滿一噎,瞪着林木蘭看了半晌,才道:“在議事廳與宮正說話呢。”
林木蘭道了謝,拿着歸好檔的供詞就走了出去,留下滿肚子話說不出來的曹小滿獨個抑郁。
林木蘭卻渾然未覺,她去議事廳求見宮正和蔣蕊兒,将手頭這件事回報清楚,王宮正聽完笑着點頭:“木蘭果然能幹,小小年紀,來宮正司也不過才一年多,就已能獨自處置事務了。”
“蒙宮正信任、兩位司正提攜教導,木蘭若是再不争氣,可也枉為人了。”林木蘭不好意思的回道。
王宮正道:“那也是你自己知道上進。木蘭,太後有意在司正之下設典正之職,與六尚二十四典同級,為正八品,共設四人,同時女史由六人裁撤為四人。蔣司正剛向我推薦了你。”
林木蘭又驚又喜,又有些微不安,“可,木蘭資歷尚淺,恐難服衆。”
蔣蕊兒插嘴道:“你只說,你想不想做典正?能不能做好?”
這是一個極難得的機會,可宮內女官遷轉也是有定數的,林木蘭看過許多舊檔,知道自己這個年紀和資歷恐怕不夠格,更會引起不少非議,便忍着不舍答道:“我想,但人貴有自知之明,以木蘭如今的資歷和本事,恐難勝任,反給宮正和司正添麻煩。”
王宮正和蔣蕊兒相視一笑,“果然還是你猜的對。難得木蘭能不驕不躁。”
“我最喜歡她的就是這一點。”蔣蕊兒回道。
王宮正點頭:“那好,那你就再做幾年女史,好好與兩位司正學,不愁沒有升遷的一天。”
林木蘭應了告退,剛回自己房裏,呂秋菊就尋了過來,“你聽說沒有?咱們這裏要設典正了。”
“剛聽宮正提起了。”林木蘭雖然自己推辭了,心裏還是有些遺憾的,語氣也難免帶着些失落。
呂秋菊卻一臉驚喜:“這麽說,是真的了?宮正怎麽說?會選誰?”
林木蘭搖頭:“宮正沒說。只說會有四位典正,女史要裁撤到四個。”
呂秋菊若有所思:“怪不得……,楊玲跟何梅一直竊竊私語,姜葵也整日跟在劉司正身邊,連曹小滿都去蔣司正那裏探口風了。”
林木蘭知道這事已經跟自己無關了,就也不太關心,随手拿起自己做了好久的荷包繼續做,聽呂秋菊繼續喋喋不休。
“肯定是都想找門路呢!只是四位典正,總不會都從我們女史裏選,我們資歷還差些呢,倒是楊玲跟何梅比較突出些……”
這件事很快傳開,宮正司裏人心浮動,只有林木蘭最淡定,每日該做什麽做什麽,完全不受幹擾,落在有心人眼中,只以為她有了倚仗,不免添了嫉恨。
就連呂秋菊都忍不住問林木蘭是不是有了什麽門路,待知道林木蘭是因自覺資歷淺薄、絕不可能選上,所以才如此鎮定時,呂秋菊簡直哭笑不得。
“你竟然想的這麽簡單?旁人還都以為你是有了倚仗、心中有必勝把握了呢!”
林木蘭老老實實搖頭:“我才進宮幾年?到宮正司更是時日最短,年紀又最小,怎麽算也輪不上我。”
呂秋菊細想也是這個道理,便說:“那也是你想得開。像我,明知資歷不足,還是期盼着這好事能落到自己頭上,哪有你這般淡定……,咦,前面那是不是柳貴人?”
林木蘭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柳晨就站在往花園去的路口,正與一個宮人打扮的女子說話,那女子也十分眼熟,“劉青蓮?”
“啊,好像是彭才人身邊的那個。哎,木蘭,你聽說沒有?這位劉青蓮,似乎也得了官家寵幸呢,只不知道為何一直沒有得封。”
她們兩個怎麽會在一起說話?林木蘭根本沒心思聽呂秋菊說了什麽,柳晨和劉青蓮曾經沖突過好幾次,可沒有什麽交情,這兩人湊在一起,怎麽看怎麽奇怪。
呂秋菊見她不答話,只往那邊看,就問:“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算了,咱們還是快回去複命吧!”林木蘭不知為何,并不想讓那兩人看見自己,就拉着呂秋菊轉頭快步回了宮正司。
***
陳曉青端着一盞茶,小心翼翼的送到宋祯手邊,柔聲勸道:“官家,歇會兒吧。”
宋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唔。”眼睛還看着手裏的書。
陳曉青就将聲音大些,再勸道:“天漸漸黑了,您再看要傷眼睛的,還是喝盞茶歇一歇吧。”
宋祯終于回神瞟了她一眼,然後依依不舍的放下書,端起茶慢慢喝了幾口,才笑着調侃道:“你現今膽子倒是大了許多。”
陳曉青腼腆的一笑,也不答話,只建議道:“今日外面無風,官家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去院子裏走走吧。”宋祯放下茶,帶着陳曉青出門,在院子裏慢慢散步,“這一年過的真快,一轉眼,就到中秋了。”
陳曉青看官家似乎心情不錯,想着官家又有快兩月不曾召幸柳晨,便琢磨着怎麽提起她比較好,口上只随便應了一句:“是啊,一到這個時候,桂花香就飄得哪裏都是。”
“唔,對,上次你泡的那枸杞桂花茶不錯,晚間再泡些來喝。”
陳曉青眼睛一亮,終于想到該怎麽提起柳晨又不露痕跡了,忙應道:“是。官家,不如晚膳叫禦膳房加一道桂花糖藕,上次您還贊過柳貴人做的桂花糖藕甜而不膩。”
這次宋祯卻沒有應,反而停下腳步,回身看向陳曉青,陳曉青忙跟着停下來,見官家目光灼人,立刻心虛的低下了頭。
宋祯見她又露出受驚小兔子一般的神情,忍不住一笑,道:“你啊,學不來人家的八面玲珑、巧舌如簧就不要學了。”
陳曉青低着頭不敢應答,她生的纖秀嬌小,這樣一低頭露出雪白纖細的脖頸,不免更讓人憐惜,宋祯本就沒有生氣,此時自然只有心軟的,就說:“好了,知道你和柳貴人是同鄉,姐妹情深,只是以後可不要再如此了。”
“是,奴再不敢了。”陳曉青忙行了一禮,低聲答應。
宋祯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左肩,沒再說什麽,晚膳之後,卻召幸了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