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世界頂端站了一百年,若要練習劍術,自然不是難事。

想到這裏,西比爾倒有些擔心起歐狄斯來了。

歐狄斯的性情她最清楚不過,實在是有些過于冷靜溫柔了。他雖然可以為了她,為了天下人提起寶劍走上戰場殺戮,卻不會忍心對昔日的友人下手。

看着歐狄斯,她心裏直發急。

這個人……都到了這種生死關頭,怎麽還是這麽心軟!他顧念奧蘭多,奧蘭多可不會在意他的性命。

沒辦法,還是去幫幫他吧。

西比爾息了隐藏的法術,左手召喚了火之劍,提着劍就去助歐狄斯。

驟然看見西比爾手裏提着火之劍沖過來,相鬥的兩人都吃了一驚。

“西比爾,你怎麽過來了!”歐狄斯叫了一聲。

“還不是不放心你!”西比爾白了他一眼,手上提劍向奧蘭多攻過去。

西比爾的劍術多是自己悟的,比起歐狄斯和奧蘭多來,其實要差一大截。只是她這樣與歐狄斯合力,兩人夾攻,卻也給奧蘭多添了不少麻煩,讓他漸漸顯出劣勢來。

不過奧蘭多自然不會這麽簡單就束手就擒。他轉過身,不再去管歐狄斯的攻勢,而是向着西比爾攻去。西比爾劍術不高,面對着奧蘭多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歐狄斯連忙去救,但奧蘭多不肯與他纏鬥,只是盯着西比爾。

“西比爾!快走!”歐狄斯喝了一聲,“我不要緊的!你快去對付那幾個操縱投石機的騎士!”

西比爾看這情勢,也知道自己再在這裏對抗奧蘭多,也只是給歐狄斯增加負擔,倒不如去解決那幾個操縱投石機的騎士對戰局更有利,于是趁着歐狄斯纏着奧蘭多的工夫,連忙撤身往投石機那邊去了。

奧蘭多的心裏也急起來,如今戰局對他們這一方不利,若是此時機械一停,他們這一次,就必敗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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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快就要使出那最後的武器了嗎?奧蘭多在心中暗暗思忖,可是心中卻又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着不可如此。

我是怎麽了?奧蘭多在心中苦笑着,我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把這世界炸個稀巴爛?為何此時又生出了憐憫之心呢?

歐狄斯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麽,只是不斷進攻,而西比爾提着火之劍,準備去對付那幾個操作機械的騎士。

西比爾是個巫術師,若是召喚幾只火鳥或是幹脆召喚出火鳳凰攻擊,自然是最簡單的辦法。然而此前的事讓她的右手到現在還麻着,她實在不敢再輕易行動;只是她劍術不佳,若是讓她直接提劍過去,恐怕還真不如那幾個身經百戰的騎士。西比爾想了一想,幹脆在地上畫起法陣來。

對于巫術師來說,繪制法陣是必備的學問,法陣威力無窮,兩軍對峙的時候比任何法術都有用,只是繪制法陣需要較長的時間和人力,與目标之間也不能隔太遠的距離,因此在這次戰鬥中,并沒有使用法陣。法陣的運作需要耗費施法者的大量精力,因此通常需要數人一起合作才能畫好。此時沒有旁人幫忙,因此西比爾此時所繪的法陣,也只是一個簡略了的版本。

西比爾在這裏繪制法陣,那幾個騎士雖然并不太明白法陣之類,卻也知道她是在做什麽對自己不利的事情,自然不肯坐以待斃,他們從機械的控制室跳出來,提着劍向西比爾走過去。

西比爾雖然右手傷了,左手卻還可用。她見這幾人來了,立即擡手運起一個防護罩罩在周身,還順便保護了她正畫着的法陣。

這段時間裏,西比爾防禦的力量提高了不少,這個防護罩可以說是相當精妙。幾個騎士提起劍向防護罩內刺去,劍相當輕易就刺進去了,然而這防護罩罩住的範圍很大,就算騎士将劍全部刺進防護罩裏,也動不了西比爾分毫。而這罩子罩在這裏,騎士們一步也前進不了。

這些騎士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防護罩四周,不知該怎麽辦好。

這些黑色騎士不知所措,西比爾心裏也并不安然。她現在一手擎着保護罩,另一手繪制着法陣,本來就已經十分勉強。等到法陣畫完,她必須要用全力才能讓法陣發動。如今這些黑色騎士就站在旁邊,她只要一撤掉保護罩,這些騎士一擁而上,她可是絕沒有活命的機會。

西比爾一邊想着,一邊繪制着法陣。

好在這保護罩并不太耗費法力,她還能撐相當長的時間。等到法陣畫完,她就在這保護罩裏休養一陣,這幾個騎士不敢離了她身邊,也就不能去開動機械,她的目的也就算是達到了。

再說戰場那邊,黑色的騎士始終處于劣勢,人數越來越少,那些投石機之類的機械無法發動,他們只能輸得越來越快。此時的黑色騎士,甚至再也無法派出人手突出重圍再去看那邊的情況了。

奧蘭多也看出了他們恐怕要失敗,情勢難以挽回了。這一戰他十分重視,将三分之二的黑色騎士都派到了這裏,本想着一舉成功,卻沒想到竟遇到這樣的情況。

他所做的這些……都是錯的嗎……

啊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啊。奧蘭多搖了搖頭,為自己偶然流露的恻隐之心而感到好笑。這個世界這麽醜陋簡直惡心透了果然還是毀掉的好吧。

奧蘭多定了定心神,向着歐狄斯說了一句:

“你們還是早些投降的好。”

歐狄斯聽他這樣說,只覺得十分好笑,“我們眼看就要贏了,為什麽要投降?”

“你該是知道,我準備了相當多的導彈,足以将這世界毀掉。你們若是不投降,我就按下按鈕,讓我早已準備好了的導彈發射到這裏,這樣的話,誰都活不成,所以你們還是投降的好。”

歐狄斯沒想到奧蘭多會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不免吃了一驚。他定了定神,沉聲道:

“若真是做了這種事,你也活不成了。”

奧蘭多露出一個笑容來,那笑容使他那張漂亮的臉變得有些扭曲起來,那神情充滿癫狂,讓歐狄斯暗暗覺得有些恐怖:

“你我相識一場,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麽?這一具軀體,不過是我随時都可以抛棄的爛肉,就算是結束在這裏,也沒什麽可惋惜的。這個世界需要這樣的清洗,只有在不斷的清洗之中它才能變得幹淨。投降吧歐狄斯!來加入我的隊伍!讓我們一起來把這世界洗幹淨!”

歐狄斯皺了皺眉:

“或許正如你所說,你這軀體在你看來無非是随時可以抛棄的爛肉,你家中自然有成百上千的軀體可以替代它。只是如今它正是承載你精神的基礎,如果它現在被炸成碎片,你也會死去,你的精神再也無法在任何一個軀體上複活。這樣的事情,難道還需要我告訴你嗎?”

奧蘭多沒有說話,只是笑着搖頭,面上沒有絲毫恐懼或是驚惶,倒露出了極為幸福的神色,那種充滿了虛幻的笑容,倒仿佛吸食了致幻劑的人。歐狄斯看他神色,似乎漸漸看懂了他的心理,不免暗暗吃驚。

在這末世之中,人類的命運實在難以預測,那些普通人說不定上一秒鐘還在宴飲,下一秒就死無葬身之地。因此,選擇用尋歡作樂度過短暫一生的人并不在少數。由于沒有律法的束縛,販賣各種麻|醉劑致|幻|劑的小販簡直到處都是。歐狄斯身在末世,實在是早已經見慣了那種用過致|幻|劑之後的人的神情。

如今這樣的笑容竟在奧蘭多臉上出現,卻也不怪歐狄斯心驚了。

但歐狄斯知道,奧蘭多這個人,是不可能用什麽致|幻|劑的。看着奧蘭多的神情,歐狄斯明白,這個人已經瘋到不能再瘋,這個人……他做了這麽多的事情,打着清洗世間污濁的旗號殺戮,他的最終目的竟然不是為了權勢,也不是為了別的什麽……

他只不過是想死。

☆、末日歷106年 盛夏

在我死之前,盡量把這個世界洗得幹淨點吧。

這就是奧蘭多心裏的想法。

不過這個想法其實也是混亂不堪的。奧蘭多已經瘋了,誰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瘋的,就算是在一百年前,他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狂人。

他是想死,但是他不能就那麽輕輕易易簡簡單單地死。你問他想要的是什麽?奧蘭多早已厭倦,除了一死,他已經不想要什麽,只是……

奧蘭多,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死的時候難道要在自己家裏割斷自己的喉嚨嗎?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他就算是想死,也得死得地動山搖,山崩地裂。

就算是他要死,也得讓這個這個令人讨厭的世界為他陪葬。

對于這次的戰鬥,奧蘭多此前絲毫沒有認為自己會輸。

且不說他帶的這些騎士都是大光明會的精銳,巫術師們雖然戰鬥力高,可是防禦力差皮脆易推也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他帶人在這裏圍城,短期之內可能起不到什麽效果,時間一長,城裏的人受不住,就不得不出城迎敵。到時取勝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是沒有想到,圍城圍得好好的,歐狄斯竟會在半路上殺出來,還帶着那麽多機械人士兵。

說起來,對于這機械人士兵,奧蘭多本來是絲毫也不怕的。他本打算打贏了巫術聯盟就去對科學會開刀,科學會城池雖然堅固,他卻對其了如指掌,自然毫不在意。對付機械人士兵他也自有自己的絕招。

只是想不到歐狄斯會帶着機械人士兵出現在這裏,他并沒有提前做過準備,單憑這幾個騎士和幾臺機器,要對付這麽多機械人士兵還是太難了。

他本來盤算得好好的,就算是歐狄斯他們去科學會求援,以他們在科學會的人脈,也只能找卡洛琳而已。且不說卡洛琳在科學會如今地位尴尬,就算是她還能一手遮天,之前發生了那麽多事,她恐怕也不肯借兵。

奧蘭多千算萬算,卻算不準女人的心思。

幸好他做事一向是必須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才肯去做。所以他在跟着騎士們走之前,先布置好了二十七處導彈發射基地,只要他有了決斷,按下機關,那二十七處布置好的導彈一起發射,他無比厭憎的這個世界,自然也就随着他一起毀了。

只是可惜了他這般精心布置。他本來是想要在摧毀了三大勢力之後,立于高山之上,看那二十七處一齊爆炸的景象。那二十七處布置好的導彈若是在這裏用了,他也就無法看見那令他心生向往的情景了。

死在自己布置好的導彈之下,雖然不如他之前想得那麽愉悅,倒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真是可惜,真是可惜了。

他們在這裏對峙着,忽然聽見戰場那邊傳來呼喊聲:

“黑色騎士敗了!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圍着西比爾的那幾個騎士一愣,也顧不上再看着西比爾,趕忙往戰場那邊跑,要去看看情況。西比爾趁此機會,消去了防護罩,将整個法陣的力量向着那邊的幾臺機械引過去。

雖然不知道前面戰況到底怎麽樣,除掉了這幾臺機械,黑色騎士們就無力回天了。

其實這會兒黑色騎士雖然力量已經很弱,卻也還在拼死抵抗,算不上是完全兵敗。不過這些人雖然還在抵抗,這會兒心裏卻早已經瀕臨絕望。

本以為到這邊來圍城會是輕松的工作,想不到居然要以血肉之軀來對抗這些強到逆天的機械人士兵。他們人數又少,這種情況之下,連全身而退都不可能,又怎麽能打贏!

有了這樣的心理,那久久萦繞心頭卻又讓他們壓下去了的疑惑再次升了起來,不斷在他們的腦中盤旋着。

來到這裏,來打這一場仗,做的到底對不對?

這樣一想,他們手中的劍漸漸變得遲疑了。

站在城樓上的巫術師們看出了黑色騎士的遲疑,為了進一步動搖他們的軍心,巫術師們紛紛大喊道:

“黑色騎士敗了!黑色騎士敗了!”

黑色騎士們心中驚疑不定,正在此時,只聽一聲巨響,旁邊那幾架已經好一會兒沒有動靜的投石機轟然崩塌,竟是碎成了碎片,掀起了一大片沙塵。

對方到底用了什麽可怕的法術,竟能讓那幾架如怪物般的巨大機器這樣輕易就破成了碎片?

心懷恐懼的黑色騎士們再無心戀戰,在機械人士兵的驅趕之下四散奔逃。

奧蘭多與歐狄斯這邊,雖然看不見戰場上的情況,卻也大致能聽出發生了什麽事。此時黑色騎士們已然潰敗,戰局勝負已分,就算他們兩個在這裏拼上個你死我活也沒有什麽意義。因此他們兩個早就罷手,只是還站在對面對峙着。西比爾釋放了法陣,再看看那幾個黑色騎士已經逃走,便也來到歐狄斯這邊,一起面對着奧蘭多。

說起來,本來也沒什麽可談的,奧蘭多若是嫌麻煩,只不過拿出機關來啓動,一切便都一了百了。只是他怕此前的一番謀劃成空,倒想着還是要仗着他手中的機關勸歐狄斯投降才是。就算是最後不成,好歹也能在死前逗弄歐狄斯一番。

他極為自傲,雖然早已做好安排,卻也還是希望事情按照他最先計劃的情況繼續。

此時歐狄斯看着奧蘭多臉上表情狀若瘋癫,眼神中卻還帶着幾分狡黠之意,雖然大致弄明白奧蘭多大約是心存死意,一時卻還摸不透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若是尋常人,心中先存了死意,定要郁郁寡歡,恍恍惚惚,心神不暢,就算是心中懷有惡意,想要做些什麽,恐怕也容易被人發覺制服,難以做出什麽駭人聽聞的事情。可是奧蘭多向來極有權勢,自然不會如尋死覓活的可憐蟲那般。他若是厭倦了這世界,就非要鬧個天翻地覆才高興。非要見着這世界崩塌,衆人灰心絕望,再從這絕望中生出希望來,他才會覺得是盡到了自己的責任,能高高興興赴死。

這般複雜瘋癫的心意,歐狄斯就算是能猜中一星半點,也沒法全部想透。如今他與奧蘭多對峙着,不求能說服奧蘭多,只盼着能拖延一點時間,拖到有消息來了再說。

奧蘭多把手伸進懷裏,取出了一個小盒子,笑嘻嘻地向歐狄斯和西比爾問道:

“你來瞧瞧這個,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嗎?”

那小盒子做得十分精致漂亮,上面鑲着銀絲嵌着各色寶石,還有一個樣子十分精巧特別的小鎖扣。

西比爾不是太清楚他們之前說了什麽,歐狄斯心裏卻是一凜。

奧蘭多見他神色變了,就知道他猜到了這到底是什麽東西。他故意把那盒子往空中抛了一抛。

西比爾雖然不知那盒子裏到底裝了什麽,卻能猜到定然是十分要緊的東西,早就暗暗準備着。此時她見奧蘭多盒子脫了手,立即用上了法術去搶。

奧蘭多早有準備,當然不會任由西比爾就這麽搶了東西。他只是動了動手指頭,防護罩就擋住了西比爾的法術,把西比爾震得往後退了兩步。

那小盒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奧蘭多不出意料之外地看見歐狄斯的臉色白了。

奧蘭多笑了一聲:

“你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麽這樣害怕?我這盒子上面的鎖可是精心制作,決不會輕易脫開,碰觸到裏面的東西,只是你這樣執意不肯投降,我說不得就要把這鎖打開,好好看看這裏面的東西了。”

歐狄斯聽他這樣一說,就更篤定了這盒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他活了一百多年,經受萬般痛苦磨難,本來并不怕死。可是若奧蘭多按下這個按鈕,不說他們這麽長時間的辛苦付之東流,就連西比爾也要命喪于此,不免心亂如麻。可是若是要他就此投降,叫奧蘭多這麽輕易就贏了,他也是決計不肯的。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應對才好,臉上竟沁出汗珠來,只得勉強說了一聲:

“哪有這麽輕易就投降的道理。”

西比爾不知歐狄斯為何如此恐懼,心中也是驚疑不定,不停轉頭看向二人。

奧蘭多也從未見歐狄斯露出這般神情,心裏知道他此時只是嘴硬,實則撐不了多久。臉上慢慢露出得勝的微笑來。他一手舉着盒子讓歐狄斯看清楚,另外一只手用着極為靈巧的手法慢慢地打開了那特別的鎖扣。

這按鈕機關十分危險,就算是奧蘭多也不敢不小心。他解開鎖扣打開盒子,只見裏面還扣着個小小盒蓋。

歐狄斯此時緊張得心髒砰砰直跳,伸出舌頭輕舔幹裂的嘴唇。這一次的勝敗,巫術聯盟,還有他們這些人的性命,此時都交托在梅林的手中了。梅林那事情若是辦好了,此番他們才是真的贏了,可是梅林若是晚了一步……

歐狄斯輕輕搖頭,看着奧蘭多那扭曲的笑容,和那按在盒蓋上的手指……

他不敢想。

作者有話要說: 唔,一會還有一更,可能得後半夜才能發了吧。

☆、末日歷106年 盛夏

奧蘭多輕輕推開了裏層的盒蓋。

一個小小的紅色按鈕就躺在盒子裏。

奧蘭多如同看着最美麗的紅寶石那樣看着那個按鈕,露出了醉心的神情。他一手拿着盒子,另一手舉起,握成了拳頭,然後驟然張開手掌,伸開五指。同時張開口模仿着爆炸的聲音:

“砰!”

歐狄斯吓了一跳,渾身抖了一下。西比爾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聽了他們兩個對話,隐隐約約明白了一點。看見奧蘭多這樣子,也打了個寒顫。

奧蘭多看見了他們的恐懼。

“我還未曾見過你們兩個這樣。”他笑着說,“你們不是很強硬嗎,為什麽害怕呢?我們是朋友,只要你們向我投降,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西比爾強作鎮定,看着奧蘭多,問了一句: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奧蘭多看着西比爾,心裏似乎有某一處并不經常用的地方輕輕震動了一下。

西比爾這一句話說得非常平淡,算不上是指責,甚至也很難稱其為提問,她只不過是這麽簡簡單單說了這麽一句。而奧蘭多竟然感覺到一種不太平常的情感。他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種情感到底是什麽。

他聽到西比爾這樣問他,竟然感覺到有一絲……愧疚。

愧疚這種東西,早在多少年前就被奧蘭多扔到一邊去了。

他身為全世界最大的商人,每日裏絞盡腦汁就是為了逐利。像那些損人利己的事情自然也沒少幹過,死在他手上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其他的就更別提了。他若是這般時時對人懷着愧疚之情,還不如早點死了幹淨。

因此在奧蘭多的字典裏,早就沒有了愧疚這個詞兒。

愧疚?那是什麽?能賣多少錢?

看着西比爾,奧蘭多苦笑了起來。

這個西比爾啊……他從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巫術聯盟與大光明會兩家數個預言中提到的命定之人,定然有着非同尋常的好運氣和其他與衆不同之處。

當初剛見到她的時候,他就不想和她硬碰,希望可以利用此人為他所用。只是想不到,到了最後,她還是站到了他的對立面上。

對于這種天理循環的事情,奧蘭多懂的相當多。他明白西比爾雖然運氣極好,但是預言之中所說的事情也不一定就能實現。對于這些預言他都相當了解,占了先機,總可以利用這些達成自己的目的。

然而到底是沒能實現。這個西比爾,她算不上太漂亮,也很難說她比別人聰明。但是……她身上仿佛有一種力量。當她站在這裏這樣問他的時候,他就不由自主地感覺到愧疚。

過去的許多時候也是,他覺得自己似乎沒辦法在她面前做出什麽卑鄙無恥的事情來。到最後,許多本來已經策劃好了的事,也随随便便就放棄了。

不過現在想來,就算是當初沒有放棄,在得知了他的目的之後,他大概也是沒法把她拉到他這一邊的吧。

這個人實在是太正直了。

奧蘭多強壓下心中的那點愧疚,臉上仍是帶着燦爛的笑容:

“西比爾為什麽要這樣問呢?這原因不是非常顯而易見的嗎。這個世界,實在已經惡心到了讓我難以忍受的程度啊!”

看着西比爾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奧蘭多繼續說道:

“你怎麽會不明白我在說什麽呢?你也看到了現在這世界的樣子,如此殘破,如此凋敝。流寇成群,有人為了一口食物,就可以殺死自己的至親。看着這些難看的事情,你難道就一點不覺得惡心?

這個世界已經醜陋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你難道看不出?只有把這一切都摧毀掉,一切才能重新開始,只有這個世界毀滅,人類才會邁進新的世界。這個世界已經毀滅過一次,不過上一次的毀滅顯然不夠徹底,所以才讓這些醜陋的東西還能存在在這世上,愈演愈烈。

‘惡’是醜陋的,然而極致的‘惡’卻能開出最美麗的花朵。拯救是沒有用的,摧毀吧!我的手中掌握着上天才能掌握的雷霆,而我要把這雷霆用于毀滅。贊美毀滅!時間終會吃掉生命,只有毀滅才能帶來新生。”

奧蘭多的聲音并不高,可是字字都有萬鈞之重,他的眼睛裏閃動着耀眼的光,極為震懾人心。

聽了奧蘭多的話,西比爾心中的震動,簡直難以言喻。

奧蘭多行事之癫狂,常常令人難以理解。這幾年裏,她雖然與他有不少交往,事情一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些什麽。此時聽他将心中所想和盤托出,讓西比爾大吃一驚。

他做出這些事的目的,竟然與她的願望全然相同!

西比爾希望通過社會的穩定經濟的發展和教育的逐漸恢複來使這個殘破凋敝的世界恢複正常,然而奧蘭多卻希望通過毀掉現存的一切來建立新的秩序。

兩人雖然所走的道路不同,然而對世界的期望卻是完全一致的。

但無論如何,西比爾也不會認同奧蘭多的方式。

倒不完全是因為她認為他想的不對,若她是一位睥睨天下的君王,或許她也會選擇奧蘭多所選擇的道路。

然而她不是,她只是西比爾,而她只是……做不到。

因為世界上所蔓延的惡已經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就要以極致的惡去毀滅它嗎?因為十個人中有九個惡人,就要把十個人都一起絞死嗎?

三年前的夏天,正是這個時候,那個溫柔的、可親可敬的伊麗絲死在若伊的手中。

西比爾對人類這樣的惡念深惡痛絕,可是即便是如此,若是那個時候有人告訴她,為了要懲治若伊的這種惡,而必須要同時殺死一個無罪的人。她恐怕寧肯放過了若伊,也不肯去傷害無關的人吧!

西比爾所想的這些話并沒有說出口。奧蘭多卻已經查知了她的意思。

他本來就是了解她的,她這麽一個心軟的人,又怎麽可能會認同他的看法呢!

罷了罷了,既然說服不了她,那就……

奧蘭多唇邊帶着笑,他這一具軀體相貌清秀,卻稱不上有什麽美貌,然而那一笑卻有着傾城絕豔,讓對面的兩人心旌搖動,不能自持。雖是看明白了他在做什麽,卻無法上前阻止。

他打開手中盒子那最後的盒蓋,閉上眼睛,輕輕一按……

作者有話要說: 一會兒還有一更……

☆、終章

周圍仍是一片寂靜。

奧蘭多計劃中的轟炸并沒有出現。

他睜開雙眼,充滿疑惑地四處看着。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西比爾之前晃住了神,沒來得及從奧蘭多手裏奪下盒子,本以為這次恐怕要粉身碎骨,卻沒想到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心中也在疑惑。

只有歐狄斯知道是怎麽回事。

梅林那小子,幹得真不錯!

此時歐狄斯只覺得高興極了,簡直要放聲大笑起來了。

見西比爾用詢問地眼神看着他,歐狄斯開口道出了真情:

“我和梅林去找科學會求援,同時一直擔憂着奧蘭多手中導彈的問題,只是苦于沒有頭緒,不知該怎樣解決。

我們在路上遇見了梅林當盜賊時候的同夥。梅林見到這些老朋友非常高興,就約他們同行。閑聊中得知這些過去的盜賊此前不知從哪裏弄到一張藏寶圖,按圖索骥找到寶藏之後,發現其中有一張地圖,其中标明了三十個自動導彈發射基地的遺址。

我和梅林馬上意識到,有了這張地圖,就可以找到古代導彈發射基地的具體位置,奧蘭多要想發射導彈,也必須要在這樣的導彈發射基地發射才行。所以我拜托梅林和他的那些朋友去破壞導彈發射基地,只要基地被破壞,奧蘭多就沒法發射導彈了。

雖然我已經做了這樣的安排,可是那三十個基地距離極遠,現在這種狀況下,又沒法通信,梅林又沒有回來,所以之前我也不知道梅林和他的朋友們有沒有做完,實在是捏了一把汗。”

歐狄斯正解釋着,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看來我們幾個兄弟辦事還挺牢靠,沒有誤了大事!”

西比爾回頭一看,正是梅林到了,他身後還跟着好幾個過去的盜賊。

只聽梅林笑道:

“我們幾個兄弟自從和歐狄斯分別,就趕忙按照圖上的地點四處去搜尋,三十個地方都去過了,還真找到了二十七處基地正在使用,我那幾個兄弟雖然不成器,要讓他們破壞點什麽還真是拿手好戲,大家破壞了基地的信號接收裝置,會齊了一起回來。我們晝夜兼程,就怕去晚了誤了大事,好在吉人天相,一切都平安度過了。”

聽了梅林的話,西比爾和歐狄斯更加歡喜。兩人原本擔心這裏雖然沒事,或許世上別處要有損傷。如今聽得二十七處基地都已被破壞,那自然是沒事,各處都平安了。

幾人歡喜之中,一時之間竟是把一邊的奧蘭多忘了個幹淨。

而奧蘭多此時頹唐的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他謀劃了這麽久,要震撼天地。最後……竟是落得這樣一個小醜般的結局。

西比爾從喜悅之中回過神來,回頭看向奧蘭多。

奧蘭多此時表情極為複雜,喜不是喜,怒不是怒,悲不是悲。若是別人露出這樣的神情,西比爾恐怕要用憐憫的眼神看他。可是對于這個人,她不敢憐憫。

這個人……是奧蘭多呀!這樣的一個人,又有誰會敢去憐憫他呢!

他本來要做天下最大的惡事,他本來要做天下最大的惡人,他失敗了,可是他卻還是一個英雄。這話這麽矛盾,可是事實确實如此。

任何憐憫,都是對他的一種侮辱。

他為什麽輸?西比爾覺得,若是他沒有讓他們得到那些寫明了他計劃的資料,他是絕對不會輸的。

至少,不會輸的這麽徹底。

西比爾清楚,如果他不想讓他們拿到他的資料,那他們也是決計拿不到的;甚至,如果不是他想要放他們一馬,當初她和歐狄斯被他關起來的時候,單憑了梅林的力量,也是絕對沒法救他們出去的。

他是因為他的剛愎自用傲慢自大而輸的嗎?

西比爾覺得不是。

如果說奧蘭多剛愎自用傲慢自大,也是因為,他本來就有傲慢自大的資本。

只要他願意,他當然可以做出萬無一失的計劃來。只要他願意,他自然可以把西比爾歐狄斯等等所有的這些人全都抓在手裏,作為自己的棋子。

可是他沒有。他本來做了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可是他放過了西比爾,他把他的計劃洩露給他們知道了。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關于這種種,西比爾只能想出一個解釋來。

那就是……奧蘭多自己其實本來就不希望自己能贏。

或許他意識到自己的偏執,或許他內心其實在希望着有人能阻止他,或許連他自己也害怕了自己那駭人聽聞的計劃,或許……

西比爾遲疑着,還是決心要把心中疑惑的問題問出來,她向着奧蘭多開了口:

“你……”

西比爾剛剛吐出一個字,就停了下來。

啊……沒有必要再問了。

奧蘭多他……已經死了。

坐在地上的奧蘭多已經倒了下去,靠在後面一塊石頭上,他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青色,一望即知已經死去了。或許因為這并不是他真正的身體,只是一具備用身體的緣故,這身體僵化的極快,一個奇異的笑容僵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到底是想要嘲弄失敗了的自己,還是嘲笑這整個世界。

歐狄斯伸出手,從後面抱住了西比爾的肩膀。感受着歐狄斯溫暖的體溫,西比爾心中莫名的一松。

奧蘭多的時代結束了,末日後的時代結束了,那本來要再次降臨的末日,現在也結束了。

結束了,這一切都結束了。

人類進入了新的時代。

作者有話要說: 從昨晚到現在連續更了三章……有一直追着的親看到這裏請注意下有沒有不小心跳過前面……

在這裏這篇故事的正文部分終于就算是完結了。在這之後我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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