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回死因

邵萱萱回到屋裏,太子已經披衣起來了,正站在桌前拎着茶壺給自己斟茶。

小宮人想要上前服侍,被他揮手打發了,昏黃燈光下,穿着白色深衣的側影猶如雪後的青松,連那衣紋都似凍住一般。

茶水汩汩流入白瓷杯中,浮現出一點淺淺的青色。

“去哪兒了?”

邵萱萱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就……上茅房……啊。”

太子放下茶壺,慢悠悠轉過身,沉着臉看向綠葛。

綠葛心裏發慌,迅速低頭跪下,幹幹脆脆地把她給賣了:“奴婢尋了一路,才在通訓門找着邵公公,旁的,就都不知道了!”

太子長長的哦了一聲,負手踱到邵萱萱面前:“你上茅房,還得出通訓門?”

邵萱萱猜那個“通訊門”就是剛才看到的宮門了,結結巴巴地争辯:“……我就是迷、迷路了。”

太子只拿眼睛盯着她,那眼神刮骨的鋼刀一樣鋒利,落在臉頰上五官生痛,落在肩膀上汗毛豎立,落到雙腳上兩腿發麻……

他繞着她走了個圈,經過綠葛身邊時,腳步頓了一頓:“這麽晚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綠葛連忙叩謝,貓一樣退了出去。

邵萱萱心裏警鈴大作,正琢磨着這麽找借口睡覺呢,太子突然伸手掐住了她脖子。邵萱萱嗚咽了一聲,伸手就去掰他胳膊。

太子輕而易舉地制住她的掙紮:“說,遇到誰了?”

邵萱萱臉漲得通紅,瞪着眼睛看着他,太子絲毫不為所動:“別跟孤說,你找個茅房還能踩一鞋底的泥巴和樹葉回來,大半夜想出通訓門,恐怕還鬼鬼祟祟往假山堆、小花園裏面藏吧?是也不是!”

邵萱萱被掐得透不過氣來,只好拼了命地點頭。

太子這才松開她,邵萱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太子伸手想要拉她起來,她飛快地抱住頭,縮成一團。

太子愣了下,不屑地縮回手:“沒出息。”

邵萱萱仍舊維持着那個地瓜一樣的造型,頭頂上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剛才遇到什麽人了?”

邵萱萱想起那個女孩抱住自己痛哭的模樣,總是有些不忍:“……蒙着面,天又黑,我也沒看清楚。只聽她喊我師姐,說要、要救……要帶我出去,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拉着我就跑……”

“救你出去?孤這裏這麽不好?”

邵萱萱果斷地出賣靈魂,飛速搖頭表忠心:“很好!東西都很好吃!”

就是人不好,一不留神就得挨罵甚至挨打。

太子雖然知道她怕自己,被拍馬屁總還是高興的,蹲下來摸了摸她腦袋:“這裏既然這麽好,你又是借屍還魂來的。”太子也蹲了下來,“她說救你,你就相信了?”

我當然相信,她不打我,也不掐我!難道不信她信你嗎?!

邵萱萱心裏的小人在咆哮,面上一點兒端倪也不敢洩露,繼續小心翼翼地應對:“她抱着我哭得那麽傷心,我、我就想……肯為自己落淚的人,總是不會騙我。”

太子聞言呆了一呆,随即嗤笑一聲,除掉她腦袋上的帽子:“你倒還有幾分君子之心,可惜這世上,終歸沒那麽多可靠的眼淚。就是流過血結過盟,一樣說翻臉就翻臉。區區幾滴眼淚,值什麽?”

邵萱萱抿着嘴巴,瞅着地上自己的倒影,心道:這小變态不但多疑,居然還有點多愁善感,要是送去少管所,肯定是鐵窗淚之類節目的骨幹演員。

畢竟還小呢,不論古今,少年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毛病還真都是一樣一樣的。

“一直低着頭幹什麽,”多愁善感完,憂郁少年的口氣又變得森冷起來了,“撒謊了心虛?”

邵萱萱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微微往上挪動了下視線,拿他的手腕上當新的落眼點,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太子也懶得糾正她了,又問:“就算天黑瞧不清楚人,是男是女總該認出吧?”

這個倒是可以回答的,邵萱萱幹幹脆脆地回道:“女的。”

太子的眉尖蹙了起來,遲鈍如邵萱萱,也覺周圍的空氣都寒了好幾度。

又說錯話了?!

她驚恐地擡頭想要觀察下太子的臉色,對方卻不打算再給她這個機會了。

太子一掌拍在她後背,正落在她被假山石硌到的後背上:“女人壓着你在假山裏親熱?”說着,還刻意抖了抖她的衣服,抖下來不少碎石屑。

那些假山石又陡又鋒利,蒙面女孩壓得又狠,邵萱萱背上的衣服給劃破了好幾道,不但有碎石屑,還有在花木下躲藏時蹭落的一些茶花葉子。

猛一看去,确實很像跟人打完野(和諧)戰回來。

邵萱萱給他這麽一按,撒了止血藥粉的細碎小傷口登時又開始滲血了,疼得龇牙咧嘴:“真是女的,身上一股……一股很重的蘭花香。”

“蘭花香……”太子沉吟了片刻,盯着她皺成一團的苦瓜臉,“當真不是男人?”

邵萱萱“嗯”了一聲,忍不住眨了兩下眼睛。

太子顯然注意到了,立刻揪着不放:“又眨眼睛,還說沒撒謊!”

邵萱萱趕緊瞪大瞪圓眼睛,一瞬也不敢瞬:“風吹的,剛有、有沙子進去了。”說完,還用力睜大了好幾次,硬是瞪得兩只眼睛酸脹不已,滾落下來兩大顆淚珠。

那位“師兄”今天來過儲宮呢,沒準還跟太子見過面,一旦說漏嘴,恐怕也就要遭殃了!

邵萱萱承認自己有點小小的愧疚心理,總覺得自己都已經占用“聶姑娘”的身體了,怎麽也不能再幫着太子這種變态殘害她的朋友。

太子卻以為她是被自己吓哭的,有些無趣地松開手起身:“我又沒打你,你哭什麽?”

邵萱萱打了個嗝:“害、害怕。”

太子起身走了兩步,又俯身來拉她:“起來。”

邵萱萱看着他伸到眼前的手,遲疑了半天才回握住,下一秒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起來,被他拉着往帳幔深處行去。

邵萱萱好歹是21世紀新女性,啓蒙性(和諧)教育學得不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看到床塌瞬間就能聯想到各種有色鏡頭。

再一結合自己剛穿越過來的場景,慌亂地抓住木雕镂花的拱門,可憐兮兮地求饒:“殿下,我、我真的沒有騙你,你……你別這樣。”

太子瞪視着她,一字一句道:“松、手。”

邵萱萱眼皮抖了好幾下,才沙啞着從喉嚨裏逼出話來:“她、她跟我說……有個師兄,來看過我。”

太子的眼神瞬間變了,抓着她的手指幾乎要嵌進她胳膊裏:“你果然還是在騙孤!”

邵萱萱“啊”了一聲,這才知道他拉自己上塌并不是威脅的意思。

開弓難有回頭箭,這時候要把話吞回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師兄’又是哪一個?”

邵萱萱真心實意地搖頭:“這我真的不知道了,這兒又沒手機,她又不沒給我看照片。”

“什麽亂七八糟的,”太子打斷她,“我且問你,你口中的那位‘師兄’今日可曾來過春熙宮?”

邵萱萱知道他們住的儲宮□□熙宮,立刻就要搖頭,腦袋才微微動了一動,太子就又把手指放到了她頸下:“你別以為孤真不敢殺你。”

她的動作凝固了,好半天才聽到自己說:“是,應當是來過的。”

太子的手放了下去,臉上的神色說不清是震怒還是興奮,眼睛裏倒映着燭火,一簇一簇,像是燃燒着的黑色長河。

水是燒不起來的,須得摻了油,倒入能浮在水上的易燃物,才能叫河水柴禾一樣也燃燒起來。

邵萱萱不知他眼底的那些易燃物是什麽,料想也不過是殘暴和猜忌罷了,捂着喉嚨,驀然一擡頭,卻發現自己正站在銅鏡前。

那清晰度差得甚至都不能稱之為鏡子,穿着灰色衣袍的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頭發長到了臀下,五官卻有些模糊。

邵萱萱忍不住走近了兩步,抓起衣袖在鏡面上擦拭了幾下。

雖然臉上全是淚痕,嘴唇也蒼白得可怕,但确實是個可以稱得上美麗的女孩子。

她認認真真打量着這張臉,然後又忍不住擡起頭,想看一看脖子是否被掐紅了——鏡子裏,白皙的脖子上赫然有着兩道深淺不一的新舊掐痕。

新的那條顯然是太子剛才掐的,泛着淡淡的紅色,橫亘在血管和喉管之外的肌膚上。

而那條舊傷痕,深得像是長期泡在靛青染料中的烏木,帶着沉沉的死氣。

邵萱萱突然就懂了太子、吳有德甚至張舜擡起她下巴檢查傷口時的那種沉默,這麽深的掐痕,足夠叫人窒息甚至死亡了。

那位聶姑娘,恐怕就是死在這一打擊上。

而下這個毒手的,當然只有身後的那位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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