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回齊王

邵萱萱和張舜再一次端着點心來到臨水閣,齊王正和太子臨窗坐着,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

一個說:“聽聞南疆女子聲若鹂音,較之江南軟語,別有一番滋味。”

一個說:“皇侄近來功課如何,切不可連太傅都疏遠了才好。”

牛頭不對馬嘴,纨绔撞上棟梁。

邵萱萱走了一路,腳疼得不行,但她也是看過不少宮廷戲的,知道自己這樣地位的一般也就只能跟邊上站着。

再不然,還有張舜給他示範呢。

張舜一改在她面前的“吳有德風範”,垂頭、弓腰,悄無聲息地立在一側。沒人傳喚時,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待到太子和齊王面前的茶水快見底了,又利索地往前一步斟好。

邵萱萱學着他的樣子站在太子身後盡量遠的地方,開始還能裝得安穩,時間久了,腳又疼,就開始四下瞄來瞄去。

觀察得最多的,當然就是齊王。

太子長得雖然好看,畢竟年歲不足,再是殘暴狠戾,還是殘留着許多少年人青澀的印記。就連身高,也較他矮了不少。

齊王二十五六的年紀,正是男子風華正茂的時候,臉上的輪廓已然硬朗,眉眼倒是溫柔的,處處散發着儒雅男人的魅力。

邵萱萱在心裏給他打了個98分,扣掉的那兩分……主要是摳在他這個皇侄身上。

生在帝王之家當然尊貴無比,可儲君是這麽個暴君苗子,簡直就像埋在身邊的□□,誰知道他哪天就爆炸了。

何況,張舜說齊王是他主動約來的。

沒準就是懷疑上人家,喝茶下棋也是為了試探呢。

邵萱萱看齊王的目光越來越明顯了,甚至還在花癡的情緒裏摻雜了一些憐憫和同情:你還苦口婆心勸他,他可沒現在表現得那麽單純成天就想想女人,他正懷疑你要害死他,一心要捉你小辮子呢!

她正看得出神,太子突然喚道:“邵豉,倒茶。”

邵萱萱驀然回神,邁步上前,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走到桌前還踉跄了一下,提起茶壺,動作僵硬地給兩人添了茶。

齊王沖她笑了笑,然後向太子道:“這位小公公,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太子冷笑:“都是寫粗手笨腳的東西,皇叔記得也不奇怪。”

邵萱萱心裏疑惑,齊王若真是行刺太子的幕後主使,要裝認不得“聶姑娘”,她當然是理解的。可是,齊王大大你不記得,我那天披着被子摔在屏風上的事情了?!

齊王還真就一副你穿上衣服我就認不出來了的架勢。

兩人的話題又往花卉、糧食方向拐了,末了,說要去看看院子裏早早怒放的菊花。

邵萱萱跟在後面,走的汗都下來了,滿肚子牢騷,瞪着那倆男人的背影默默腹诽:兩個大男人結伴去看菊花,你們知道菊花什麽意思嗎就去看菊花?!

張舜悄悄扯了扯她衣擺:“你老盯着殿下幹嗎?!”

邵萱萱嘟囔:“不是你要我多留心嗎?”

“那是叫你用心,”張舜壓低聲音,“瞪着兩個招子,屬燈籠的呀?”

邵萱萱默默把自己的兩只“燈籠”往齊王的腳後跟那挪了挪,古賦裏說羅襪生塵,他的腳步明明這樣沉穩,卻也叫她看出了點輕盈、不食煙火的味道。

張舜幹脆走到了她前頭,拿自己身體擋住前面的兩個人。

邵萱萱撇嘴,看不成齊王,她就去看張舜——雖然是個人(和諧)妖,好歹也是美麗的人(和諧)妖不是。

張舜雖然是閹人,到底還是殘留着些少年心性,叫她這樣目不轉睛地盯着,不禁面紅耳赤,越走越快,一直差點撞到太子了,才驀然醒悟,停下腳步。

邵萱萱差點笑出聲——不用面對太子那個小變态的時候,這裏的生活倒也沒那麽難熬。

太子早覺察了他們倆的動靜,一面觀察齊王神色,一面暗暗朝他們遞了兩個兇狠的眼神。

邵萱萱和張舜立時就安穩下來了。

齊王卻似完全不知一樣,指着園中一朵金鈎飛濺道:“菊禀金天精,勁氣淩風霜。”太子笑了笑,負手站在他身側。

邵萱萱對詩詞什麽的不大懂,也不知他是臨場賦詩,還是背那麽一句應應景,但覺得那個氣勢還是很不錯的。

帥哥就是掉起書袋,也跟拍文藝電影似的;這要換個醜男,那可要酸倒大牙了。

園中各色菊花怒放,紅的粉的翠的紫色的,密密麻麻,像是要把秋日最後的色彩都潑出來一樣。

齊王看來對植物挺有一套的,看到什麽都能說上兩句,太子則一副幾句話不往女人那扯就渾身不舒服一樣,就連看到墨菊,都能掰出來一句“聽說東方海外有黑皮人,女子目若星辰,齒如編貝,倒也是種別樣的風情。”

邵萱萱眼皮直跳,腦海裏瞬間跳出哈利貝瑞的臉,沒想到小變态審美還挺先進的,都能欣賞黑人美女了。

齊王顯然就有些跟不上了,向來不接女人話題的他,也好奇詢問道:“莫非皇侄見過?”

“有幸見識過一二。”太子說得十分謙虛,目光落在菊花旁的一株蘭花上,蹙眉道,“這蘭花都死透了,怎麽還不拔去?”

齊王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阻攔道:“不如讓我帶回蘭苑裏,養上一段時日,怕就能起死回生了。”

太子“噢”了一聲,笑道,“久聞皇叔嗜蘭如命,當真不假。”

邵萱萱聽到蘭花兩個字,立時就想起那個滿身蘭花香的女孩,見太子這麽說,心裏咯噔一下,暗道:恐怕真就是他了!

兩人又賞玩了一會,齊王告辭,太子非要親自去送:“侄兒正想找三皇弟要點茯苓糕,正好和皇叔順路。”

邵萱萱和張舜當然是要跟上的,她心裏一面叫苦,一面又有些疑惑:都這麽明顯了,難道太子還沒确定,要再去試試那什麽皇子?

太子與齊王在前頭走了幾步,突然又捂着胸口在道邊山石上坐了下來。

張舜連忙趕上去:“殿下,我去傳太醫!”

太子揮手:“不妨事,歇一歇便好了。”

齊王見他如此,便向邵萱萱道:“你回去讓吳有德弄個轎子來。”轉頭又向太子道,“昭兒那你也不用去了,我讓人去說一聲,叫他有空來看看你。”

太子點頭,一副“叔叔你對我真好,我要不是體力不濟一定送你到家”的感激表情。

邵萱萱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想起齊王的吩咐,正要往回走呢,被太子使眼色叫住。她立刻就站住了,跟張舜一起,垂頭站在他身前候着。

一直到齊王出了拱門,看不到身影了,太子才招手要他們過去:“坐什麽轎子,你們扶着我回去不就好了。”

說完,兩只胳膊就挂到了邵萱萱和張舜肩膀上。

張舜還好,邵萱萱可被他的體重給壓得整個人都晃了好幾下。

三人便跟連體嬰兒似的往回走,路上偶爾遇上宮人內侍,都急急行禮。太子皆是一副溫良謙恭的模樣,待到沒人了,卻要伸手掐邵萱萱的胳膊:“走這麽慢,你想曬死我呀?”

邵萱萱垂着頭不敢吭聲,只在實在被掐疼了,才委委屈屈反駁道:“我的腿還沒好呢。”

換來的,當然只有一頓暴栗。

太子又說:“你們二人,剛才擠眉弄眼在做什麽,當我死了,還是當我瞎了?”

這一下,把張舜都一并扯進去了。邵萱萱還只是沉默裝傻,張舜趕緊往前兩步,跪倒表忠心:“奴婢不敢,都是邵豉在那做鬼!”

他反應實在有點過激,連太子都因為他的動作差點摔倒,把整個身體重心靠到邵萱萱身上才穩住腳步。

邵萱萱趕緊扶住路邊的小樹,咬牙挺住。

太子瞄瞄張舜又看看她,突然就流露出一點疲色,含糊嘟囔了一句,松開邵萱萱往前走去。

邵萱萱挨得近,聽得真切,嘴角抽了又抽,輕聲向張舜道:“殿下說你差點他害他摔倒,叫你在這兒跪倒天黑,才許回去。”

張舜雖然有些懷疑,卻不敢追上去問,只好繼續跪着。

邵萱萱一瘸一拐向着太子離開的方向追去,反複把那句話回味了下。

“一窩子熊貨”,這是在說吳有德教人無方?

可是,儲宮算一窩的話,他自己豈不也是那“熊貨”中的一員?

邵萱萱對他不謹慎把自己也罵進去的行為十分滿意,仿佛自己罵了他一樣。

此時陽光正好,金燦燦的落下來,灑在不遠處的太子身上,也灑在開滿菊花的花圃上,連她自己,也給照得暖融融的。

她走到拱門邊,回頭見張舜還跪着,又有些不忍心,說道:“你起來吧,剛才是我騙你的。”

張舜卻紋絲不動,邵萱萱以為他沒有聽到,走回來拉他:“我說剛才是騙你的,太子沒叫你跪。”

張舜一把甩開她,眼眶通紅,挺直了背脊繼續跪着。

“你不必假好心,真害人——太子說跪多久,我就跪多久!”

邵萱萱驚訝:“他真沒叫你跪啊。”

張舜“哼”了一聲,扭開臉不理她。

邵萱萱茫然了,陪着他站了一會兒,嘆着氣往回走——這裏人倒是不多,過了拱門,張舜也看不到她了。

宮中道路四通八達,小心一點兒,要是能趕上齊王的話,不知能不能求他帶自己出去……

她一面想一面走過拱門,一轉頭,就看到少年太子長身而立,靠牆站在門後,一臉的嘲諷:“壞人當不了,好人也當不成,現在是不是想逃跑了”

邵萱萱瞪眼看着他,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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