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葬

一口棺材擡了進來,屋裏的人紛紛退讓,而陸春喜則上撫屍痛哭。陸春歸也上前痛哭,只是那屍體下的水漬和奇怪的氣味讓她分了神。

喪事她是辦過的,那時她一個婦人,上無高堂體恤,下無兄弟幫襯,只身一人帶着一雙幼子,把亡夫風光下葬。

而今天的喪事場面卻是一場亂。

擡棺材的人得了陸報國許可,便要上來請屍體入棺。被陸春歸喝止了。

“人死了,你再傷心也傷心不來了,你們看看,這下面都流出水了,總是要入土為安的。”有人勸道。

“還沒有穿上壽衣。怎麽能走?”陸春歸堅持。

“阿爸”是何模樣,陸春歸只在掀起白布匆匆掃了一眼,只覺面目腫賬青白。死人的臉,當然沒有幾個好看的,就是他身上的衣服,也是破舊不堪。

陸春歸莫名死後穿越,想到自己那邊的屍體不知何時才會被人發現,莫名地有些同病相憐。

這個“阿爸”辛勞供養家庭一輩子,死的時候,應該盡可能讓他體面地走。她又頂了死者女兒的身份,對這個素未謀面的“阿爸”多少有幾分香火之情。

說到壽衣,衆人又不禁面面相觑,買壽衣的陸二嬸這都出去好一會兒了,怎麽還沒有回來?

陸報國很是暴怒,無論是孫女,還是兒媳婦,一個個都不給他面子,只是黑着臉,一句話不說,陸春喜也是抿着嘴不說話。

有人悄聲議論。

“這可啥時候才回來啊?再晚就錯過時辰啦,等太陽落山,又得等一天啦!”

“這陸二嬸啥時候靠譜過,我看定是慣着她那寶貝兒子在外頭吃上了。”

陸春歸一看這樣幹等着也不是事兒,就自做主張,找了幾個青年後生,幫她出去催催,一個去買冰棍的小店,另外兩個去村頭和鎮上的裁縫店。

她說話溫言細語,後生們都樂意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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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提出記賬的少年,只拿着那個小賬本,幾乎寸步不離地跟着陸春喜。

陸春歸聽到別人叫他“青鹽”。

這名字取得果真有小漁村特色,海邊人最不缺的是什麽,最不缺的是鹽了吧。

不過少年的皮膚偏白皙,透亮幹淨,一點也不像村裏那些皮膚黝黑的小夥子們。眼睛更是清亮得水汪汪的,每次他的眼光飄在陸春歸身上時,陸春歸總有那剎那間的恍惚之感。

那眼神,像,太像前世的亡夫了!

像前世他們還沒有結婚的時候!

導致陸春歸不禁胡思亂想,她穿越過來了,會不會她的亡夫也穿越過來了?

不過在辦喪事這種紛亂的場合,陸春歸并沒有太多胡思亂想的空間。在時不時地得哭上一兩聲後,陸二嬸終于回來了。

陸二嬸手裏牽着個小男孩走進來,小男孩子手裏還拿着冰棍,抓着放在嘴裏,一吸一吮,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翹起好看的弧度,半眯着眼,顯得非常享受的樣子。

陸報國心裏相當不滿,但終于籲出了一口氣,兒媳婦回來了,回來就好,她回來,孫子也跟着回來了,不然兒子上路的時辰就得改,總不能連個摔盆的人都沒有。

陸春喜愕然盯着陸二嬸空空的雙手,“壽衣呢?”

陸二嬸一愣,她就顧着哄兒子買冰棍吃冰棍了,竟一時把買壽衣的事情給忘記了。

可她當然不能說自己給忘記了,這多重要的事情都能忘,當下便含糊道,“現在去哪裏有現成的壽衣,都不合身!家裏就有現成的!”說完拔開人群,沖進小房間,不一會兒捧了一套皺巴巴的衣服出來。

要給死者換壽衣,婦人、婆子、大小媳婦們都紛紛架着哭得陸春喜幾個往外走。至于屋裏的男人們,不是近親屬的,誰也不想見證這一幕,但都回避了。

陸春歸也跟着到了屋外,穿越過來後一直在屋裏,這時才看到了屋外的景色。

天空是陰陰的,空氣中有潮濕的水氣,屋外圍着一圈土牆,牆角種着一排椰子樹,幾根枝桠亂七八糟地橫在地上,院子裏滿地都是翠綠色的落葉。

舉頭一看,圍牆外是同樣低矮破舊的黃泥土房,遠處的樹木有幾棵半橫卧倒在路上,露出原本應該在地面下的根部。

到處都是被吹翻的瓦片和茅草。

很顯然,這裏剛經歷過一場強臺風。

陸春喜來不及觀察更多,就被叫回屋裏去了,壽衣已經穿好,準備上山了。

上山之前,先是子女跪下來給他上香磕頭、然後是摔盆、最後便起棺,她們這些子女走在最前頭,棺木在後,陸二嬸扶着棺木邊哭邊走。陸報國木然跟着棺木後面。

再後面,就是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

一路上陸春歸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周圍的情況,聽着周圍人的說話、議論,時不時地掩面抹淚,以示悲恸。

等一切事了,衆人散去,陸春歸已經把這個家裏的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

她所在的地方,是夏國的第二寶島,稱為瓊島,巧得很,她前世亡夫的故鄉,就是這座島上。

這裏是一個小漁村,世代以打漁為生。她的“阿爸”是死在了海裏。臺風前夜,家裏無糧,一家老小都等着吃,他便出了海。

這個時候的天氣預報不怎麽準,經常是收音機裏預報時,臺風已經到了,只能算是播報了。出不出海,漁民們大多都靠自己的經驗。

陸海康就是這樣,家裏沒吃的,就駕着一艘小船出了海。結果,當夜,起了臺風。

他就死了海上,等風刮完,海浪把他的屍體送到了岸邊。

陸海康就這樣撒手西去,留下了三女一子。

那個幾次跳出來呵斥陸春歸的少女叫陸春喜,是陸春歸的大姐。

陸春歸是家裏的二女兒,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那個年約八歲、鬧着要吃冰棍的小男孩是她的弟弟,年紀最小,叫陸鑫。

她還有一個妹妹,叫陸春燕,不怎麽說話,只是粘在陸二嬸身邊,但顯得很乖巧,只要陸二嬸一不耐煩,想要拉陸鑫的手,她便乖乖地避開到一旁。

陸海康的父親陸報國有兩子兩女,在這個年代算是子女極少的了。

大兒子陸海陽,已經在一次出海後沒了蹤跡。

二兒子陸海康,出海時是個人,回來時就是一具屍體。

大女兒陸海月,遠嫁到了海島的對岸,這次沒法及時通知,沒有回來奔喪。

二女兒陸海田,就是那個推開房門口的中年婦女,陸春歸得叫她二姑。

陸海田已經嫁人了,嫁的是一個農民。

大安村雖然是一個小漁村,但還是有少數人懼怕那下海捉魚的生活,寧願靠着土地過活,看天過日子。

這種日子是安穩了,但是日子過得要比漁民家裏窮多了。

陸報國因自己的兒子是漁民,日子過得不甚安穩,便把女兒嫁給了個做農的,這樣女兒就不夫中年喪夫。

這種考慮自然是好的,只是陸海田并不領情,她從可以吃葷的漁民家裏嫁到了只能吃糠咽菜的農民家,這心裏落差就很大,總是覺得她阿爸沒給她找個好人家。

這心裏頭有了埋怨,便總是理直氣壯的回娘家弄點吃的喝的,時常回娘家串門,從不空着手回去。

這次,陸海田也沒打算空着手回去。她先到廚房裏想刮搜點吃的喝的,沒想到卻是空的,冷鍋冷竈。回到屋裏來,看見屋裏一片愁雲慘淡,陸老頭坐在屋子一角默默抽煙,陸二嬸摟着兒子蹲在小房間門前,低聲哭泣着。

“阿爸,二嫂,你們也別難過了,現在是這樣,二哥他人走了,我們活人還得過下去。”陸海田先勸了幾句,看看坐在小板凳上一言不發的陸春歸,突然間有了些惱意。

要是陸春歸這丫頭聽話一點,她阿爸手裏頭可不就有一百多塊的彩禮了麽,那她這次可就能弄點錢回家去,給三個孩子都加點硬菜了。

要知道,她二哥死了啊,以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時不時從娘家提點魚回去了啊。

一想到這裏陸海田就開口數落陸春歸了,“春歸啊,你這丫頭怎麽不聽勸呢,你嫁給陳大海多好。爸,這事兒你可不能慣着她!”

陸春歸霍地站了起來,“他那麽好,你咋不嫁?你逼我嫁?你想這家裏再多死個人嗎?”

陸春歸的眼神無比鋒利,像刀子一樣,陸海田張口結舌,“我這不是還有你二姑丈嗎?怎麽嫁?”

陸報國擺了擺手,“好了,都別吵了!”

陸海田眼珠一轉,“對了,這次辦事總共花了多少錢,又收到多少錢?春歸,你把賬算一算,剩下的錢都拿出來給你阿公吧。”

陸二嫂眉眼一跳,陸春喜把辦了喪事剩下的錢都給了她。這陸海田是不是要打這些錢的主意了?

陸春歸道,“剩的錢都給阿媽買壽衣了。”

陸春喜瞅了她一眼,但沒有說話。陸春歸卻猜到了她的意思,陸二嬸去買壽衣後,還有約莫十個人來随了禮的。她的手裏,現在還有差不多五十塊錢。

正因為捏着這些錢,陸春喜心頭更加憤怒。她的阿媽和阿公,都沒有嘗試過這一條路,就一心要把她給賣給陳大海換錢。甚至連現在,危機都過去了,還有人要再提這一樁。

陸海田看看陸二嬸,又看看陸春歸,高聲對陸報國道,“阿爸,二哥走時穿的壽衣可不是新的!二嫂,這些錢應該花的,你都沒花!我看,你一個女人家也別管錢了!”

“你說什麽?”陸二嬸停下拍着孩子背部的手。

陸海田可不怕她,“你看看,你家裏幾個孩子你都管不過來,看看都把春歸教成啥樣了,一點都不尊重長輩。我看,以後家裏的錢,都給阿爸管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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