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罷了
陸春喜站在人群中,聽着陳大海信口許諾,心裏翻騰得厲害。
陳大海并沒有他自己誇得那麽好,他有工資不假,可他還有個十歲的兒子,和一個酒後打人的名號。
陳大海确實不堪,可配陸春歸似乎也是夠了,畢竟陸春歸的性子實在是不好,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着。
陸春喜不願意陸春歸留在家裏,這個妹妹長得太漂亮,太招搖了。有這樣一個漂亮妹妹,她的壓力很大。
當她不知道那些個來她家借掃把、借桶、借漁網的半大小子,在跟她說話時,眼角餘光有意無意,都往陸春歸身上飄的?
陸春喜本以為,這次借着給阿爸辦後事的名頭,能把陸春歸給順利嫁出去。
陸春歸是個爆脾氣,但一向都軟心腸,嘴上雖跟陸二嬸對着幹,可最後總是會服軟聽陸二嬸的。
這次想必也不例外,何況阿爸死了,陸春歸哪怕是為了體恤阿媽的心情,最多也就是跳腳頂兩句,最後還得乖乖地嫁。
可今天不知道怎麽了,陸春歸的爆脾氣成了個硬脾氣,堅決不肯嫁,不但頂了阿媽還頂了阿公,簡直像變了個人。甚至連陳大海嘲的嘲諷她聽了臉色也不變,只回了一句,“我嫁誰你管不着,嫁不嫁鎮長,你更管不着!強扭的瓜不甜,你若不想你家裏出人命案子,你就趕緊地回家去吧!”
陸春歸說完不再搭理陳大海,又轉頭向陸報國說理,“阿公,現在什麽年代了,你還想包辦婚姻,這是違法的!我不會走的,阿爸的後事是我籌辦的,我自然要送他上山!你沒有權利攆我走,這裏是我的家!”
陸阿公瘸了一條腿,陸春歸肯定他是個不能幹活掙錢的;男人一死,陸二嬸就急着賣娃換錢,也是個不肯老實掙錢、只想天上掉大餅的。
這樣看來,一家子只靠着阿爸這個頂梁柱吃飯,頂梁柱一倒,大家也就慌了散了,都想着怎麽做變賣東西、換錢生活下去。
這樣的一個家,陸春歸也不屑于賴着不走,只是她剛穿過來,還有點摸不清狀況,地理位置是清楚了,可時代背景還有點模糊。
如果這是一個靠工分、糧票才能活下去的年代,她沒有戶籍、沒有介紹信,都走不出小村鎮,就算是穿越人士,空有一肚子的發財經和世面,也只能幹瞪眼。
所以,還是得先争取留在這個家裏,好好觀察清楚情況再說。
陸春歸擰着不肯嫁,又借着地上的屍體痛哭,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流兩行淚也似那珠子一般,看着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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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觀的人看着有些驚訝,陸家的二丫頭一向是個潑辣的,雖然素有豔名,可她随着她的美貌一同傳播的,還有她潑辣暴戾的脾氣。
據說她是個炮仗性子,連對自己的阿爸阿媽都敢頂嘴,動不動就大呼小叫的。
大安村是個小漁村,主要以男人出海打漁為生,男人是家裏的主動勞動力,因此,女人的地位很低。
那些熬成了婆婆的女人,在家裏還能算有點地位,畢竟下頭還有兒子、女兒和媳婦。但家裏的姑娘們,地位就很尴尬了,從一出生,就帶着“遲早都是別人家的”這種烙印,無不是像野草一樣長大的,從小吃着最差的,用着最破的,幹着家裏最重的家務活,說話份量是家裏最輕的。
所以像陸春歸這樣,不分大小、敢跟自己的阿爸阿媽較勁的人,真的很少。家裏人說起她,都說她性子潑辣得比辣椒還辣。
此時陸春歸伏在屍體邊上痛哭,如梨花帶雨,這份柔弱之态,惹得前來吊唁的婆婆嬸嬸們心腸都軟了。
都覺得陸春歸辦事自然是非常利索頂用,喪事需要什麽、準備什麽物件、需要什麽人手,她都安排得周到妥當,麻利得不得了,像個經過了不少事兒的婦人。可這時痛哭的小女兒之态,才最最符合她當前的年齡身份。
唉,陸家太欺負人,太欺負陸春歸啊,這麽好的姑娘家,為什麽不幫她掌掌眼,給她找個好的男人,非得嫁給陳大海啊?
那陳大海打老婆,打得老婆都熬不住,連性命和兒子都不要了,一頭紮進井了,一了百了。
陸家是有多愛錢,才會為了一百來塊的彩禮錢,昧着良心把這麽漂亮又懂事的閨女送給陳大海糟蹋啊?
這麽好的媳婦人選,她們都想扒拉到自己家裏來呢,可不想便宜了陳大海這個鳏夫!
這屋裏頭哭喪的不是老太太就是各家的嬸子們,擅長幹嚎哭喪,更擅于說長道短。
老太太們半是出于私心,半是可憐陸春歸,紛紛幫着陸春歸說話。
“按理說,海康侄子的後事被這丫頭料理得這麽妥當,你對她還有啥不滿意的,為啥非得推她進個大坑哩?”
“就是啊,陸老頭啊,你雖然瘸了一條腿蹲在家裏,可你又不聾也不瞎,這陳大海是啥人品,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另一個老太太又說道。
“你看看你們家春歸丫頭,生得這樣好看,她阿爸死了,阿媽也不疼她,你這個當阿公的,不給孫女找個好歸宿,卻要夥同着外人一起坑她?”
陸報國臉色鐵青,他坑她?她害得陸家丢盡了臉,辦一個喪事,辦得正主兒都不見了,要不是她,海康媳婦怎麽會帶着兒子都跑出去了?
陸春歸犯了錯,他就是要坑她,讓她得到教訓,那又怎麽啦?
“她是我的孫女,不是你們的孫女!我想怎麽着就怎麽着!跟你們有啥關系?”陸報國火氣沖天。
老太太們又連連搖頭,又是嘆氣,“你要造孽,俺們看不下去,這才勸你哩。”
“不用你們管!你們咋知道那就是個坑!”陸報國還是氣咻咻的。
那個最先給錢的老太太一看勸陸報國沒用,又轉頭勸陳大海,勸他,“大海啊,這結親不是結仇,你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怎麽連這個理兒都不懂哩?看着丫頭生得好看,硬要花大價錢娶回去,結果天一亮,一抹脖子上吊了,你覺得好嘛?”
陳大海是個領工資的,自身雖然有缺點,可那也是在家裏的缺點,打自己老婆,別人管不着。
他混跡在這群農村老太太和中年婦人裏頭,她們一個個大字不識幾個,都是土裏刨食的主兒,偏偏這會兒因為陸春歸不願意嫁給他,便都一個個不留情地來打他的臉。
可這些人又不是自個兒的老婆,說道理說不過,可以抓起來打。
他跟一堆老娘們說個什麽理?可不說理,這一口氣悶在胸口,真是悶得他超級想打人,跟吐了一口老血似的,他一個吃皇糧的,竟然站在這裏聽一群土裏刨食的老娘兒們數落?
陳大海目光飄向陸春歸,她依然伏在地上哭,聲音卻不像別人那樣放開了喉嚨幹嚎,只是低低弱弱地像貓叫。
就是哭,也哭得這麽與衆不同。
罷了,不就是一個娘們,不就是長得好看那麽一點點,他願意娶她,是她家祖上燒了高香,既然這麽不情願,寧死不嫁,那就算了!
半響 ,陳大海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你自己不嫁的,你可別後悔!我倒要看看你能嫁個啥人!”
磨磨牙,陳大海從陸報國手裏奪過自己剛遞給他的那疊錢,轉身離去。
陸報國很懵,他才剛剛數完了錢,不多不少,188塊8毛8分,好吉利的數字!好厚的一疊錢,還沒來得及放褲兜裏捂熱呢!就被要了回去!
“大海,這彩禮!咋還有收回去的!春歸就是會咋乎,這婚事我做主!她說的不算,我說的才算!”陸報國扯着嗓子喊,目光不舍地留在那疊錢上頭。
陳大海可沒聽進去,一個人要是鐵了心自盡,誰都攔不住。陸春歸不想嫁的心思那麽堅決,以為他是瞎子看不到?
他可不想有個再次逼死媳婦的名頭。
身後一個婦人叫道,“唉呀,別走啊,這事還可以商量嘛!”
陳大海不理,走得更快。陸春歸則擡起頭來,把這個說話的婦人狠狠剜了幾眼。
她剛醒來時,就是這個婦人就是和陳大海一起推開那房門,說叫她出去商量事情的。
對她好的人,她得記着;對她不好的人,她肯定也不能忘,心裏都有個小本本,直接把這個婦人給劃上了黑名單。
陸海田看着陸春歸那有點吓人的眼神,縮了縮腦袋,退回到了陸報國身邊,心裏遲疑,怎麽陸春歸剛才像要吃了她似的?
站到陸報國身邊,心裏大定,再去研究陸春歸的眼神,卻見小丫頭已經垂下頭抹眼淚,在謝謝趙家阿奶替她說話了。
陸海田心裏有點郁悶,她竟然被一個小丫頭吓着了,吓得不敢去留住陳大海。她瞧出陳大海是非常、非常想娶陸春歸,要不然,至于出那麽大的彩禮?
只可惜了那彩禮了,要是收下來,她雖然是出了嫁的女兒,可只要在陸報國面前哭上幾句,她還能沾點光,揩點油水回家。
以前陸海康、陸海陽兩兄弟都在世,娘家的東西自由輪不到她來接手,現在不一樣的了,陸報國已經沒有兒子了,不疼她這個親生女兒,難道疼外人去?
陸海田心裏的算盤打得很精細,一根支繡花針、一塊布都想得很全面了。
這邊陸春歸見陳大海撂下狠話就走了,心裏終于松了一口氣。
危機解除——她可以好好地想一想接下來的路怎麽走了。
唉,沒想到一穿過來就死了阿爸,要辦喪事。難就難就她沒有原主的記憶,連這個阿媽生了幾個孩子、家裏有幾口人都不太清楚,更不用說能認得那些吊唁的七大姑八大姨了。
她是得少說話多做事,把這裏觀察清楚了再發招,還是等辦了喪事就找個借口,說自己經過阿爸的死,想通想透了許多,所以性情大變?
正思量着,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小路,幾個漢子擡着一口館木,吃力地跨過了門檻。
“讓讓,都讓讓,壽材來了!”
作者有話說:
小可愛們好給力啊,天氣冷,收藏好暖心暖手。
已經在走簽約流程了,放心養肥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