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禁戰
“這不是含煙閣的翠雨姑娘麽?”
傳入耳中的聲音相當輕浮,讓軒轅望非常不高興。翠兒看了看他的臉色,心中極為痛恨這個叫自己的人,但她終究是在風塵裏打慣滾了的,心裏不快,臉上卻沒有露出來,而是挂上了微微的笑意:“是哪位在叫我?”
“翠雨姑娘,幾天不見,你可更美了,有沒有想我?”
從人群之中走來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大約二十三四歲的年紀,模樣倒有幾分風流潇灑。他笑吟吟看着翠雨,手中擺弄着一只折扇。
“原來是薛大少……薛大少不是寒煙的恩客麽,怎麽會記着我這醜陋女子?”翠雨似笑非笑地白了一眼,言語間倒有三分幽怨。
“翠雨姑娘如果是醜陋女子,那這京城燕安中不就找不到美人了?”那位薛大少這時轉過來向軒轅望點了點頭,顯然将軒轅望當作一個嫖客了。軒轅望看着翠兒熟練地與這位薛大少談話,不論是言語還是動作,都顯得輕車駕熟。軒轅望微微有些悲哀,當初翠兒的心事他也約摸能猜出來,但是,命運還是将翠兒推上了一條她所不希望的道路,而她似乎對此已經習慣了。
每個人都象她一樣在命運中掙紮,即便是象老師那樣的人物也不例外,他和素依姑娘的事情……
“翠兒,我先告辭了。”
軒轅望雖然沒有看不起翠雨的意思,但也覺得現在的氣氛他不适合再呆下去,因此向翠兒行了一個禮,轉身離開了。那個薛大少在他轉身時眼中精光突然一閃,停留在他的劍之上。
幾乎是本能地,軒轅望向側前方邁了一步,手握住了劍柄。在他轉身的一瞬間,身後傳來了淩厲的劍意,雖然只是一瞬間,但軒轅望仍能感覺到其中毫不掩飾的殺機!
兩個人的對峙只是很短的事情吧,大約就是眨了一下眼睛,軒轅望又若無其事的前行,而那個薛大少也笑容可掬地與翠雨繼續談話:“說起來,倒有些日子沒有上含煙閣去了,寒煙可好麽?”
身後的談話聲漸漸消失在一片人聲之中,軒轅望獨自走在大街之上,人海茫茫,他突然間覺得有所感觸,但細細去想又不知道那感觸究竟是什麽。
天空隐隐傳來了雷聲,大約是又要下雨了吧……
“前回書說到我大餘國開國聖祖腰懸三尺龍泉之劍手提八十斤玄鐵之戟,身先士卒,帥兩千孤弱之兵破十萬虎狼之敵,輾轉兩千裏,來到這東都……”
說書先生誇張語調傳入耳中,讓軒轅望不經意地笑了笑,這段評書他幾乎能背得下來,小的時候,父母尚在,他沒少在華州府城聽過。“聖祖開國記”大概是流傳得最廣的一部評書吧,對大餘國開國皇帝文治武勳的極大誇張的同時,隐隐也暗藏着對現實的不滿,這些街頭的藝人總是能用最委婉的方式将人們心中的事情說出來。
“請問,翠雨姑娘在不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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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絕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無知少年,但這些煙花之地,軒轅望來得并不多,因此,這裏的熱鬧頗讓他吓一跳。翠雨說的含煙閣遠比東都的天香樓規模大,幾乎占據了半條街,這裏不僅有尋花問柳的風流子弟,也有酒客在此飲酒、說書人在此說書,這還是生意人攏着袖子談生意的場所。軒轅望站了許久,才想起找個人問問。
“翠雨姑娘?”
被他問到的小厮瞪起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然後笑了笑:“公子是外地來的吧,寒煙翠雨滿西樓,寒煙姑娘與翠雨姑娘當然住在西樓。”
軒轅望臉微微紅了起來,這個小厮大概從自己的口音裏判斷自己是外地來的尋芳客,他覺得四周客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這讓他非常窘迫不安。
“喏,從這門過去,就是西樓,公子有空不妨去看看。”
那小厮年紀不大,但琢磨人心的功夫卻已經有了,看出軒轅望的尴尬,他輕聲将這尴尬化解。軒轅望對他點了點頭,快步向他指的那扇門走去。
出了那門,從假山水池間迂回而過,軒轅望暗暗有些吃驚。在他看來,青樓一般都是那種大紅大綠的地方,沒有想到這含煙閣卻将之布置得曲徑通幽別有風味。這含煙閣的主人絕不是一般做人肉生意的俗商,腹中別有乾坤呢。
經過小巧而別致的院落,前院的嘈雜喧嘩幾乎都聽不見了,軒轅望來到西樓之前。一個丫環模樣的小姑娘見了他立刻迎了上來:“公子,請入內小坐吧?”
這兒拉客的不是經驗豐富的老鸨,而是年未及笄的少女,這又出乎軒轅望意料。他讷讷了兩聲,然後道:“姑娘,我是來找翠雨姑娘的,請姑娘替我轉告一聲,說是軒轅望來訪。”
那小姑娘抿着嘴笑了笑:“公子,翠雨姑娘可不是說見便能見到的,公子還是請往裏坐會,我去通禀翠雨姑娘一聲,至于能否見到,要看公子的造化了。”
軒轅望略微恢複了正常,跟着小姑娘進了西樓。小姑娘獨自上了樓,軒轅望則不肯按她的安排坐下來,而是站在門口。來往的丫環姑娘看了他那有些慌張的樣子,頗有幾個笑眯眯地向他抛來媚眼,這讓軒轅望更加坐立不安。
沒有等多久,那個小姑娘帶着一臉的詫異下了樓:“公子,翠雨姑娘請你上去。”
翠雨的屋子裝飾得極為豔麗,空氣中彌漫着某種濃郁的香味,但軒轅望驚奇地發現,這裏豔而不俗濃而不膩。雖然裝飾也好氣味也好,并不對軒轅望的胃口,但他卻無法批評這裏的主人低俗。
“阿旺,你真來看我了!”
見到他,翠雨明顯露出歡喜之色,那個帶路的小姑娘抿着嘴笑了笑,悄悄退了出去。軒轅望一邊怔怔看着她的影子,一邊回應着翠雨的話:“嗯,我說了有空閑就來拜訪翠兒姐姐的。”
從他們上次分別,已經過了五天,翠雨本來以為軒轅望不會過來了,卻沒有想到今天軒轅望竟然真地來看她。因此,翠雨頗有些驚疑不定,當看到來的确實是軒轅望時,她的神情明顯變得愉快了。
“你坐着,我替你沏杯茶。”
看着有些手足無措的軒轅望,翠雨噙起一絲笑意,幾年不見,阿旺不僅外貌變化不大,便是性格也依舊有些腼腆。她沏了一杯茶,溫聲問道:“阿旺,你現在還在陛下手下做事麽?”
“嗯,也算是吧。”
對于自己的身份,軒轅望也覺得有些古怪,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幾個是武泰帝的侍從,但又沒有正式的名份。華閑之倒是有俸祿,陛下內庫中每月都支付一筆豐厚的薪水給華閑之,這其中也包括軒轅望師兄妹的份,加上陛下自己也沒少給過他們師兄妹賞賜,軒轅望還算積下了些錢。
“你的劍練得如何了?”
翠雨又問了一句,軒轅笑了笑:“還行。”
見自己問一句他才答一句,翠雨心中有些埋怨起來,這兩年她也算是紅了半個京城的名妓,見慣了善解人意溫柔多情的風流公子,聽慣了貼心貼肺的體己話兒,象軒轅望這樣仍然保有幾分質樸的訪客,還真是絕無僅有呢。
“翠兒姐,我想……我想……”
軒轅望對着翠雨的笑臉,說話有些結巴起來,翠雨柔和地看着他,等待着他說出下面的話來。軒轅望臉漸漸漲紅了,他終于鼓足勇氣:“翠兒姐,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替你贖身。”
翠雨的臉在一剎那間變得通紅,她沒有想到,軒轅望要說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事實上,為翠雨贖身的事情,是軒轅望與緋雨細細商量的結果。當初翠雨對軒轅望的照顧,緋雨雖然有些吃醋,但卻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家夥,因此希望翠雨能夠跳出火坑。
“為我贖身?”看到軒轅望窘迫的樣子,翠雨恢複了平靜,她不能判斷軒轅望的想法是真心還是一時沖動,因此她有意問了一句:“為我贖身……然後呢?”
軒轅望愕然,他想到的就是将翠雨從火爐中救出,至于救出以後該如何,他确實沒有細想過。
翠雨心中的熱切象是被冰水澆過一樣,熄了,冷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阿旺說的贖身與自己希望的贖身根本是兩碼事呵。
“我知道了……”翠雨臉上的紅豔又變成了蒼白,她坐回自己的位子,淡淡地說了一句,但很快她臉上又挂起了微笑,這微笑雖然嬌媚,但看在軒轅望眼中,遠沒有開始的親切。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想休息一會,身體有些不适呢。”
翠雨淡淡地對軒轅望說道,軒轅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誠然,自己或許可以為翠雨贖身,但贖身之後又當如何?她一介弱女子,又是這種出身,贖身之後,她要如何維持生計,又如何在這滿是危機與貪婪的時代裏生存?
這并非一個好人就能一生平安的時代呵……
默默向翠雨颔首,軒轅望退出了西樓,他來到院子裏,神情略有些恍惚,險些與一個人迎面碰上。
“嗯,是你。”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認出了對方,這個與軒轅望差點撞在一起的就是幾天前在街頭遇到的那位薛大少。
“你也在這裏……”薛大少深深一笑,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叫軒轅望?”
軒轅望心中立刻警覺起來,他并不認為自己知名度高到随便遇着一個人都能認出自己的地步。他目光停在對方腰間,那兒一柄不過兩尺二寸左右的短劍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是軒轅望,請問你是……”
“我姓薛,薛春林,你記住這個名字。”
這位薛春林的年紀比軒轅望要大上好幾歲吧,但說話卻相當無禮,這讓軒轅望心中有些不喜,而且,對方咄咄的口氣中充滿敵意,這也同樣讓軒轅望不滿。
“我告辭了。”
軒轅望淡淡地說了一聲,邁步就想離開,突然間那薛春林揮臂拔劍,劍鳴聲清脆悅耳,那二尺二寸長的短劍在他手中瑩光跳躍,象是一條不斷掙紮的銀蛇。
軒轅望微挫了一步,手也按在了自己的劍柄上,他微微挑起眉,平靜地盯着薛春林。
兩人劍拔弩張的局勢沒有持續太久,一個小厮端着什麽東西走了進來,見到這兩人互不相讓,驚叫了一聲。這讓兩人意識到現在并不處于劍室之中,互瞪了一眼後終于分開。
“記住,我會擊敗你的!”
兩人交錯離開時,薛春林憤憤地抛下了這樣一句話,這更讓軒轅望莫明其妙,他想來想去,自己與這個薛春林算上這一次也只見過兩面,他為何對自己如此充滿敵意?
與劍宗駱鵬的弟子展長歌比起來,兩人氣度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呵,但從他拔劍的動作來看,他劍技也相當高明,倒算得上一個好對手。
回到了華閑之府,迎面遇上崔遠鐘,軒轅望發覺崔遠鐘的神情有些不太對,看上去也是一幅不太高興的樣子,兩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現在他們之間已經有了默契,竟然異口同聲地說道:“打架了?”
“我沒有打起來,不過是有個家夥找我的麻煩,很讨厭。”軒轅望一邊與崔遠鐘肩并肩走向劍室,一邊将自己遇到薛春林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我打了一場,對手不弱。”崔遠鐘講得則更簡單,兩人進了劍室,發現華閑之與柳孤寒正在試劍,而石鐵山、陽春雪則在一旁觀摩。
軒轅望與崔遠鐘都閉上嘴,在自己習慣的位置盤膝坐了下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華閑之與柳孤寒停下了手。
“擦擦汗,老師。”
陽春雪乖巧地為華閑之與柳孤寒遞上毛巾,華閑之笑了一笑:“我大約是托孤寒的福吧。”
“老師!”陽春雪微微有些羞窘,偷偷看了柳孤寒一眼,卻發現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讓她又有些幽怨。扶英女子大多早熟,雖然陽春雪跟在華閑之他們身邊,在這一點上卻也不例外,她的心早就系在柳孤寒身上,但柳孤寒對她卻始終算不上熱情。稍讓陽春雪安慰的是,自從他們到燕安以來,柳孤寒已經不再刻意回避她。
“呵呵……遠鐘,阿望,你們都回來了!”
華閑之明白這兩個弟子心态比較特殊,因此玩笑也只是點到為止。他轉向崔遠鐘:“事情辦得如何?”
“事情倒還順利,就是回來時與人打了一場。”崔遠鐘将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他本來是奉華閑之之命去劍會拜訪,劍會的人對他倒沒有失禮,只是離開劍會之後被人攔住,在一個廢棄的園子裏打了一場。
“對手如何?”
“大概和三年前的我差不多吧。”
華閑之又轉向軒轅望:“阿望,你呢?”
“也被人攔住,險些打了一場,對方似乎對我有極深的敵意,但我卻不認識他。”
“唔……那些老家夥們,果然蠢蠢欲動啊。”華閑之淡淡一笑:“劍聖戰快要開始了,二十五歲以下組的争奪,只怕比起二十五以上的更為激烈吧。”
“他們是為了那劍聖戰找我們?”
崔遠鐘吃了一驚,雖然華閑之說劍聖戰快要開始,但實際上那還是半年之後的事情,華閑之的意思是指劍會的那些老家夥們将二十五歲以下組當作了突破口吧。
“遠鐘,阿望,孤寒,還有鐵山和小雪,你們記住。”華閑之環視這些弟子,因為自己的緣故,這些弟子在劍技世界中處于某種程度上的孤立狀态,他們還太年輕,有些陰謀與陷阱他們還看不破。自己不希望他們遇到難以應付的危險,特別是那些不必要的危險。他微微深吟了會兒,終于下定了決心:“從今天起,一直到劍聖戰開始,我不允許你們與同門以外的任何人鬥劍。”
“什麽?”
劍道五弟子幾乎都失聲喊了出來,華閑之這禁戰令來得過于突然,他們心中都沒有任何準備。他們都喜愛劍,希望在一個又一個的劍士手中見識更精妙的劍式,希望從一次又一次的鬥劍中更深入地感悟劍道,對于他們來說,練劍,戰鬥,就象飲水吃飯一般平常。以前華閑之也鼓勵他們多與別人交手,既可以增長見識,又能增加實戰經驗,但今天華閑之卻一反常态要求他們禁戰!
“老師,為什麽?”
崔遠鐘雖然吃驚,并沒有說什麽,軒轅望與柳孤寒卻在第一時間裏體會到華閑之的用意,石鐵山則天生少言寡語,因此只有陽春雪問了出來。
“有些人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什麽手段都能施展出來。你們年紀尚小,對于人心險惡體會尚不深……孤寒,你不要撇嘴。”華閑之瞪了柳孤寒一眼,接着又說道:“即使你警覺心高,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你們現在算是陛下的侍衛,那些嫉妒你們的人難免會以鬥劍為借口對你們痛下殺手,因此,為避免不必要的危險,你們從今天就不能與外人鬥劍了。”
五弟子沒有反駁,但是,華閑之明白他們內心對此還是有些不以為然,因此,他加重了語氣:“如有違反,逐出門下。”
五弟子的目光一瞬間都凝聚在華閑之的臉上,他從來沒有這麽嚴肅地對五弟子說話。軒轅望深深看着他,心中略有些驚疑,華閑之如此慎重,是聽到了什麽消息麽?
又看了一遍五個弟子,華閑之不知不覺中想起了素依,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最要的親人,再也不想失去這些親近自己信任自己的弟子。
由于華閑之的嚴格約束,接下來一個多月裏,軒轅望幾乎不曾出過門,除了在府邸中練劍讀書,就是陪華閑之進宮城見泰武帝。日子過得雖然有些枯燥,但倒也算平安。偶爾出門,他們也會遇上挑戰者,但都被他們推托了,有些挑戰者甚至來到了華府,弄得衆人煩不甚煩。
泰武帝大新元年九月九日,正是重陽。軒轅望一大早就起來,将院子裏掃得幹幹淨淨,華閑之府中沒有仆役,所有的家務都是華閑之與衆弟子幹好的,當他掃到大門口時,卻發覺一個依稀有些眼熟的女孩站在門前準備扣動門環。
“姑娘,你找誰?”
“就是找你!”女孩脆生生地說道,伸手遞過來一封信:“真想不到你有什麽好的,不過是官宦人家的一個仆役,我們姑娘竟然要我送信給你!”
軒轅望先是一愕,接着記起這個女孩是在含煙閣西樓見到的那個丫環,她大概是見着自己掃地,便把自己當作是一個普通的仆役了,不過她的性子果然與當年的翠兒有幾分相象,這讓軒轅望禁不住微笑起來。
“笑什麽笑,快看信,我們姑娘還等着你回訊兒!”小丫環瞪了一下眼。
信裏寫的很簡單,無非是重陽佳節,請軒轅望傍晚去吃飯,以解翠雨的鄉愁。軒轅望有些為難,這個時候華閑之未必會準許自己外出,況且,常去煙花之地,即使自己什麽事情也不做,也難免會産生是非來呢。
他臉上的遲疑落入那小丫環的眼中,小丫環立刻嘟起嘴:“我們姑娘念念不忘,常說起在東都時的事情,你可莫做傷我們姑娘心的事情!”
軒轅望微笑了一下,他想起翠雨在東都對自己的照顧,自己即便無法将她從火坑中拉出來,那麽讓她開心一些也是好的。他點了點頭,對那小丫環道:“放心,我一定會去的。”
小丫環滿意地離開了,軒轅望卻陷入短暫的苦惱之中,這件事情,一定是要對華閑之說的,雖然老師并不幹涉自己的交往,但自己要去哪兒至少還得征詢一下他的意見。
想了會兒,軒轅望決定直說。當他經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對華閑之說完之後,華閑之眼裏湧出一股淡淡的笑意:“原來如此,這位姑娘倒不是一般的煙花女子。阿望,她既然邀你,你不能失了禮數。”
當日傍晚,軒轅望提了一小包禮物來到含煙閣。這裏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燈紅酒綠中神魂颠倒的人們在此醉生夢死,如果單純看這裏,似乎大餘朝仍是太平盛世。但軒轅望卻知道,這個古老的國家已然被內憂外患蛀得千創百孔,如果再不下藥,那必然會成為泰西諸國的口中美食,甚至扶英都會狠狠撲來咬上幾口。
這一次來到西樓,他算是輕車熟路了。穿過那別致的庭院,軒轅望就看見給他送信的小丫環正等着,見他來了,臉上浮現出喜悅的笑容,但很快又将臉板起:“這個時候才來,請你吃飯就不能早些麽?”
“是我來得遲了。”軒轅望沒有和她一般見識,只是淡淡一笑。小丫環引他到了翠雨門前,敲了敲門,裏面傳來翠雨慵懶的聲音:“怎麽了?”
“姑娘,你等的人到了。”
小丫環抿着嘴偷偷笑了起來,軒轅望覺得有些尴尬,他停在門口沒有動,那小丫環推開門,又在身後搡了他一把,将他推進了屋子。
門從身後被帶上了,屋子裏光線很柔和,這給屋子裏平添了幾分神秘的感覺。軒轅望覺得有些異樣,他慢慢向裏走了幾步,看見翠雨從裏屋迎了出來。
比起上回相見,翠雨明顯瘦了些,軒轅望稍稍怔了一下,看來上次別後她過得并不是很快樂。
“阿旺,你來了,快坐。”
召呼軒轅望坐了下來,翠雨用熟練的手法為軒轅望泡了一杯桂花茶。軒轅望接過茶時道了聲謝,然後輕輕啜了一口,只覺得滿口芬芳,讓人神清氣爽。
“這是我自己制的桂花茶,我院子裏有三棵桂花樹,你見到沒有?”
“見到了,上回來的時候,桂花正剛開花,院子裏很香。”
“是啊,我用草席鋪在地上,将落下的桂花收攏來,再曬一曬,與上好的茶葉放在一起……”
翠雨象拉家常一樣娓娓說來,軒轅望饒有興趣地聽她說着,心裏漸漸平和下來。翠雨偶爾也問問他在華閑之那的習劍與生活情況,聽到軒轅望講到些有趣的事情,她便輕輕笑出聲來。
聊了也不知多久,天夜漸暗,高燭初上,翠雨擺出的糕點都被軒轅望塞進了肚子,翠雨又命那小丫環上飯菜。飯菜算不上豐盛,家常便飯而已,但最後一個湯上來時卻讓軒轅望百感交集。本來這個時候天氣還不太涼,上魚頭豆腐未免有些不合時令,但軒轅望卻仍然将這魚頭豆腐吃得幹幹淨淨。他吃完之後,翠雨用塊香噴噴的手帕為他拭去額間的汗水,軒轅望偏過頭去想讓開,卻沒有成功。
“別閃,只不過是替你擦擦汗而已……”
翠雨輕聲說道,見軒轅望沒有再躲閃,她的眉眼間滿是盈盈的笑意,似乎非常高興。
正在這時,門砰一聲被推開了。軒轅望與翠雨都吃了一驚,軒轅望伸手将翠雨推向身後,自己手已經握在劍柄之上。
“果然是你,軒轅望。”
來人臉上帶着令人厭惡的傲氣,軒轅望雙眉挑了一下:“原來是你……”
“我說過,要你記住我的。”那人搶了一句,目光在翠雨臉上停了一下,露出譏諷之色:“翠雨姑娘,我聽說你病了,但現在看起來你精神還不錯嘛。”
那人對軒轅望傲慢倒還罷了,但他對翠雨極不尊重,這讓軒轅望心中非常惱怒。軒轅望站了起來:“原來是你……對了,你的名字叫什麽?是張狗兒還是王驢兒?”
軒轅望有意找了兩個最粗俗的名字來羞辱對方,果不出他所料,那人臉立刻變紅了:“軒轅望,你這是……”
“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便請你離開吧,我對你這無禮之徒的名字沒有任何興趣。”軒轅望淡淡地說道,雖然聲音沒有對方響亮,但語氣堅定卻是一聽即知的。
“你……”
軒轅望雖然在翠雨面前顯得有些木讷,卻不意味着他真的不會使用言語為武器,特別是師從華閑之後,他看了許多書,對于揣摩別人的心意與攻擊別人的弱點頗有心得。而那人雖然狂傲慣了,但別人因為他背後的力量往往讓他三分,這使得他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
“铮!”
随着這聲劍鳴,高高的蠟燭跳了一個美麗的燭花,翠雨驚呼了一聲,連連向後退卻。軒轅望看着眼前那二尺二寸的短劍,臉色先是繃得緊緊的,但慢慢緩了下來。
“你想做什麽?”
“薛大少,你不要亂來!”
軒轅望與翠雨幾乎是同時說話,薛春林撇了撇嘴:“放心,我不會亂來。軒轅望,你也是一個劍士,我現在就給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跟我來。”
看了看自己腰間的劍,再看了看對方手中的劍,軒轅望微微一笑:“不去。”
他的笑容看在薛春林眼裏,是畏懼與退縮。薛春林輕輕一震劍,劍尖發出嗡嗡的聲音:“軒轅望,你就這一點膽子麽?”
軒轅望沒有理他,轉過身面向翠雨:“翠兒姐,給你惹麻煩了。我先回去,下回再來看你。”
翠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薛春林,大着膽子上來拉住軒轅望的衣袖:“不要去!”
“放心,我不會與他打架的。”軒轅望瞥了薛春林一眼,搖了搖頭:“你且放心。”
“哼,如果不敢來的話,你就繼續呆在這婊子的裆裏,讓這千人騎萬人壓的賤人護着你吧。”
沒有等翠雨說話,薛春林哼了一聲,擲出一句惡毒無比的話來。他這話不僅僅是對軒轅望不敬,對于翠雨而言也是極大的污辱。軒轅望雙眉緊緊皺在一起,目光炯炯瞪着薛春林,半晌又移到翠雨臉上,發現她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了血色,眼中淚光盈盈,顯然薛春林那惡毒的話已經深深刺傷了她的心。
如果她只是普通妓女,那薛春林這歹毒的話雖然會讓她難堪,卻也必然會遭到她的反擊。但翠雨雖然自幼在青樓長大,卻仍然養成了心高氣傲的品格,不但有姿色,而且頗多才藝,因此深深為自己的身份不恥,而這兩年來她在京城結交的都是騷人雅士,就象這薛春林也一直風度翩翩,卻沒有想到現在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軒轅望心中一顫,他握緊劍柄,這樣的侮辱,只有用對方的生命與尊嚴才能償還。但一想到華閑之的禁戰令,他的手不覺又松開。
戰,還是不戰,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