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1)
“翠兒姐,我先走了。”
向翠雨行了一個禮,軒轅望從薛春林身邊出門,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就這樣離開了屋子。翠雨盈盈的淚光沒有留住他,薛春林那滿是詛咒的髒話也沒有留住他。
走出門來,一輪彎月當頭照在軒轅望的身上,軒轅望擡頭望月,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并不是古井無波的僧侶,更做不到太上忘情,如果不是華閑之的禁戰令,他一定會拔劍與薛春林大戰一場。或許他不會殺死薛春林,但折辱是難免的。
但是,生活之中,有些事情是人們想做而不能去做的,有些事情是人們不想做卻必須去做的。
回到華閑之府中之後,他的心情因為這件事情變得極為糟糕,因此,他提了個木桶來到水井旁,赤着上身拼命用冷水沖洗自己,直到夜很深了,他才回屋睡去。
又過了幾天,軒轅望心态漸漸恢複了平和,将這件事情抛在腦後。這些日子裏,來華府挑戰的人越來越多,簡直讓劍道諸弟子煩不勝煩。泰武帝幾次微服來訪都遇到這種事情,最後他令一隊禦林軍魔槍戰士來守門才使那些無理取鬧的劍士們退散。
軒轅望本以為就此會安靜下來,但九月二十一日,華閑之與崔遠鐘都入宮了,翠雨的丫環卻再次來訪。
“怎麽了?”見到那丫環滿臉都是委屈的神情,軒轅望問道。
“你這無情無義的東西,得罪了人自己就一走了之,可憐了我們姑娘,這十日來倍受折磨!”
丫環見了軒轅望仍然是沒有什麽好言語,但至少知道軒轅望并不是什麽官宦人家的仆役。軒轅望吃了一驚,他立刻明白,那薛春林奈自己不何,就去尋找翠雨的晦氣。
“是那個薛春林是不是?”
丫環眼圈紅了:“就是那個家夥,他這幾天包了我們姑娘,拼命折磨她,我們姑娘嬌弱的身子,怎麽禁得起這些家夥?”
她說得極為嗳昧,軒轅望臉禁不住一紅,倒是這丫環在青樓裏呆長了,對此恍若不覺。軒轅望微微遲疑了會兒:“那麽,你們老板呢,他不管?”
“那薛春林有的是錢,老板怎會管這個!”丫環嘟哝着道:“我們姑娘也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想,你一定有辦法對付那個薛春林!”
軒轅望皺起了眉頭,他明白薛春林的用意了,他不僅僅是要在翠雨身上發洩對自己的嫉恨,而且是以翠雨為餌逼使自己與他鬥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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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雨也想到這一點,所以不讓這小丫環來找自己……
軒轅望覺得非常苦惱,他并不畏懼與薛春林之戰,但是,華閑之的禁戰令卻讓得不得不三思而後行。華閑之是相當和霭,但同時他也相當執拗,令行禁止是他對弟子的要求,即使是陽春雪,也只能在一些小事情上對他撒嬌,象這樣慎重交待的事情,弟子中絕對沒有誰敢違背的。
也許,自己該向他請示一下吧……但是,如果自己開了這個頭,以後其他來挑戰的劍士必然會有樣學樣,那時劍道門下師徒都要被弄得焦頭爛額……
“喂,你趕緊跟我走啊!”
那丫環見他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呆呆地在想什麽,越發地覺得他這人無情無義了。她催促了一句,軒轅望才如夢初醒:“啊……這事,這事只怕我幫不上什麽……”
“你!”
小丫環一雙杏目翻了起來,臉上露出又驚又怒的表情,在她看來,她們姑娘從沒有對哪個男子這麽好過,這男子理應感激不盡,聽到翠雨有難,應立刻趕去救援才是,但是軒轅望的回答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們姑娘……我們姑娘瞎了眼,竟然對你這樣的人付出真心……”
小丫環瞪視軒轅望好一會兒,霧氣打濕了她長長的睫毛,她憤憤地一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最後的話讓軒轅望呆在原地,半晌無語。軒轅望也覺察到翠雨對他的情誼,但事情沒有被說破之前,他總是以種種理由寬慰自己,緋雨對他與翠雨的事情也沒有說什麽,這讓他更加自欺其人。但是,如今所有用于說服自己的理由都被擊破了,軒轅望深切地明白翠雨為何會拒絕他的贖身建議。
翠雨希望的,是自己給她贖身後将她娶為妻子,而自己雖然願為她贖身,卻不願娶她為妻啊。
在門前徘徊良久,軒轅望終于還是回到自己屋中,但是,他的心完全被這事情弄亂來,拿起一卷書在手中翻了半天,卻沒有看進一句話。
“心亂了?”
緋雨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軒轅望勉強一笑:“有些亂,你放心,沒有什麽事情。”
“我自然放心你的。”緋雨輕輕一笑,頗有些狡猾的味道,軒轅望先是一怔,接着就明白了,自己劍不離身,緋雨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她如何會不放心自己!
“不過,我有些不放心你的翠兒姐姐。”雖然說是說對軒轅望放心,但緋雨話語裏還是帶着幾分酸氣,她看了看軒轅望:“如果你一直不去,你翠兒姐姐可能會受到更多的折磨。”
“我去了她就能少受折磨麽?”軒轅望摸着自己的劍,喃喃自語了一聲。
“阿望,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麽。”緋雨的表情轉為嚴肅,她将自己的手放在軒轅望手背之上:“一邊是翠兒,一邊是你的老師,你覺得兩難對不?”
避開她的目光,軒轅望困惑地皺起了眉:“緋雨,你說我該怎麽辦,我不忍心翠兒姐姐受那惡人的折磨,可是我如果不拔劍又無法幫她……但我拔了劍,老師會不會将我驅逐出師門呢?”
“華閑之先生言必信行必果,恐怕他會的,不過,阿望,何輕何重你要仔細考慮過了。”緋雨輕輕嘆了口氣,一味逃避不是辦法,軒轅望必須盡快拿出主意才行。有時候,選擇是無可避免的,只有當事人自己做出的選擇,雖然自己與阿望關系非同一般,但越是如此,越應讓他更加堅毅果決。
“唔……”
這一夜,軒轅望都在輾轉反側,他本來就有些優柔,只在鬥劍的時候才會變得當機立斷,因此思前想後也沒有想出一個結果來。
第二天華閑之看他精神不振,也沒有說什麽,泰武帝的新政制定正到了關鍵時刻,他沒有時間為些小事操心。
“我去見見翠雨,看看她究竟怎麽樣了,再決定該如何選擇。”思前想後許久,軒轅望下了一個不是決心的決心。
這是他第三回到含煙閣,進了西樓院子,迎面恰好遇上翠雨的那個小丫環。她一見軒轅望,原本就愁眉苦臉的表情立刻變得冰冷起來:“你來做什麽?”
軒轅望撓了撓頭,頗有些腼腆地道:“我來看看翠雨,她還好麽?”
“好?好得不得了!”
小丫環冷言冷語,眉毛險些豎了起來,她原本想将軒轅望趕走,但一想到那些管事的手段,又将到嘴的惡毒話兒收了回去:“我家姑娘正有客人!”
軒轅望臉上微微一紅,妓院裏的客人當然與他不同,不會是來尋親訪友那麽簡單。他遲疑了一下,又問道:“她何時有空?”
“我家姑娘都沒空……”小丫環眼珠轉了轉,露出譏諷的笑容:“要不要我介紹別的姑娘?”
軒轅望知道她是有意刁難,一時間覺得無計可施,正在他遲疑的時候,薛春林那驕傲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今天我要帶你去城外楓嶺,這暮秋時節,天地蕭蕭,只有楓嶺的楓葉仍然繁華似錦,景致別有不同,翠雨姑娘,在那擺上一席酒菜……”
“薛大少倒是有好雅興,只不過我這卑賤之軀,未必能讓薛大少滿意呢。”
聽到薛春林與翠雨的對話,軒轅望看了小丫環一眼,那小丫環吐了一下舌頭,伸手将他推到一旁的廂房裏:“別讓那姓薛的看見你,否則他拿你沒辦法,卻又要來折磨我們姑娘了!”
軒轅望剛剛躲進廂房裏,那邊薛春林與翠雨便走了出來。軒轅望悄悄向兩人望過去,發覺翠雨濃妝豔抹,與前幾次自己見到的她都有很大不同,她表情倒是笑語盈盈,看不出因為那天薛春林的話有懷恨之意,而薛春林單臂攬着她的肩,看上去輕浮無比。
不知為什麽,軒轅望覺得薛春林經過時,似乎用眼角的餘光往這兒瞟了一眼。
他們出了小院,從軒轅望的視野中消失,那個小丫環也跟着他們離開了。又等了會兒,軒轅望才離開含煙閣。
走在長街之上,軒轅望攔了一輛兜客的馬車,本來是準備回華閑之府的,但話到嘴邊又變了:“去楓嶺吧。”
楓嶺在燕安西南,山雖不高,卻是燕安城一個游覽勝地。楓嶺秋葉,燕水春潮,并稱京城雙景,向來是文人雅士們流連忘返的地方。
時值深秋,楓嶺的楓葉象火一樣燃燒着,秋風吹過,發出嘩嘩的聲響。踏着楓林間的小路向上,一股沁人肺腑的香味撲鼻而來,讓軒轅望精神一振。
向四周看了看,軒轅望沒有發覺翠雨與薛春林,那兩人大概已經上了山吧。他信步上山,環山小道彎彎曲曲,每到窮盡之處就會柳暗花明,讓人有眼前一亮霍然開朗的感覺。軒轅望本來是帶着心事來的,但這樣走走看看,他幾乎忘了翠雨的事情,全副身心地投入這大自然的傑作之中。
“老師曾經說過,造化鐘神秀,最高明的劍式都蘊藏在天地自然的變化中。古時各劍門的開山祖師,往往是見到山川形勢而有感,創造出獨出心裁的劍式來。老師之所以喜愛園藝,便是園藝與天地自然的變化有相通之處,通過這個可以揣摩出更實用的劍式,那位劍宗駱鵬也是如此……我看楓嶺的山勢與紅葉,似乎也可以融入劍中……”
他一邊想着一邊前行,大約到了半山腰的時候,突然聽到薛春林的笑聲:“你看,這不就是軒轅望麽,我可賭贏了。”
軒轅望雙眉微微皺起了起來,發現薛春林與翠雨站在面前,薛春林臉上浮起了得意的笑,但這得意的笑與此前見到的那種飛揚跋扈的笑不同,少了些輕薄狂妄,多了些自負。
“怎麽了?”軒轅望深深盯了他一眼,然後将目光移到了翠雨臉上,卻發現翠雨也在笑,只不過那是一種疲憊的無奈的苦笑。
“軒轅望,這些日子你們師徒都拒絕與人鬥劍,但是今天,你還想避戰麽?”
軒轅望将目光移回到他的臉上,他畢竟也只是個少年,被人如此相逼,心裏很自然動了怒氣:“你要做什麽?”
“與我一戰!”
“為什麽?”
兩人說話都很不客氣,翠雨聽了臉上的苦笑更濃起來。這些日子,薛春林沒少折磨她,雖然她也算是京城名妓之一,但在這有錢有勢的大少爺眼裏,卻是沒有任何身份,更何況,薛春林的“折磨”即使她告訴別人,別人也至多認為薛春林是“風流”而已。
她的身份擺在那兒,一個妓女,再高級的妓女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也不過是千人騎萬人壓的角色而已……即使是阿旺,他也不是因為這個而寧願為自己贖身也不願意娶自己麽?
紅顏自古多薄命……
她将目光投注在軒轅望身上,發覺軒轅望緊緊皺着眉頭,象是不願意與薛春林交手。她輕了輕嗓子,開口說道:“薛大少……”
“叭!”
她才說出三個字,薛春林回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她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這一巴掌激發了她內心的倔強,她瞪着薛春林:“你……你!”
這同時,軒轅望也指着薛春林,臉上又驚又怒地質問:“你怎麽這樣!”
“哼,我花錢包的婊子,我愛如何就如何……如果你不與我鬥劍的話,我難免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的話,難免就會打打女人出氣,你看着辦吧你!”
軒轅望心中怒潮洶湧,如果說此前的薛春林給他的映象只是狂妄自大,那麽現在的薛春林則是無賴卑鄙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劍柄,但在這時,華閑之的話又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
“如有違反,逐出門下!”
華閑之說那句話時,口氣非常嚴肅,軒轅望可以肯定那絕對不容更改。他回首自己學劍的歷程,從得到這柄古劍,到見到趙冰翼與丁垂雲的那一戰,到被緋雨引入劍的世界,再到東都開定的種種遭遇……
學劍不易啊。
淚花在翠雨眼眶裏打着轉兒,終于流了下來,這并非她軟弱。軒轅望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看了翠雨一眼,又立即将目光移開。
“哈哈哈哈……看你那個樣子,脂粉全都被淚沖了!”薛春林冷笑着對翠雨說道,這好生生地說這樣一句話,讓軒轅望有此示解,因此目光又轉向翠雨。仔細一看,他驚訝地發覺,翠雨臉上的脂粉已經掩不住本來的神色,憔悴與疲乏寫滿了她整張臉。軒轅望這個時候才明白,那個小丫環所說的“折磨”不是虛言。
本來已經松開的手又重新握緊,軒轅望慢慢的,一寸一寸地将劍拔了出來。劍聲在劍鞘裏磨擦,發出吱吱的聲音,刺耳而尖銳。
“如、爾、所、願。”
軒轅望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道,他從來沒有這麽鄙視一個人,也從來沒有這麽想殺死一個人,因此,他甚至用上了極不禮貌的“爾”字來稱呼薛春林。
當軒轅望的劍完全出鞘時,他已經将憤怒全部壓制住了。雖然沒有與薛春林交過手,但他敢于一再向自己挑戰,想必在劍技上有所長處,不要輕視任何一個對手,這是柳孤寒給自己的很少的忠告之一。
薛春林将翠雨推開,他握住劍柄,深深吸了一口氣:“好!”
軒轅望突然發覺,眼前的薛春林又沒有了開始那種令人厭惡的輕浮感覺,相反,如今的他,冷靜裏透着股森然,倒與柳孤寒的氣質有些象。
“這個人……怎麽象是兩個人一樣?”
軒轅望腦子裏一剎那間掠過這個念頭,雖然痛恨對方,但他還是按規矩舉劍前探,與對方擊劍行禮:“請指教!”
“終于開始了。”
在離軒轅望他們兩百步之外,有七八個人站在一坡上正向他們所在地方觀望。見到兩人拔劍相向,其中一個微笑着說道。
最年輕的一人則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瞧不起,這只不過是達到目的的第一步而已,這人便高興成這個樣子。劍會之所以日漸頹微,與這些人的無能有很大的關系吧,若是換了自己的話……
“铮铮!”
劍擊聲将他從沉思中喚醒,他又轉向軒轅望那邊,軒轅望與薛春林緊緊貼在一起,兩人雙劍交錯,都希望能在力量上壓制住對方,劍身磨在一起,發出咯吱咯吱難聽的聲音。
“不過如此啊……”
薛春林一面用力一面冷笑着道,軒轅望對他越發地不理解了,他還沒有見到過其他哪個劍士在搏鬥中如此的。
“我聽說過華閑之的禁戰令了,如果與人鬥劍就要被追出華門,所以你們這些華門弟子個個拒絕出戰……”
兩人僵持了數息,雙方力量不相上下,因此都發力将對方彈開,距離大約有六步遠。薛春林又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陰陽怪氣,讓軒轅望覺得極不舒服:“為了一個妓女,你竟然不顧華閑之的禁戰令,你可真是多情種子啊。”
軒轅望心止如水,他不再是那個被董千野領着的初學者,而是一個身經數十戰的劍士,因此,薛春林的挑釁至少沒讓他在表情上露出什麽破綻來。他雙手握劍,貓腰側行,尋找薛春林的破綻。
“原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個原因!”
在一旁氣也不敢喘的翠雨突然間再次淚流滿面,此前軒轅望沒有為她而戰,她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到現在她知道了原因,她覺得某種幸福象潮水一樣将她卷了進去,這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被人關愛的幸福。
“他為我甚至要被革出師門……他如果不是在乎我、不是關心我,怎麽會如此!”
翠雨雙手緊緊握着,指甲幾乎掐進了肉裏。軒轅望為她而戰,讓她覺得幸福,但一想到這有可能毀了軒轅望的前程,她又覺得憂慮。
正是這個原因,她對薛春林也更加痛恨,如果不是薛春林的詭計,軒轅望怎麽會陷入這種境地?
“去!”
她正痛恨着,軒轅望的咤聲讓她趕緊抹去了眼淚,她并不懂劍,但也知道兩人的搏擊極為驚險,稍有不慎,就會失去性命,因此她大氣也不敢喘。但當她看到相鬥之處時,一顆心立刻狂跳起來。
軒轅望身上已經有幾處挂彩了!
反觀薛春林,他身上仍然完好無損,看不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但是,再看兩人的表情,薛春林雙眉緊緊鎖起,嘴巴上也不再說些費話,每次出手更為慎重了,而軒轅望則輕松得很,單臂擺劍揮灑自若。
“怎麽了,怎麽了,究竟怎麽了?”翠雨心急如焚:“是阿旺占了上風還是那個該千刀萬刮的賊子占了上風?阿旺怎麽受傷了還在笑,那個千刀萬刮的賊子神情怎麽象他才受了傷一樣?”
她看不懂鬥劍,站在遠處的那小群人卻看得明明白白。那個微笑說話的人神情有些倨傲:“不過如此,一套劍式竟然不熟悉就拿出來了。華閑之的弟子,看來終究缺乏苦練啊。”
有兩人立刻随聲附和,而那年輕人則與其餘幾人交換眼色相互苦笑。在這群人中,以這三人眼光與劍技最差,他們只看到了表象,卻無法推測出實質來。
人們總是願意相信他們想看到的東西,而不願意透過這随他們心意的表象看到更深處。
“我看他這套劍式雖然滿是新意,但因為不熟悉,必然會換一套更熟悉的劍式。我看這時春林應該乘勝追擊,不能被他一套新奇劍式震住!”
三人中的一個說道,另一個也點了點頭:“不錯,雖然剛才春林在占了絕對優勢的情況下被那新奇的劍式逼退,但也給軒轅望造成了幾處傷害,這時乘勝追擊,必然能一舉定勝局。”
相反,倒是那有些倨傲的人搖了搖頭:“你們這說法不對,事情不是那麽簡單。”
那年輕人心中一動,倒覺得有些奇怪了,難道說以他的眼光,真地能看出薛春林為什麽沒有乘勝追擊麽?
“請曾劍師指教。”三人中的一個說道。
“我們這次來,不是為了擊敗華閑之門下的一個弟子,而是了解華閑之的劍式。要想在劍聖戰中擊敗華閑之與他的弟子,就必須多了解華閑之及其弟子的劍式。既是如此,讓這軒轅望多施展施展又有什麽關系!”
“正是,正是,是我們欠考慮了,曾劍師高瞻遠矚,非我們所能及啊。”
年輕人聽着這令他作嘔的吹捧,幾乎啞然失笑。劍會凋零,連這些劍會的主持劍師都生計艱難,劍會一年的費用開銷,倒有大半是這位巨富的曾劍師提供的,難怪他們會如此吹捧了。
年輕人這時沒有想起,自己的費用開銷,也大半要靠這位曾劍師……
“如果只是這麽簡單就好了,薛春林分明是看出,軒轅望剛剛的那套劍式,雖然只不過是七式而已,卻是他自己新創的劍式!多少高明的劍師窮其一生,也無法在前人基礎上創造出自己的劍式來,但這軒轅望不過二十左右,卻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想到這裏,年輕人的心象有一團火燃燒了起來,這種叫做嫉妒的火焰,具有極為可怕的威力。它既能讓一個年輕人有着永不枯竭地前進動力,又能讓他堕進黑暗中無法自拔。
與他懷有同樣心情的還有薛春林,他在剛才的激鬥中親身體驗到了軒轅望新創的劍式。誠然,這些劍式還有些稚嫩,威力也算不上強大,但薛春林清楚地明白,這七式劍技,脫胎于這楓嶺的紅葉!
“他竟然能從這紅葉中悟出新的劍式來……他為何能做到這一點,我來這楓嶺也不知有多少回了,為何卻沒有覺查到這一點!”
薛春林握劍的手幾乎有些顫抖了,在京在新一代劍士中,他相當自負,除去趙冰翼諸葛眠風與沈醉雲之外,他覺得自己應該算是第一等的人物了——甚至可以與前三者并駕齊驅。但是,軒轅望的表現讓他惶惶,在他看來,這應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來吧!”
見他遲遲沒有再攻過來,軒轅望擺了擺手,新創的劍式還不成熟,正需要一個好的對手讓自己去蕪存菁。
薛春林壓低了身軀,手中的寶劍指向軒轅望的心口,如果說此前他只是為了試探華閑之門下的劍式而來與軒轅望鬥劍的話,那麽現在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要取軒轅望性命了。
任何威脅到自己前進的東西,都必須摧毀!
猛然間,薛春林雙腳彈地,人象被彈弓射出的石丸一樣飛擲而出,他的劍突然消失在一片黑影之中,在軒轅望眼裏,這片黑影越來越大,片刻間就占據了整個視野!
軒轅望原地未動,象是在暴風驟雨中的山岩,任那雨點擊落在表面之上,卻沒有任何動搖。他手中的劍在那團黑影最盛的時候,猛然揮蕩而起,有如萬棵幼芽破土而出,将那團黑影撕開了無數道細微的裂痕,這裂痕極小,任何一個都不能給這團黑影造成威脅,但當這些裂痕連成一片,便象樹木生長一樣沖天而起,在一片叮叮當當的劍擊聲中,将那團黑影撕成了碎片。
就連薛春林本人,也幾乎被這突然而起的劍光撕開,如果不是他反應得快,恐怕此刻他已經成了一團碎肉了。即使如此,他也遍體鱗傷,衣衫褴褛有如乞丐。
“好!”
翠雨并不知道這一劍的奧妙,但她卻知道,看起來氣勢洶洶的的薛春林在這一劍後便狼狽不堪了。她本能地歡叫起來,這聲音聽到了薛春林耳中,讓他更加憤怒。
“咦……這一劍,這一劍……”
遠遠觀望的劍會的人這時都覺得不可思議,軒轅望這一劍開始沒有施展過,但衆人卻覺得與開始那七式有相同之處。那年輕劍士念頭一轉,立刻想明白其中的原因:這一劍根本就是将那七式融合在一起後的産物!
竟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将新創的劍式加以改進,而且是在實戰之中,這個軒轅望究竟是過于醉心于劍技還是大膽得近乎瘋狂?
年輕的劍士如此想,他目光停留在軒轅望的身形之上,轉也不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漏看了軒轅望身上的某個變化。
“麻煩了,沒想到這小子如此難纏,早知這樣,不應讓春林去做這件事情……”
那位曾劍師又說起話來,這讓年輕劍士更為厭惡,薛春林與曾劍師的血緣關系,讓兩人都會如此唠叨,但是,比起這位薛春林的舅父,自己要更了解這位同齡劍士一些。
如果認為他到此為止,那還未免太早了,那家夥,還有更讓人讨厭的手段沒有施展出來呢!
第四十七集 破門
“呵呵,嘿嘿,呼呼……哦哈哈哈哈!”
衣衫褴褛的薛春林呆立了會兒,慢慢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如此詭異,讓翠雨覺得毛骨悚然。
翠雨與軒轅望都不知道為什麽薛春林會發出這樣詭異的笑聲,在一旁觀看的那幾個劍會的人卻一清二楚。那個曾劍師皺起眉頭:“不好,春林要發狂了。”
“沒事,沒事,醉雲在這裏,即使他發狂,也有人能與他抗衡。”
年輕——與軒轅望有過一面之緣的沈醉雲苦笑了一下,當軒轅望施展出那融會貫通了新創劍式的招術之時,他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麻煩……”
幾乎在沈醉雲在心裏嘟哝的同時,薛春林突然間挺身而起,他站直身軀,象一杆标槍一樣立在那兒,用輕蔑的眼光睨視了軒轅望一眼:“你是什麽東西!”
軒轅望臉色微微沉了下來,這人真是不知死活,如果自己乘勝追擊,他只怕已經斃命當場了。自己對鬥劍的興趣遠遠勝過殺人,因此與他開始交手之後,先前那種怕不得立刻将他殺死的仇恨之心已經淡了,但現在又被撩了起來。
“今天,我要破那殺戒?”
這個念頭在軒轅望腦子裏一閃,與此同時,薛春林胡亂揮動着劍,沒有任何規律可循。他瘋狂地向軒轅望撲了過來,雖然他的劍式雜亂無章,但正是因為如此,軒轅望無法判斷他的劍将會刺向哪兒,軒轅望不得不選擇退卻。
“雖然他的劍式散亂,但是,為何這劍式之後有股強大的劍意?”一面退,軒轅望一面想:“有劍意,證明了這些劍式并非毫無目的,他究竟是想做什麽?”
薛春林上撲的身體完全沒有任何防禦,如果軒轅望一劍刺中他的話,立刻能讓他失去戰鬥力,但是,軒轅望發覺,自己刺中他必然要付出同等代價,也許逢己能讓他失去戰鬥力,可他卻能要了自己性命。
“就是這樣的……沒有任何防禦,全力進攻,因為進攻便是最好的防禦!”
沈醉雲再次苦笑,軒轅望不知道,他卻一清二楚,這個薛春林是少有的雙重個性的人物,每當他受到劇烈刺激的時候,他的另一個性格就會表露出來,那種近于猛獸的危險性格,每次都會惹來極大的麻煩。
如果軒轅望無法對付他,那就只有自己去面對這個猛獸了……傷腦筋啊,以那天在駱鵬那兒與展長歌一戰他展示的實力,軒轅望應該能撐過一段時間吧……
“去吧!”
正當他在猜測軒轅望能支撐多久的時候,軒轅望的吼聲突然響了起來,只看見軒轅望騰空旋起,手中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圈,無數劍芒龍卷風一樣向四周擴大。所有的人都驚呼出來:“飛龍在天!”
不,不是飛龍在天。沈醉雲立刻否認了這一點,飛龍在天是諸葛眠風的絕技,那人遠渡扶英,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軒轅望或者在扶英與他交過手,所以這一劍明顯受到“飛龍在天”的啓發,但在骨子裏,這一劍仍是軒轅望見到那無邊的紅葉所悟出來的劍式。面對瘋狂了的薛春林,面對這種不要命的攻擊,軒轅望竟然還敢用新悟的劍式,他的瘋狂,只怕不在薛春林之下吧。
但他的瘋狂,是一種對劍的瘋狂,是對精妙絕倫的劍式與博大深幽的劍理的瘋狂追求呵……
劍芒襲出的風讓薛春林有些睜不開眼,但他沒有退縮,相反,在他那顆已經瘋狂了的心中,對于血與痛苦有着某種執着的快意。無論這血與痛苦是來自對手還是來自自己,都讓他覺得興奮,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精氣神。他的狂吼有如狼嚎,在這狂吼聲中,他的劍蕩起無數黑影,象是一群瘋狂的狼在嘶咬自己的獵物,襲象罩在軒轅望身邊的劍圈。
“這是攻守之戰,軒轅望這一劍式,主要目的還是用于防守,如果對手避開他,他這一劍式用處不會很大——但瘋了的薛春林不會管這個,他只知道進攻、進攻,這樣看來,這一劍就要分出勝負了!”念頭如電在沈醉雲腦中閃過,他迅速判斷出了結果:“至銳之矛對至堅之盾,結果必然是盾穿矛折,這兩人一定是兩敗俱傷!”
“铮铮铮!”
連絕的劍擊聲響成一片,象是一連串的瓷器碎裂,翠雨已經掐破了自己的手,但她卻渾然不覺。她不懂劍,但憑着女人的直覺,她明白她所遷挂的人正處在生死一線的邊緣。
比起他們,軒轅望更清楚自己的處境,他不知道薛春林有這種特殊性格,因此他的判斷是基于自己此前鬥劍的經驗,以此前的經驗,自己施展出這樣淩厲的劍式,對方只會等待自己這一式的精氣神衰竭之後才會進攻,但是,眼前這對手卻不要命一樣撲了過來,與此前的冷靜截然相反,這讓他大吃一驚。
如果換了別人,一定會選擇殺死薛春林,他的劍式雖然具有極大的防守威力,卻并不意味着沒有攻擊之力,相反,薛春林不顧死活地攻擊,正好能讓劍式之中的攻擊之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但是,軒轅望不想殺人,即使面對的是這樣讓他憎恨與厭惡的一個對手,他也不想殺人。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存方式,如果因為厭惡憎恨別人的生存方式,便要剝奪別人的生命,那麽每個人都有取死之處。自己既非天上的命運主宰,也不是人間的執法者,自己的生存方式絕對不是取人性命!
軒轅望在半空中收住了劍,那漫天的劍影消失無蹤,象天羅地網一樣的防禦也完全不存在,軒轅望在那極短的一瞬間,也象薛春林一樣毫不設防!
“怎麽會這樣!”
沈醉雲大驚失色,在這樣激烈的鬥劍中,毫不設防也就意味着将自己的生命白白地送給對手,已經瘋了的薛春林怎麽會放棄這個機會!
出乎他意料的是,薛春林在軒轅望蕩起的劍芒消失之時短短地怔了一下,這并不是薛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