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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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馬背上的祈鳳緊緊攥着手裏那漆黑的刀柄,可卻什麽也沒有問。

洛衾回頭望了她一眼,只見她雖懵懵懂懂的,卻像是什麽都知道一般,這一路以來她一滴淚也沒有流,也不訴苦累,若是尋常的孩童,早就該撒嬌打滾了。

安坪城除了有萬裏內最大的渡口外,還有這一帶最大的錢莊,這錢莊百年不衰,分鋪遍布四海,不少王公貴戚都在此留有私庫。

在進城後,魏星闌沒去渡口,反而往城中走,牽着馬從巷道走過,徑直朝錢莊去。

洛衾蹙眉:“渡口不在這。”

魏星闌卻朝錢莊的方向一指,“我去取點銀兩花花,順便将那夜賒的給付清了,再買上幾個時辰,好能再同洛姑娘深夜交心。”

洛衾面無表情地聽着,心裏早已波瀾四起,怎料這魏二小姐竟把那夜她随口一提的話給當真了,于是道:“不必……”

然而她話還未說完,魏星闌鳳眼倏然一亮,說道:“不必什麽,難不成這賬不算了,那和洛姑娘徹夜長談豈不是分文也不必花了。”

洛衾着實苦惱,這人怎動不動就想徹夜長談,也不知還能談些什麽,怕是亮着油燈眼瞪眼罷了,難不成這麽幹看着還能看出朵花來?

被這麽一攪和,洛衾頓時也忘了自己想說的是“不必”什麽了,在對上魏星闌那雙星眸後,她冷靜下來道:“不必交心,無甚好交的。”

魏星闌:……

進城後罔塵和溫平憶仍舊跟在她們身側,只是大師能不說話便不說話,整個人安靜得像是一粒塵埃,叫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若不是溫平憶忽然開口,洛衾險些就忘了身旁還有兩個人。

溫平憶抓了抓頭發,朝遠處那錢莊望去,疑惑道:“女俠去錢莊作甚。”

“自然是取錢。”魏星闌道,她話音一頓,朝那和尚看了過去,只見那和尚竟還未走,從進城到如今一直寸步不離的。

她思忖了片刻,說道:“方才在城外多謝大師出手相助,只是眼下我們還有些事要辦。”話說了一半又留了一半,語義不明不白的,就差沒明說恕不奉陪了。

然而罔塵大師卻像是沒聽懂一般,反而道:“我聽二位提及安坪渡口,正巧貧僧也要乘船,不知二位姑娘是去往何處。”

洛衾沉默了片刻,心道怎這麽巧,“我們往青鋒島去。”

“實是有緣,貧僧此行也是去往青鋒島。”罔塵手一擡,微一躬身。

若換了個人,這便是個惡意尾随的登徒子了,可大師卻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神情淡然帶笑,就連在城外出掌時還帶着笑,端的是一副普度衆生的模樣。

洛衾愣了一瞬,先前拜訪青鋒島的幾大門派都是随着武林盟去的,可這空海寺卻偏偏沒有同行,反而單獨前去,還只去了個和尚,也不知用意是什麽。

“我有要事同島主相商,絕非心懷惡意。”罔塵又道。

既然事關島主,洛衾也不好再三阻攔,只好道:“既然如此,大師何不與我們三人結伴而行,海上兇險,多個人也便多個照應。”

這正合了大師的意,他微微颔首,“阿彌陀佛。”

魏二小姐睨了他一眼,心道,好虛僞的和尚。

那錢莊金磚翠瓦的,裏裏外外站了三層打手,一個巨大的銅錢雕像立在外邊的空地上,就差沒在一旁挂起“此處有錢”的橫幅來。

牌匾上“富昇錢莊”四個字遒勁有力,一側寫的是“興隆號”。

罔塵和溫平憶站在外邊等着,順道替二人牽着那一黑一白的馬,祈鳳仍穩穩當當地坐在馬上,像是長了根一樣,寸步不離鞍下的馬。

洛衾和魏星闌繞過裏裏外外的打手,朝錢莊裏走去,只見那掌櫃正在撥弄算盤,手邊放着一冊數寸高的厚薄。

掌櫃嘴裏咬着一個煙槍,他抽空瞄了兩人一眼,又繼續算着賬。

魏星闌左右打量了一眼,說道:“帶我看看魏家的私庫。”

掌櫃這才邊咬着那煙槍,邊含糊不清地問道:“哪個魏家。”

“北寒魏家。”魏星闌道。

那原先還被咬得緊緊的煙槍,啪一聲落在了案上,那掌櫃瞪着眼朝魏星闌看去,似被驚飛了神魂一般,又慌慌張張朝門外打量着,他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可有信物?”

魏星闌嘭一聲把驚浪劍按在了桌上。

那掌櫃被吓得雙腿打顫,卻還是細細看起了那把驚浪劍,在确認這劍不是贗品之後,他才鬼鬼祟祟般道:“二位且随我來。”

他手裏拿着一大把鑰匙,每一把都相似至極,鑰匙上連半個記號也沒有,可他卻準确無誤地挑中了其中一把,打開了庫房的門。

庫房裏一股銅錢的氣味,濃郁得有些熏人。

房中還有房,房通房的,走了許久才見到了魏家留給魏星闌的私庫。

在掌櫃把門打開之後,一庫房的金銀珠寶險些亮瞎了洛衾的眼,她行走江湖,聽到的向來是魏青鴻入贅天殊樓方氏,可沒想到他本該無須入贅。

魏星闌眉一挑,回頭問洛衾:“你猜猜這些是什麽。”

掌櫃目瞪口呆,心道這還用猜嗎,他在錢莊多年,如今不必靠眼睛,光靠聞氣味就已經能夠辨識出面前的是什麽東西。

洛衾面無表情地看着,也不知她這麽問是什麽意思。

魏星闌道:“這些是我爹留給我當聘禮用的。”

掌櫃險些暈倒在地。

洛衾:“聘誰……”

“聘你。”魏星闌笑道。

洛衾:……

她心亂如麻,若不是知道這人就愛胡言亂語,怕不是就信了她的胡話。

沒想到那魏星闌接着又道:“洛姑娘出塵絕豔,想來這一整個私庫也是不夠的,我還得再多努力些,不然連談心兩個時辰的費用也要付不起了。”

聞言,掌櫃目瞪口呆,只想倒地不起。

而洛衾雙頰倏然一熱,心道,這一整個私庫,別說付不起,怕是能把她整個人包下來。

總覺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危險,于是洛衾又冷下臉道:“胡說些什麽,你就不怕魏大俠今夜回來找你談心?”

魏星闌:“談過了,他還挺滿意。”

洛衾:……

談什麽,滿意什麽,早已經不言而喻。

回頭魏星闌只取了萬兩銀票,而私庫裏的東西動也沒動,就像是帶着洛衾和掌櫃到此處觀光了一番。

掌櫃心有餘悸,眼神飄忽不定的,他在這待了數十年,可從未見過誰把家底全都掏空當聘禮的,哦,更何況提及這是聘禮的,還是個面容冶麗的姑娘,另一位也是個姑娘。

哎,這世道真是變了。

在出去時,掌櫃憂心忡忡道:“數十年前,魏大俠曾救過我一命,那時候魏家還未曾沒落,如今江湖形勢我也有所聽聞,還望姑娘在外莫提魏家和天殊樓,以免遭來無妄之災。”

外邊一個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人正站在櫃臺前,一副不好相處的模樣。

掌櫃朝洛衾和魏星闌比了個眼神,只道:“萬水千山,還望二位多加保重。”

那蓑衣客随之也沉聲道:“是該多加小心。”他壓低鬥笠遮住了面容,叫人辨不清他臉上是不是有疤痕,而身後的蓑衣也遮住了他背上之物,也不知背着的是不是刀。

洛衾和魏星闌相視了一眼,只朝掌櫃微一颔首,便朝外走了出去。

……

渡口邊上停靠着不少船只,卻只有一個擺渡人是識得青鋒島方向的。

洛衾在這數十艘樓船和漁船中尋覓着,一邊同身側的人道:“是一位老叟,白發黑衣,他左腿微跛,然而氣勢淩然,一眼便能認出來與常人不同。”

可找了一圈,卻沒找到這人,倒是看到了一艘無主的船。

洛衾朝那船走近,只見船槳上刻着青鋒島的标志,看來确實是青鋒島的船了,這船只比起渡口的其餘樓船而言實在小了些,相比之下也略顯簡陋。

而擺渡所用的也只有這麽一個木槳,就跟出海是玩兒似的。

然而洛衾卻清楚得很,之所以青鋒島的擺渡人能往來無阻,甚至還比別的船只擺渡得更快些,那是因為擺渡的艄公以內力驅船,而非用的蠻力。

只是這艄公去了何處?

洛衾蹙眉,說道:“我們再等等。”

魏星闌微微颔首,擡眸朝遠處看去,說道:“那位是不是。”

洛衾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身披蓑衣的老叟從遠處走來,步子微跛,似是腿腳有些毛病,他頂上帶着鬥笠,把那一頭花白的頭發給遮擋住了。

那艄公走來,朝洛衾拱手道:“星使大人,可是要回島。”

“是,麻煩擺船。”洛衾颔首道。

她朝祈鳳伸手,想将那小姑娘給帶上船,可沒想到魏星闌先把手放了上來。

那五指細瘦白皙,似是精雕細磨的一般,還冰冷得很,可洛衾卻在觸及那五指時,似是被雷電劈中一樣,差點就撒開了手。

她瞪着眼前的人,卻還是借力讓她上了船。

魏星闌登船後悠悠說道:“自己人,洛姑娘何必客氣。”

洛衾:……

祈鳳站在和尚和假道士之間,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兩人,原本是三個人的話本,而今她卻不該有姓名。

過了一會,那站在船沿上的魏二小姐朝祈鳳勾了勾手指頭,沒等洛衾将那小姑娘抱上船,先行把人給舉了起來。

祈鳳雙腳踩了個空,卻不敢掙紮,就怕這女妖精忽然把她扔下海了,直至平穩站在船上,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上船後,洛衾坐在船頭,看着遠處海上那若隐若現的霧,終于松了口氣,總算是把人給帶回去了。

過了一會,魏星闌這冰塊一樣的人忽然貼了過來,以內力傳音入耳道:“這老艄公方才莫不是悄悄去殺魚吃了,不然手上怎會有血,就連船上也沾上了幾處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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