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上回說不出三日,沒想到只是一日,他便神鬼不知地入這魏國公府,還能找到她這兒來。
晏遙不免有些驚訝。
李玗見她臉上發懵的樣子,一收折扇,對着她認認真真地作了個揖,正色道:“讓大小姐受驚了,是徐某的不是。”
晏遙顧不上這些禮節,快步走到門外瞧了瞧,見無人跟來,關了門,才說道:“公子叫我阿遙便好。”
這大小姐三個字,無端地教她聽了頭皮發麻。
他倒也不堅持,只是笑着說“好”。
晏遙壓低了聲音,問道:“公子也是為了那人來的?”
“那人?”李玗眉梢一挑,晏遙卻是眉頭一皺。
“公子不是為了太子而來?”難不成,竟是特地過來見她的嗎?
“啊,是。”李玗頓時作了然狀,點了點頭,接着晏遙的話茬往下說道:“我得到消息,說太子今天過來,是要與長公主密談一件極為重要之事。”
晏遙果然不再追究他剛才的遲鈍,脫口而出道:“可是與那……”屯兵二字還未說出口,李玗卻對着她點了點頭。
晏遙立即反應過來,止住不提那兩個字。
也是,此事幹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會落個污蔑之罪,的确應該慎言才對。
晏遙繼而略帶抱歉之色道:“可惜我還沒有想到法子,能為公子探聽到一二機密。不過……我聽說太子殿下鐘愛絲竹,晏遙不才,恰會撥弄三兩下琵琶,屆時或可……以此引得太子注意。”
她原先在人家面前故作高深,憑的不過是那怪書中的寥寥數語,如今讓人瞧見了自己在這魏國公府上的真實處境,也不知這徐公子還是否會繼續信任她。
至于以琴聲為餌,也不過是她剛剛才瞎編出來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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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太子鐘愛絲竹,是因為晏芸十二歲那年起突然轉了性,開始苦練起筝琴。
可她說的“會撥弄三兩下琵琶”,卻不是什麽謙遜之詞。
她不像晏芸,想學什麽便能請到最好的老師過來教,長公主亦不喜西院傳出“靡靡之音”,故久而久之,這項技藝便也生疏了。
李玗了聽了她的話後,并未對她的法子加以評判,只說了句:“阿遙還真是多才多藝。”
晏遙畢竟有些心虛,也就不确定他那話是褒是貶。
“只是——”李玗話鋒一轉,頓了頓,又道:“只是以此法引得太子注目,卻是不必了。”
“嗯?”
李玗見她困惑,薄唇微啓,解釋道:“阿遙昨日給的線索,我已派人去細查了,不日便會有結果。阿遙只要在這兒耐着性子再待上幾日便可,你心中所願,我定會為你完成。”
晏遙常聽人說,唇薄之人,乃性情涼薄之征,可她眼見着,這位徐公子,卻好像不是那樣。他倆未曾謀面之時,他便那般捧場地買了她許多畫作,如今她自覺出力甚少,他卻是将她的話牢記在了心上。
春日暖陽斜照下來,灑在他的發絲之上,晏遙只覺得自己也像是快要融入了這春光之中。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将她的醉夢打碎。
聽聲音,來的人竟有五六人之多。
“不好。”晏遙一下子回過神來,對着那“徐公子”急切地說道:“許是馬管家帶了人來搜查。”
她這兒尋常是無人過來的,除非是出了事。
魏國公府守衛向來森嚴,定是徐公子進來後留下了什麽馬腳……
她臉上已露焦急之色,偏偏這位“徐公子”還是站在那裏,一臉從容之色。
晏遙有些急了,上去便想将他往後院藏。
要真被馬總管發現,他畢竟是徐家人,魏國公府也許不能将他如何,而她……
要是讓長公主發現她暗中與徐家人有牽連,她這回怕是兇多吉少。
剛上前一步,還未伸手去拽他時,晏遙卻隐約聽到了晏芸的聲音,她及時停住了腳步。
如果真是捉拿不明人士,這樣危險的事,晏芸是不可能會跟着過來的,除非……
晏遙連連後退三步,再看眼前之人時,眼裏露出震恐之色,她皓齒微啓,卻是怎麽也說不出話來了。
門沒有上鎖,外面的人一推便開。
先進院子裏的是馬管家,接着是晏芸與長公主等人。
晏遙不再去看那位“徐公子”,這當空,也由不得她再去懊惱。
她只是搶在晏芸發出叫喚以前,指着那人對長公主哭訴道:“娘親,我不知這人是誰,今天一出門便撞見了他出現在這院子裏,想喊人,又怕惹怒了他……阿遙剛才一個人,真真是害怕得很,還好您來了。”
她說這話時本就帶着哭腔,說完,又生生擠出了幾滴眼淚。
長公主看着她,臉上陰晴不定,晏芸卻是指着她便要開始辱罵,“你少在這兒……”
惡言還未出口,卻被她母親給攔住。
長公主先是上前撫了撫晏遙的背,寬慰了兩句,又對着男子說道:“阿砮,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到了用膳之時也不見你人影,大家都在尋你。”
這阿砮,便是太子李玗的小字。
書中言:“李玗,當朝太子,行十四,母早逝,性乖張。”
晏遙閉了閉眼,心算是沉下去一半。
她只盼着這閻羅念在他還有“把柄”在她手裏,能先留着她的命。
如此……
如此或許尚有轉圜的餘地。
她靜靜地等待李玗開口。
只見李玗笑着說道:“我随處走動着,也不知怎的,就逛到這兒來了。”
說完,他對長公主作了個揖,目光卻未遠離晏遙半分,“讓姑母憂心了,是我的不是。”
晏遙察覺到他的目光,将頭又低下半分,不去看他。
她表面強自鎮定,心裏頭卻在直打顫。
回想起此前在“徐公子”面前說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她此刻真恨不能就地挖個深坑,好将自己給埋了去。
晏遙暗恨自己的大意。
僅憑着鐘愛書畫、出手闊綽這兩點便一廂情願地斷定那人就是徐家公子,卻沒想到作畫者可以用各種代號,買主亦可使用化名。
只是這位太子爺,卻也未免太惡趣味了些,化用的,居然是對家的姓氏!
李玗卻不理會她的躲避,反倒是湊到她跟前來,故作驚奇道:“我卻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兒還住了位妹妹。”
晏遙只好硬着頭皮對着他行了禮,軟糯道:“剛才不知太子身份,沖撞了太子。阿遙無知,還請殿下勿怪。”
晏遙擡頭,見他鳳眸微眯,嘴角帶笑,卻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每每見他笑,她這心裏卻總是犯怵,如今算是尋着了原因——
他那哪裏是在笑,分明是以一種貓捉老鼠的姿态在逗弄着她!
晏遙的臉色愈發苦了。
這時,長公主将晏遙拉至身邊,卻也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她與李玗的距離。
她眉目端莊,臉上并不起波瀾,只是淡淡道:“阿遙從小身子骨弱,平日裏我便也不教她出門見客。今天你們在此處遇上,倒也是一樁緣分。”
長公主的視線在李玗與晏遙之間掃過,頓了頓,又說道:“既然如此,阿遙,你今日便跟我們一道吧。”
這便是要晏遙跟着他們一同用膳了。
晏遙一時間猜不透長公主的心思,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她偷偷用餘光瞟了一眼李玗,卻不料又被他用目光捉個正着。
晏遙眉頭微蹙,李玗已是先她一步開口,說道:“這自然是最好不過,我與這位妹妹甚是投緣,又聽說她精通樂理,尤擅琵琶,等到了午後,還想要領教一番。”
長公主神色依舊如常,晏芸的臉卻已然是氣得發白。
只不過當着李玗的面,她那潑辣性子不好随意發作罷了,只是不陰不陽地冷哼一聲。
晏遙的後背已是汗濕一片。
“莫非阿遙表妹還在生我這不速之客的氣?”他折扇一展,言語輕佻。
晏遙注意到的,卻是他刻意露在外頭的那一扇面——
上面書着的那些字,恰恰是出自她的手筆。
晏遙真是被自己給氣笑了。
是了,她先前贈與“徐公子”的那幅題了字的畫,如今還落在他的手裏。
她謹小慎微十幾年,平日裏,即便是長公主,也很難挑出她的錯處,可如今,卻是親自上着趕着,将自己的把柄往人家跟前送。
“阿遙不敢。”晏遙小聲道。
她盡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好讓自己表現得低眉順眼,溫良恭儉。
哪怕現在所有人都不會相信她披的這層皮——
戲,總歸得做足。
李玗在一旁看着她怯懦模樣,倒是覺得越發有趣。
作者有話要說: 演技派的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