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倘若方才是教她表忠心,現在便是在探她虛實了。

晏遙不由感嘆,她起初以為徐公子只是個揮霍無度的世家公子,沒成想竟是個心思深沉,不好相與的。

幸而她之前也有所準備,借這機會,便将徐家、五皇子、太子等人的境況給分析了一通。

“……聖上素來不喜太子,只是顧忌着公孫家的勢力,不好有所動作。”

“隆至三十三年,也就是前年立夏,黃河決堤,死傷者衆,而此前負責修堤之事的人,正是太子。這其中有無貪腐之事,有無懈怠之實,值得細查。”

“而更應該留心的,是太子在西南邊境的動向……太子曾在西南任過監軍,又與鎮西将軍私交甚好。近來邊境并無滋擾,第二十八軍卻秘密開始招兵屯糧……”

晏遙說到這裏,到底謹慎了些,停頓了一下,看向身旁之人,才繼續道:“倘若能在此找到證據,則太子性命危矣,五皇子殿下,成事在望。”

桌上的杯盞突然晃動了一下。

晏遙一驚,不由瞪大了雙眼。

只見剛才還一臉雲淡風輕,溫文爾雅的徐公子,此刻卻像是換了張臉似的,他還在笑,眼中的陰鸷之色卻教人怎麽也沒法忽略。

“徐……徐公子。”晏遙作驚惶狀,低下頭去及時示弱,“阿遙愚鈍,若是說錯了什麽,還請公子見諒。倘若公子覺得我剛才不過一派胡言,就當,當是聽了出戲……”

晏遙不知他是因何動怒,他不說話,她也就不敢再多言。

她眼珠子四下轉着,咬了咬下唇,心中将所有可能性統統思忖了一遍。

還沒等她想出個五六七八,李玗卻已然收住了眼底的怒意,他一揚折扇,對晏遙溫言道:“小姐怎會是愚鈍之人?徐某的大事,還需仰仗小姐。方才徐某生氣,只因聽聞太子惡行,一時氣憤難當罷了。”

晏遙連連說了三聲“不敢當”。

她用餘光一看,見他手裏拿着的那把折扇上畫着的,正是她上個月所作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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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公子特地出言解釋,又拿出那柄折扇來讓她安心,如此周到,想來應是認可了她。晏遙這麽想着,漸漸寬下心來。

李玗打量了晏遙片刻後,說道:“看小姐一身小厮裝扮,便知你出府不易。今日徐某,便不再耽誤小姐的時間。”

“那……”晏遙站了起來,欲言又止。

她是想問,那她如何才能再聯系得到他。倘若總通過原先的法子傳信,經手之人太多,容易出纰漏。

可這話臨到嘴邊,卻又覺得有些奇怪,倒不怎麽容易問出口了。

李玗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篤定道:“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也許,用不了三日。”

晏遙心中還有疑問未解,但既然對方已經擺出了送客的架勢,她也就不好再多留,只想着他既然說還會再見,便自有他的法子。

道了聲別過以後,晏遙便轉身下了茶樓。

一路走着回了景安寺,都無人與她搭話,除了誤了時辰沒吃上午飯,這一天都可算得上是順順當當的,可不知怎的,她這心裏頭卻總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到底從未謀劃過這樣的大事,一定是過于緊張了吧。她想。

等晏遙回到西院時,春杏早已備好了飯菜。

這一路風塵仆仆,晌午時又幹脆席地而坐,晏遙的衣衫上、臉上都蒙了灰。但她到底不是個講究的,此刻又餓得不行,因此只是洗了手,便拿起筷子開始享用這人間美味。

春杏的手藝向來是極好的,即便是再尋常不過的白菜蘿蔔,都能做出別樣滋味。

晏遙一邊吃着,春杏一邊同她說了今天在府內探來的消息。

“您回來前的一個時辰,馬管家帶了人,将迎風閣、鳴鳳亭等處皆裏外仔細打掃了一遍。丫鬟們都在傳,魏國公府是要來客人了。”

“哦?”晏遙放下碗筷,“能讓他親自帶人去清掃,那必然會是位不尋常的貴客了。”

魏國公府上往來之人,大多非富即貴,但能出動得了馬管家的,卻是不多。

晏遙過去對這些并不上心,如今聽了,卻是多留了個心眼。

“你可知道那位客人的名號?”

春杏想了想,沉吟了一會兒答道:“馬總管跟前的人嘴巴嚴實得很,并不曾透露那位客人的身份。不過……我剛才聽到白鷺又在那兒炫耀,說是二小姐今日急着要她出府置辦些胭脂,又給了不少賞錢。至于這兩件事有無關系,我便不知了。”

春杏口中的白鷺乃是晏芸的侍女。

魏國公府上的尋常用物,原本是在月初時由專人采辦,到了月末再由賬房統一支付賬款,在這段時間中間,夫人小姐們若有什麽想要額外采買的物什,便由各自的丫鬟小厮們去置辦。

晏芸是個出手大方的,向來不吝啬賞錢,白鷺每每得了這樣的好差事,少不得要在衆人面前炫耀一番,尤其是見着春杏,更要刻意提了嗓門,好似這麽做,便可教春杏不舒坦似的。

不過她這般高調,對晏遙而言,卻反倒是一樁好事。

女為悅己者容。

晏芸是個眼高于頂的,能讓她這樣上心的,放眼全京城,也不出三位。再聯想到馬總管今天的舉動——

晏遙幾乎可以肯定,這位貴客,會是東宮那一位。

這倒真是巧了。

她這邊剛向徐家投誠,那邊,這位在她口中“罪行累累”的太子爺便自個兒送上了門。

尋常百姓家常言,“久病床前無孝子”,于天家而言,則是另一番景象。

聖上自去歲染病卧榻以後,兒子們個個争當孝子,可他到最後,除了五皇子以外,卻是誰也不肯見,對太子更是處處提防。

這個節骨眼,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太子的一舉一動,想要趁機将他拉下馬?

可那位爺,居然還明晃晃地要來這魏國公府,這不等于是将自己的把柄白白送人?

晏遙的心情一時頗為舒暢。

有這麽個豬對手,這麽看來,她将寶押在徐家這邊,是錯不了的。

想到這裏,晏遙又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在嘴裏,越是咀嚼,越是覺得美味。

是夜,晏遙躺在床上,雙目緊阖,卻難以入眠。

她開始細細梳理起太子與長公主之間的關系來。

按常理,聖上的幾位皇子們,見了長公主,都合該喚一聲姑母。

可長公主心氣兒傲,心裏頭只認一個嫡出的,眼神态度都擺在那兒,泾渭分明。

久而久之,其他人即便見了她,也敬而遠之,免得自讨沒趣。

至于太子,算起來,他也并非是第一次來魏國公府。只不過那樣的場合,長公主向來不會讓她參與。

鎮西将軍原本就是長公主故交,又與太子交好,串聯起此前種種線索,晏遙此刻心中已然推定,太子此次前來,必定是要與長公主謀劃邊境屯兵一事。

她只是想着自己如何才能去探聽到一二消息,譬如此兩人以何種方式輸送錢財,這錢財的來源又是何處,是否與當年決堤一案有關……

這數條罪狀之中,哪怕只是聽到了一條,也足以讓太子不得翻身,足以讓徐家看到她的價值。

現在的問題只在于,她要如何才能接觸到他。

畢竟,在長公主眼皮子底下再行一套今天的法子,必定是行不通的了。

晏遙咬唇深思,可這太子來得太過突然,一時之間,她卻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讓長公主突然之間接受自己,讓她出列宴席。

到了子時,晏遙索性不願再想,打定主意見機行事,可輾轉反側的,卻是再也睡不着了。

無奈間想起早年間看病的大夫“贈”與她的四個字:思慮過重,又不免笑了。

晏遙心想着,照這樣下去,自己過不了二十,便要見那青絲纏滿華發了。

等晏遙再一次睜開眼,外頭已然日頭高照。

長公主不願見她,晨昏定省本就是一并免了去的。

不過她原本是沒有貪睡的習慣的,也許春杏憐她昨日勞碌,才沒有将她叫醒。

晏遙起身換了衣服,到了廳堂裏,沒見着春杏,便自個兒打了水來洗漱。

這西院荒得很,平日裏也就她與春杏二人居住,因而晏遙并不十分拘束。

用過早膳後,晏遙走到庭院裏,取了瓢與盆便開始侍弄花花草草,邊侍弄,嘴裏還邊哼起了小調。

這魏國公府上別處所種花草,皆用專門器具來澆灌,有專人打理,在她這兒卻沒那麽多講究。

也許是因這花草本也肖似主人,随随便便那麽一澆一淋的,倒也是頑強,挨過了寒冬不說,如今到了春天,亦是一片勃勃生機。

晏遙興致正高,口中哼的小調也不由地高了幾嗓子。

這時,背後響起一聲門被推開的“吱呀”聲,晏遙只當是春杏回來了,并沒有在意,等侍弄完整片花草,放下那盆與瓢,才轉了身子過去。

這一轉,卻是教她給結結實實的愣住了。

眼前之人一身素衣長袍,笑意晏晏,不是昨日見過的那位徐公子又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惡行累累”的太子正式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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