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說什麽怕她“畏苦”,簡直是此地無銀。
不過,晏遙倒是不怕這一碗藥下去,能要了她的性命。
長公主若真有那樣的打算,犯不着用這樣引人注目的手段。
她假意喝下,又等黃莺離開後用催吐的法子将這藥吐了出去,為的是想要看看這碗藥的背後,到底藏了什麽秘密。
是夜,晏遙早早地洗漱完畢後,便躺在床上睡了。
她是個睡眠淺的,到了子夜的時候,隐隐聽到外頭有些什麽動靜,一睜眼,卻見一個人影往西邊去了。
晏遙看了那方向,心裏頭對那人的目的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只是佯裝不知,翻了個身,又睡下罷了。
晏遙原本只是裝睡,想等着來人的下一步動作,誰知沒過多久,鼻尖嗅到一陣不尋常的香味,她還來不及作反應,便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這一覺,卻是睡得沉得很,她再睜開雙眼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晏遙下了床,只披了件外衣,便往書房走去。
外頭的地還是濕的,看樣子是昨天後半夜剛下過雨,可她竟半點也沒覺察。
春杏見她步履匆匆,放下裝了水的臉盆就快步走了上來,問道:“小姐,您一大早的這是要去哪兒?”
春杏這話音剛落下的時候,晏遙已然在書房門前站定,推開了那扇門。
她看着地上的痕跡,問道:“杏丫頭,你今天早上進去過嗎?”
春杏不解她為何有此一問,卻還是認真答道:“沒有呀,小姐,昨天照你的意思把所有剩下的字畫全燒了,将這裏頭打掃幹淨以後,我便再沒進去過了。”
“兩個人……”晏遙的目光仍舊落在那些痕跡之上,喃喃自語道。
“什麽?”春杏更加不解。
“我是說昨夜,我這書房,有兩位客人過來光顧了。”
晏遙走了進去,來到書桌前,仔細瞧了一遍桌上物件的位置,又将那疊書直接向上搬開,然後指着最後一本書背後的三點印跡對春杏說道:“你瞧。”
乍看起來,這桌上的物件位置與原先她擺放在這裏的別無二致,而折疊書的放置順序也還是原來的,只是她昨天刻意在桌上抹了點胭脂,才将書放了上去。
倘若只有一人翻過,書的背後便只會有兩點印跡,如今卻是有三點,深淺各不一樣。
這更加印證了她沒進屋子前的判斷。
可見昨夜來她這小廟的,除了有長公主的人,還有“那位”的。
這也就解釋了長公主明明已經示意在她的藥中加了能使人陷入昏迷的藥,為何還要派人用迷香這麽多此一舉。
因為用迷香的,根本就是太子的人。
晏遙不知道昨日午後,長公主與李玗二人密談了些什麽,讓他們二人對她這書房都這樣有興趣。
她起初讓春杏将所有字畫都燒去,也并非是提前料到昨夜有“客”前來,只是見到李玗身上帶着的折扇,她出于謹慎,才想要将這些字跡毀去罷了。
看樣子,這太子的人原是想要來個“黃雀在後”,跟在後面坐收漁翁之利,誰知長公主派來的那個無功而返,他沒了東西複命,便也只好親自下場。
只可惜,晏遙這兒,該燒的,該毀的,早就一并銷去了,能夠留給他們看的,也不過是幾本舊書,幾張繡工粗糙的繡帕罷了……
晏遙心裏這麽想,目光便掃向那個放了針線和帕子的竹籃子去。
一種直覺催使着她走向那個竹籃,晏遙伸手去翻了翻,皺了皺眉。
這些物件的“年代”實在有些久遠,繞着線的卷筒上甚至都積了層灰,饒是她記憶過人,也回想了好些時候,才确定這裏頭的的确确是少了塊帕子的。
至于花紋樣式……
晏遙的眉頭更緊了幾分。
她本就不喜做這些女紅,當初學着做,也只不過是應付應付吳嬷嬷,不願跟長公主在明面上唱對臺戲,這才胡亂繡了些花呀草呀之類的上去。
這都是三年前剩下的物件了,到了現在,她哪裏還能記得起來丢失的那塊帕子上曾繡了些什麽東西?
也不知,她的那塊殘次品,最後是被哪位主兒給“拾”了去。
左右也不是什麽重要東西,既然死活想不起來,晏遙便也作罷了。
“小姐,你可是發現這屋子裏少了什麽東西嗎?”春杏見晏遙在這竹籃子跟前停留這麽久,不由問道。
晏遙答道:“少了塊帕子,倒也不是什麽要緊事。”
她将竹籃子放下,又問道:“太子殿下昨日是宿在這魏國公府,還是回了東宮。”
“我今晨路過馬廄時,太子殿下的車駕已然不見,想必是昨日已然回去了。”
“哦。”晏遙點了點頭。
那便是他派了位能自由出入魏國公府的高手來了。
至于長公主派來的那個……
晏遙重新回到書桌前,随意翻開一本,仔細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在一股子撲面而來的書墨味中間,夾雜有淡淡的,與之不同的香氣。
她和春杏都不用香粉,這味道,必然是昨夜翻過這書的人留下的了。
只是她對香料香粉之類的味道向來就不敏感,一時分辨不出這是什麽味道,更不要說是想起這魏國公府上,有哪個婢女身上帶着這種香味了。
春杏湊了過來,只是用手扇了扇,将味道扇至鼻前,便叫道:“是木梨香!”
“什麽?”
“這香是城東紫吟香鋪老板娘秘制的,三十錢才得一兩,金貴得很。”
晏遙佩服之餘,又繼續問道:“你知道的這樣詳細,可曾在府上之人身上聞到這種味道?”
“有啊,這香就是……”春杏說到一半,臉色驟然一變,目光也變得有些飄忽,她吞吐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這香就是白鷺在半個月前買的,那時她在我們炫耀了好久,我這才知道的……這樣詳細。”
“小姐,可是白鷺她,她不是已經……”
斷去雙手這樣的事,對春杏而言,畢竟過于殘酷,她說到這兒,亦有些不忍。
晏遙見了春杏的神色,便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可她卻不是個會寬慰人的,只得先将話匣子引到別處去,說道:“我知道了,也許是她曾将這香料分與別人也說不定。你日後替我留心着些就是了。”
春杏點了點頭,依言稱“是”。
白鷺沒了雙手,做不了活計,沒過幾日,便被遣送回了老家。
因是犯了錯處才遣送的丫鬟,按理,魏國公府是不該給付安家費的,後來還是晏芸偷偷叫人塞了些銀兩給她,說是“念在往日情分”,言語之間,卻無半點懊悔內疚之意。
說到底,她對白鷺的“可惜”,更像是舍不得一件趁手的工具,可這工具若是殘了壞了,便也就沒有留着的必要了。
更何況,她最後給的補償,也足夠白鷺過上個大半輩子,晏芸覺得自己這個主子當的,已算得上是“寬厚”。
白鷺走的那天,春杏恰巧經過後門,就這麽眼見着她哭着鬧着被攆出門去。
有的事耳朵聽了,與親眼見了,到底是不同的。
她平日裏最是讨厭白鷺的精明世故,仗着有晏芸撐腰,暗地裏對着她們這些下人頤指氣使,淨愛擺出一副主子的樣子。
可如今親眼見到白鷺的下場,春杏卻是怎麽也笑不出來的。
她回到西院的時候,渾渾噩噩的,看上去,怎麽也提不起勁。
晏遙問了她幾次,她也扭扭捏捏不肯說原因,問到第五遍時,春杏才低着頭,支支吾吾地問道:“小姐那日便沒有……便沒有替、替白鷺說說情麽。”
白鷺受她主子的意思将羹湯故意倒在晏遙身上,自然是不對,可也不至于就因為這樣便沒了雙手啊。
晏遙突然怔住,握着茶杯的手指,竟也察覺不出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