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此言一出,晏遙自然知道來的這位是誰了。
只不過她沒想到,這位爺進宮面聖,才這麽會兒功夫便又回來了罷了。
李玗大步踏進這膳廳,見晏遙一臉狐疑之色,便猜到她心中所想,他繞過衆美人,自然而然地就到了晏遙身邊坐下,美人們見了他紛紛行禮,他也只是淡淡應了一聲,連目光的回應也無。
“父皇仍在病中,只召了五哥進去問話,其餘人都被打發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折扇一揚,開始給晏遙扇起了風。
晏遙聽了,心裏頭卻莫名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微微側過臉,轉過眼珠子去看他時,卻見李玗一臉的雲淡風輕,看起來全然不在意似的。
晏遙撇了撇嘴。
這種感覺,她好像也是懂得的。
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知道有些事改變不了,所以只好去習慣、去接受罷了。
李玗似乎察覺到了她目光中的那種同情之色,他清了清嗓子,顯然有些不習慣,将折扇一收,轉而發難道:“孤不是讓你跟着康嬷嬷學着做事麽?怎麽竟在這兒開起了茶話會?”
晏遙努了努嘴。
哼。
淨會找茬!
皇帝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你。
她在心中腹诽上兩句過後,便覺得氣也平順了許多。
孫氏開始替她說話:“爺,你別怪太子妃,都是我們不好。”
其他幾人也紛紛附和:“是啊,是我們主動來找的太子妃姐姐。”
李玗于是毫不客氣地開始訓斥起了衆人,“事情沒辦妥,就湊在這裏閑話家常,自然是你們的不是。”
美人們聽了他這訓斥,一個個的臉上都露出了赧然的神色。
這我見猶憐的模樣,就連晏遙看了,都忍不住要心軟了。
李玗卻是不為所動。
最奇怪的,還是這些美人最後還都不哭不鬧,連句辯駁的話都不說,便乖乖退下了。
于是整個膳廳,除了宛如背景人的風霜雪雨,就只剩下了她與李玗。
瞅瞅他那眼神,晏遙都快懷疑,這位爺不會是真的看上她了吧?
所以這樣喜新厭舊地将他過去的那幾位美妾都給打發走,好和她獨處?
不對不對。
像她這樣相貌平平,身世不足為外人道,還曾經想要讓他“性命危矣”的女人,李玗這種萬花叢中過的怎麽可能頭腦發昏地就看上了?
他把別人都打發走,肯定是想要從她嘴裏套點什麽秘密出來。
果不其然。
李玗見了桌上的紙筆,笑道:“我差點忘了,你嘴巴雖不會說話,這雙手卻還是能提筆的。”
他在笑,晏遙聽了卻有種陰恻恻的感覺。
李玗此刻身上穿着朝服,顯然是回來後還未來得及去換便往這邊來了。
晏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整個人看上去端的是一身凜然正氣。
可不知怎的,瞧着瞧着,李玗衣着松散、青絲披肩的慵懶模樣便浮現在了她的面前。
晏遙也不知為什麽會想到這些事,她的臉微微一紅,默默将腦袋低了下去。
這時,李玗的眼睛瞧見了紙上寫着的那個“康”字,臉上卻是止住了笑意,語氣似有不悅道:“有些人,不是你能耍得了心機的。”
晏遙知道他是誤會了。
她過去畢竟在他面前“翻過車”,他見她打聽康嬷嬷的事,便誤以為自己要暗害她。
晏遙也不“辯駁”,只是賭氣地将腦袋又低下了半分。
她原以為他既然不高興了,自然待一會兒便要走,誰知,李玗居然捉過了她的手去。
他先是将她微微蜷起的手指打開,攤開在自己的手心裏,然後又像是在擺弄玩件般地将她這掌心掌背翻來翻去地看了看,最後說道:“你這雙手,往後少沾染筆墨,徒惹是非,還是彈彈琵琶的好。改日,我替你請個教習老師。”
晏遙細細琢磨着李玗這話,想要探聽出背後的深意。
琢磨了半天,得到的信息卻仍是與她之前所猜測的相悖。這才發覺一直到現在,李玗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她仍舊是猜不透半分。
他說想讓她遠離是非,可她現下所處着的,不正是是非之地嗎?
這又是讓她學着如何操持家事,又是要請老師來讓她學琵琶,真把她當做正經太子妃來培養了不成?
晏遙怎麽也想不通原因,心裏頭也就沒法踏實起來。
“哦,對了。”李玗将她的手輕輕一握,又像是突然間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道:“我應承過你要找人醫你嗓子來着,只不過後日你便要回門,在這之前,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晏遙聽了他的話,竟有些動容。
等她擡頭去看他時,李玗卻早已收斂了眼底的溫柔,從那漆黑幽深的眼眸中,晏遙的心更加不定起來。
“總之。”李玗緩緩開口,道:“你若安心在府上住着,孤便不會虧待于你,倘若是起了什麽旁的心思……”
李玗将她的手又握緊了幾分,壓低了幾分嗓音,盯着她的眼睛繼續說道:“孤不是個愛見血的。”
晏遙掙紮着從他的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不是個愛見血的,所以那日,他讓人帶了白鷺出去,并叮囑:做得幹淨些。
晏遙越來越覺得,那日他在魏國公府上的戲,不僅僅是想讓長公主難堪,還是做給她看的,實為殺雞儆猴之舉。
他這樣一時冷漠一時溫情,晏遙只覺得心裏頭悶悶的,就連胸口都透不過氣來。
李玗走後,晏遙懊惱起來,一把抓起桌上的紙,揉成一團,便要往外丢。
小風見了,上前一步,輕輕按下她擡起的手,柔聲道:“太子妃莫要生氣,主子讓您安安心心的,不理會閑雜事,是為了您好。”
小霜也上前寬慰道:“主子雖然嘴上說不出動聽話,卻是個真正能将人裝進心裏的,可比那些嘴上冠冕堂皇的,背地裏卻行些卑鄙之事的人要好得多。”
晏遙聽了,心裏非但沒有受到寬慰,反倒是更加郁悶了。
她以手托腮,目光呆呆地看向前方——
真不知這李玗平日裏是如何給他身邊的這些人洗的腦,李玗這樣都不算道貌岸然,還有誰能算?
住着簡陋的宅子,說着漂亮話,卻放任手下行貪墨之事。
至于那些錢呢?也許都用來招兵買馬,準備行大逆之罪了。
罷了罷了。
晏遙閉目搖了搖頭。
這些事與她又有什麽相幹的呢?李玗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罷。
她只是一介蚍蜉,這些江山大事,輪不到她來操心,還是一心想着怎樣才能跑路吧!
李玗這一走,直到歸寧那日的早上,晏遙都沒再見過他。
至于他晚上宿于何處,她不知道,也沒去打聽。
晏遙神色恹恹的,李玗看上去卻精神頗好,心情亦是不錯,想來是早就将先前說過的那些狠話全給忘了。
晏遙想到這裏,微微蹙眉,心中愈發郁悶。
去往魏國公府的馬車上,李玗問:“昨日給你請的教習老師見了沒?”
晏遙默默點頭。
她心裏再不爽快,也不敢在他面前耍小性子,尤其是在今天。
“可還滿意?”李玗又問。
晏遙又點了點頭。
李玗因而正色道:“今夜到孤房裏彈奏一曲,讓孤瞧瞧可有長進。”
晏遙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抿唇深思。
說的倒是好聽,長進?難道他之前還聽她彈奏過不成?
還非要晚上聽……
就在這時,馬車颠簸了一下,晏遙措手不及,身子一晃,竟直直地撞入了李玗懷中。
李玗擡手輕拍了她的背,而後對外頭的車夫問道:“何故至此?”
車夫停下了馬車,回話道:“爺,是……”
他這話還未說完,卻被一個爽朗男聲打斷。
“十四弟,對不住了,我這馬兒也不知何故受了驚吓,不聽使喚,這才沖向了你的車駕。這可真是差點兒,自家人,撞上自家人了!”
李玗眉頭微蹙,将晏遙的身子扶正了,微微前傾,以食指緩緩掀開一半車簾。
眼前之人一身玄色長袍,袖口綴以金絲花紋,腰間佩一塊上等古玉,坐于馬上,氣勢張揚。
“原來是五哥。”李玗沉聲道,面上看不出喜怒。
“喲,太子妃也在。”五皇子下了馬,來到車駕前,目光向着車廂裏看去,态度輕佻,“那我這罪過可就更大了。不過十四弟放心,我回去便讓人将這不聽話的馬給烹了,好做下酒菜!”
雖說長幼有序,太子卻畢竟是陛下已然定了的儲君。
五皇子這般放肆,在李玗面前全然不顧君臣之道,就連晏遙都有些聽不下去,李玗卻仍是面色如常,只是一揚嘴角,輕笑道:“無妨。孤還不至于和畜生置氣。”
李玗顯然是話裏有話,五皇子聽後臉色一變。
只是很快,他便又恢複了那志得意滿之色,他看了一眼晏遙,話卻是對李玗說的。
“今天是太子妃回門的日子吧?想來,不止是太子妃有許多話要同長公主說,太子也一樣吧?”
見李玗面上仍是波瀾不驚,五皇子只當他是強弩之末,冷哼一聲,眼底透着不屑。
晏遙默默攥緊了手。